吻一触即分,诺诺最后那句话说出口就被吹散,到了喻瑶耳边时,只剩下微弱的一个“瑶”,像在撒娇地唤她,比叠字的称呼还要亲密依恋。

喻瑶托着裙子,睫毛扑簌得更厉害,牙齿咬到酸痛,才克制住眼眶里翻涌的热意。

为什么风会这么冷,吹得她想掉泪。

裙子是全新的,所有标签吊牌俱全,摸一下就知道价值不菲。

明明布料轻薄,没什么重量,但在喻瑶手里却沉得手臂发疼,这么多天里,每一件让她别扭的异样都奔向了同一个根源。

诺诺固执地为许洛清做木雕,是为了给她换裙子,每天戴手套,不是什么怕冷,是因为手上的伤不能看,搬到那么远的房间去住,是害怕晚上彻夜不睡的工作会被她发现,吵她睡眠,甚至连话也不敢跟她多说,唯恐被察觉到他拼命藏着的秘密。

他无条件透支自己,仅仅是因为……她在跟许洛清视频时,说了一句要借穿样衣。

现在手肿得那么可怜,他还在朝她笑,甜得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疼。

喻瑶试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想凶他,更想把他拽过来抱住,揉捏欺负让他知道自己做了多傻的事,但太多情绪堵在胸口,她反而哑然。

手机响了两三次,喻瑶才后知后觉地听见,她快速揉了下眼睛,接起语音,正好用来掩饰情绪。

许洛清起初很谨慎,试探问她收到快递没,得到肯定,她立马激动得要原地升天。

“你家小奶瓶到底是什么神仙!手工也太好了吧!卧槽我本来答应他的时候没指望什么,纯粹是想满足他心愿,正好给你选条好裙子,没想到——”

她咔咔给喻瑶发照片:“你瞧瞧,这水平,这工艺,我只不过是给他发了个原始设计图,帮他买了木料工具,他就照样子做这么标准,拿出去妥妥能卖高价好吧,我这裙子换的赚大了!”

喻瑶翻看那些多角度的细节图,许洛清不是夸张,句句实话。

以她外行人的眼光看,绝对想不到是诺诺在一个酒店小房间里做的东西,就算拿去办展也够资格。

许洛清还在说:“以这种能力,要么是失智前就会的,成了本能,要么就是艺术方面的天才,无论哪样你都捡到宝了,不过瑶瑶……”

她顿了几秒,才放低音量继续:“我看小奶瓶对你感情太深,脸又长成那样,换谁也顶不住,我还是想劝你冷静点,养归养,别迷失了,你时刻记着,他的心智和情感都不是一个正常成年人,给不了你爱情。”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着喻瑶太阳穴,顺着血管朝心脏蔓延。

许洛清正经道:“小奶瓶对你再好,也不是爱情,照你说的,他多半这辈子都不能恢复了,你天天跟他在一块儿,别哪天一冲动把自己搭进去。”

喻瑶干涩地张口,想反驳她自己不可能那样,她立马调子一转续道:“所以说啊,等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抵挡不了诱惑,赶紧给我送来,我能负担,我能冷静,我养得起,记着你不要的时候把他送我啊!”

还反驳个屁,挑衅到家门口了。

“……滚蛋!”

喻瑶恨恨挂掉,说这么多废话,搞半天是觊觎她的诺崽,她就说这几天怎么难受得七上八下,危机感就他妈在这儿呢。

她有意忽略掉许洛清话中那些刺心的词句,抬头去找诺诺,才发现狗勾已经从坡上跳下来,攥着她小指,眼神惊恐又惶惑,说的几个字都夹着呜咽似的颤音:“不要,送人。”

不要把他送人。

喻瑶心都被他戳碎,粗暴地揉揉他发梢:“送什么送,我有礼物送你。”

她把脚边的大袋子提起来,包住诺诺胀痛的手:“你给我裙子,我也给你备了西装,回去穿上,让我看看。”

礼服是在酒店逼仄的小房间里试的,诺诺受宠若惊地把袋子搂了一路,跑着上楼,冲进浴室里就换上,喻瑶想给他双手抹点药都来不及。

喻瑶大致想象过诺诺穿西装的样子,毕竟上次在陶艺店的执事服也算擦边,但等诺诺真的推门出来,她在窗边转过身,视线相接的一刻,她还是怔在原地,直到他走近面前都没能晃过神。

她连裸的都见过,当然清楚诺诺身材条件多优越,只是平常休闲运动的习惯了,会柔化掉一个人身上的棱角。

喻瑶喉咙无意识地动了动,有些口干舌燥。

眼前的人只是穿了身价格并不高昂的西装衬衫,就如同剥开了外面那层柔软的壳,露出本质里最锋芒夺目的一面。

笔直瘦长的双腿被包裹得恰好,皮带紧贴着腰线,衬衫覆盖住紧实流畅的肌理,随着呼吸微微震动,领口束紧了修长脖颈,领结被他随意拿在手上。

不说话,神色专注,那种清寒冷寂的霜雪气就覆盖了他全身,自带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喻瑶视线转向他的臂弯袖口,绝了,怎么几道褶皱都比别人高级。

换身衣服,简直换了个人,现在把诺诺领出去,全剧组估计都得以为这位是她背后的金主。

喻瑶不太好了,诺诺则乖乖把领结拎起来,红着脸凝视她:“瑶瑶,不会系。”

他奶奶的,这反差要她小命。

喻瑶扶了把旁边的墙,脸色保持着从容,微哑说:“跟我过来。”

她带诺诺回自己房间,找出瓶喷雾,把他额发往后抓,喷了些定型,露出完整一张脸,再退两步打量。

好了,人间大杀器,看多了容易上火。

等着领给外公炫耀。

诺诺说:“瑶,换裙子给我看。”

喻瑶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因为诺诺一个简单的要求而难为情,抗拒地扭头:“……不换,等后天去的时候,你自然就见到了。”

寿宴当天,喻瑶提前跟剧组请好假,她的戏份已经集中完成了多半,能空出两三天,外公安排的车直接到镇里来接,司机下车,先给喻瑶开了后排车门:“小小姐。”

喻瑶裙子外裹着大衣,坐进去后自然地往里让,给诺诺腾地方,司机却自动替她关了门,对诺诺指指副驾驶,不咸不淡道:“你坐前面,别碰脏小小姐的裙子。”

车里隔音很好,但喻瑶也听了个大概,火气当时就涌出来。

这破车装逼得很,车门不是寻常的开法,司机纯粹是在给诺诺找茬,人人都以为她性子冷,对谁不会太关注,自然而然想为难一个传言里的傻子,也不管是谁的人。

真好,厉害,不愧是程家调教出来的。

喻瑶二话没说,利落地开门下去,亲手把副驾驶打开,侧了下头:“诺诺,上车。”

诺诺神色冷静,在外人面前从不露出任何卑怯,听话地进入副驾,喻瑶则伸了伸手,问司机:“车钥匙在哪?”

司机懵了,不由自主就掏出来放到喻瑶手上,喻瑶点头:“行,你这么高贵,这车哪配得上,自己找办法回吧。”

她果断拉开驾驶座,启动换挡一气呵成,一脚油门就冲出去,尾气喷了司机一脸。

西装革履的绝色小狗勾扒着车窗往外看,无形的尾巴快摇到喻瑶怀里,恃宠生娇地弯起眼睛:“瑶瑶保护我。”

从镇里开到程家办寿宴的山景别墅,车程超过三个小时,天已入冬,一路上风景萧瑟,灰突突并没有什么可看,但这个私密的小空间里,只有她跟诺诺。

诺诺开心得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个世界,干枯的树木和天边淡薄的云,因为在她身边,他都觉得是需要小心珍藏的瑰宝。

喻瑶不由自主放慢车速,潜意识里在拉长跟诺诺独处的时光,他的体温近在进尺,她甚至几次想去抓他的手腕,都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

寿宴七点开始,喻瑶六点半才拖拖拉拉地把车开上山,拐进别墅高耸的雕花铁门,有人提前等在路边,拦下车,微笑道:“小小姐,剩下的路我来开,您不知道走哪边。”

喻瑶没拒绝,想来也是司机跟外公告了状,她拉着诺诺坐进后排,车在分岔路口转向左侧,喻瑶视线掠过,看到右边路的尽头灯光璀璨,车影频繁,人声也更闹些。

“怎么方向不一样?”

司机解释:“那边是外人,送贺礼的,您是家人,当然不走同一边,再说了,您应该也不愿意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现。”

喻瑶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成年以后就极少作为程家外孙女露面,因为爸妈的缘故,这些年相当于跟程家断绝了关系,只有些私下往来,尤其她进入影视圈后,外公震怒,她更是撇清得一干二净。

她不希望暴露这层身份,今天原本也是打算暗地里贺个寿就尽早撤的。

几分钟后,车停在一片相对安静的庭院外,司机说:“程老先生在里面等您。”

喻瑶环视四周,不远处有一片单独的停车坪,已经停满,虽然灯光不甚清明,她也看得出都是街上常见的平价车,不像是外公会请的客人。

司机神色略有不自在:“那边是工作人员用的,今天客太多,人少忙不过来。”

喻瑶没再多看,脱下了外面的大衣,露出身上的酒红长裙,诺诺站在她一步远的位置,迸出光彩的视线定在她身上,许久没有动,冷白耳根漫上热烫的胭红。

他忽然不敢看了,眼睫轻抖着落下,抿唇抓住喻瑶的手,放在自己微凉的臂弯上。

喻瑶有点意外,仰头去看诺诺,他清隽挺拔地立在庭院前,侧脸被镀上浅浅一层金线,没有笑,静静望着她,有短暂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人。

一个她并不熟悉,但骨子里吸引着她全部目光,凌厉,乖张,居高临下的人。

喻瑶挽紧诺诺,迈上台阶,想提起裙摆,一只骨骼韵致的手已经为她做好,诺诺在她耳边说:“瑶瑶不用动,有我。”

进去之后是条光线明澈的廊道,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恭恭敬敬在两边站着,点头道:“小小姐,您往前走就到了,这位先生得暂时留下,程董交代了,先见您一个人,稍后再见他。”

喻瑶蹙眉,似乎知道她要反对,老爷子洪亮的声音从前方厅堂里传出来:“瑶瑶,别胡闹,只是让他稍等,外公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

外公毕竟过寿,喻瑶今天不是来找不痛快的,怎么说也算是自己家,还不至于过度防备。

何况这里人不多,诺诺也不会不自在,她尽快出来接他就好。

喻瑶攥攥诺诺的手臂:“乖,别乱动,等我一下,急了就给我打电话,进去找我也可以。”

叮嘱完,喻瑶顺着路往前走,进入厅门,随后门就被人从外面关上,无声地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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