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戟也不是傻的,大行皇帝在世时就千方百计的打压武将了,这慧王是大行皇帝一手带大的,行事作风有过之无不及,真等着慧王继位的时候,他们这些前朝武将焉有命在?这么想来倒是同为武将的英王靠谱些。

乌戟会这么想,别的武将如是。

如今天下刚平定了几十年,大行皇帝就要向武将们收兵权,以前不敢说,现在谁都要念叨一番: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更何况大行皇帝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那就是冤杀了伏杰琴。除了皇族亲卫韦家,伏杰琴是唯一在世的参与过前朝旧部征战过的将军了,资历在军士中当属第一,大行皇帝永远不会明白武将们对伏将军的尊敬与崇拜,甚至一些年轻的将士将伏杰琴当做神明一般,而大行皇帝就为了那么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屠杀了他们的神。

如今大行皇帝已去,武将们憋着的一口气禁不住都的撒向慧王,这个时候就算凌霄没有派梁丘杰去北部游说,乌戟也决定了要追随拥立褚奕峰。

凌霄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现在缺的,是褚奕峰的斗志。

凌霄侧过头,褚奕峰就枕在他手臂上,眉眼间还有些许的泪意,凌霄轻轻地用里衣的一角为他拭去,褚奕峰顺着凌霄的动作偏过头,温驯的将脸埋在凌霄的怀里,凌霄轻笑,为他掖了掖被角,无论如何,这场仗只许赢不许输,皇城有他们的亲人,他不会让褚奕峰一辈子提心吊胆的屈居于北地。

翌日两人起了个早,都收拾好只略用了一些粥饭就一起去了议政厅,凌霄陪着褚奕峰将封地里的事交代了一遍,最后凌霄转头对梁丘杰道:“我与王爷这一去皇城不知何时能回来,封地中的事就全靠梁大人照应了,我回北地不知何日,今授命梁丘杰梁大人为封地新的文相,还请大人不必推辞。”

此言一出厅内官员都吃了一惊,梁丘杰更是马上推辞,凌霄一笑:“梁大人不必过谦,这是我和王爷反复思量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一个文相凌霄不是很在意,此去皇城,若是胜了,那他自然不可能再回封地做文相了,若是败了……凌霄轻笑,那就要与褚奕峰生同衾死同穴了,自然也回不来。

梁丘杰推辞半日无果,无奈受了,承诺道:“还请王爷和凌相放心,有我梁某在北地一日,必然同众位大人为王爷守住这里,等着王爷好好的回来。”

凌霄点头,又吩咐了些小事后就散了。

从议政厅出来褚奕峰的话就很少,马车里凌霄轻轻揽着褚奕峰,不多时到了英王府,凌霄掀起马车门帘先一步下车,扶着褚奕峰的手让他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大门走,凌霄稍稍落后两步,褚奕峰正要上台阶时,猛地回头,王府不远处的一个布衣男子突然发作,从怀中抽出一把弯刀来直取凌霄!

千钧一发,凌霄尚不知,顺着褚奕峰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明晃晃的刀刃冲着自己面门而来,凌霄下意识往后躲,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经直冲过来,凌霄用手格挡,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薄薄的衣衫,一道血光划过,那人还要再挥刀时褚奕峰已经赶上来,侧身挡到凌霄面前,一个侧踢将那刺客扫出一丈,刀光剑影只在一瞬间里,王府亲兵瞬间赶上来将那刺客制伏。

褚奕峰连忙回头查看凌霄的伤势,凌霄连忙安慰道:“无事,刚擦破了皮而已。”褚奕峰小心的将凌霄的袖口挽起,只见凌霄小臂上划开了一道近尺长的刀伤,血迹蜿蜒流下,褚奕峰确定了凌霄没有伤到筋骨才堪堪放下心,转身走到那刺客面前,一把抄住他领口将人提起来,原本温善的面孔几竟狰狞,怒道:“说!谁派你来行刺的?!”

那人只不说话,当下就要咬舌自尽,褚奕峰一手扣住他脸上,修长的手指一用力直接将他下巴卸了下来,冷笑:“想死?等过了我府中三十二道刑具再说,我再问你一次,谁派你来的?说!”

那人看来是被骇住了,卸了下巴后口齿不清,勉强道:“我……说……慧……是慧王……”

褚奕峰眼中一动,抬手将那刺客的下巴合上了,那人只是抽气,半晌磕磕巴巴道:“是……慧王派我来的……”

褚奕峰脑子中“嗡”了一声,闭了闭眼,继续问道:“大哥……慧王怎么说的?”

“慧王说……务必杀,杀了凌小侯爷……”

褚奕峰一手扣在那刺客脖子上恨道:“慧王竟敢……竟敢要凌霄的命……”褚奕峰手下发力,恨的就要直接掐死了他,凌霄连忙过来拉褚奕峰,急道:“王爷不可,这是慧王害我的罪证!区区小贼不值得脏王爷的手!”

褚奕峰听了凌霄的话才将手放下,那刺客脖颈间已经多了几道乌青的指痕,褚奕峰冷冷道:“押到牢里,好生看管着,不许他寻死。”

亲兵连忙押着那刺客去了,褚奕峰转过头来连忙叫人去请太医,自己扶着凌霄往府里走,凌霄侧过头给了秦龙一个眼神,秦龙知意,跟着押送那刺客的人一起去了。

“疼不?”褚奕峰看着凌霄的伤口心焦不已,悔道:“都是我不好,要是早一步发现了……也不用你受这个苦。”

凌霄轻笑:“无妨,不过是皮肉小伤,只是口子大了些吓人,李太医,快跟王爷说了好让他放心。”

李太医将凌霄手臂上的血迹拭干后取了药粉来,道:“确实无大碍,凌相躲的利索,刀口很浅,妥善医治了疤也不会留下,王爷放心。”

李太医说着话,手下不停,将伤口包扎好,又叮嘱了些忌口的东西才姗姗去了。

“来……”凌霄拉着褚奕峰做到他身边,褚奕峰小心的看着凌霄的手臂怕碰着了,凌霄一笑:“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忘了当年一起在战场上了,那时的哪一道伤不比这个深?”

褚奕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是我大哥伤的你……”

凌霄没有接话,褚奕峰淡淡道:“大哥容不下我,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根本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从小就没有……他想要什么,我从不会去抢去夺,我也不在意那些,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但你不行……但现在……他敢动你……”

凌霄正要说什么时外面亲兵来报,皇城中有文书传来,褚奕峰和凌霄连忙起身让人将文书拿进来,褚奕峰接过拆开一看,拿着文书的手上青筋暴起,胸间霎时燃起滔天怒火,怒道:“欺人太甚!”

凌霄连忙接过来看,心中轻叹,上天助我,慧王这封文书太及时了。

慧王以国中无君恐外邦趁势进犯为由,令褚奕峰驻守北部,不必回朝。

褚奕峰一颗心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被慧王伤透,褚奕峰沉默半晌,转头对凌霄轻声道:“凌霄,我不能让大哥登基。”

凌霄顿了下,低声道:“你愿意做皇帝?”

褚奕峰听闻‘做皇帝’三字似乎是茫然了下,静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但要是让大哥做了皇帝……他就可以名真言顺的杀了你,如今他品级不如我尚且敢派刺客来,届时……我不能让你死,我……我要做皇帝。”

凌霄上前一步揽过褚奕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褚奕峰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刚才这一句话对于凌霄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年凌霄不顾太子的刁难,毅然请旨前往北部清剿张继叛军,几经周折才请来了圣旨,那时他手里才有二十个兵,前往北地的那几天不堪回首,从那一天到现在,支持着他不择手段阴谋算尽的,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他不能的让褚奕峰死。

而在今天他的小将军为了他做了同样的决定,他说,我不能让你死,我要做皇帝。

凌霄低头轻吻褚奕峰的颈侧,哑声道:“峰儿……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你要做皇帝,我就会让你做皇帝。”

两人的依偎片刻,褚奕峰让凌霄稍休息一会儿,将汤药喝了,凌霄手臂上的伤口不厉害,但天气热,还得好生养着才易好。

褚奕峰出门让亲兵将北部军营中一众大将都请来,又将北部四品以上官员召来,也不去议政厅了,索性王府中没有女眷,直接请到了里面来。

乌戟与凌霄早有默契,听到消息连忙带着手下得用的大将赶来了,不多时人聚齐,先是对缠了厚厚绷带的凌霄慰问了一番,后褚奕峰坦然说明白了:慧王不仁不义,本王不堪忍受。

如果此时皇城中的褚奕瑾看见这一幕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他以为用当日大行皇帝阻碍褚奕峰回朝的理由就能再次的拦住褚奕峰,可惜他不知道,褚奕峰也是有脾气的,有血性的。

更重要的一点,他不是大行皇帝,他不是褚奕峰的父亲,他只是个三品的辅国亲王,而褚奕峰是正一品的监国尊圣亲王。褚奕瑾给褚奕峰下命令,从品级上就已经是逾矩了。

褚奕峰淡淡道:“今日慧王可以派刺客来刺杀凌霄,明日他也可以派人来刺杀本王,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本王本无心皇位,但今日本王想明白了……”

“英王深明大义,心怀家国天下,自然由不得慧王作恶。”凌霄打断褚奕峰的话,他怕褚奕峰说出什么为了自己才要做皇帝的话,现在众将士官员想听的可不是这个,凌霄正色道,“今日就是各位为我大褚效力的时候了,大行皇帝死的不明不白,皇城中只说在梦中去了,言辞模糊,令人起疑,焉知不是慧王下的毒手?!”

乌戟神色一动,心里不由得佩服凌霄的心智,造反都要来个这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乌戟面上也是一脸沉痛,怒道:“我等誓死追随王爷,绝不容许慧王继续作恶。”

“如今大行皇帝死因不明,慧王却不准英王回朝尽孝,今日更是派了刺客来北地,其心可诛!”凌霄舌战春雷,“我等即为大褚臣子,食君禄忠君事!慧王妄图皇位不择手段残害皇族,人人得而诛之!”

凌霄回头望向褚奕峰,褚奕峰心有所感,沉声道:“北部将士儿郎们,请将身家性命托付与我,我发誓不让你们失望!“

凌霄与褚奕峰并肩而立,屋中将士官员们纷纷下跪:“誓死追随王爷!”

之后凌霄给北部官员各自派发了新的任务,每人各司其职,绝不能让褚奕峰的大后方出问题。

“梁大人,半月前我封地内粮食已经收割,不知现在纳粮有多少?”

梁丘杰做了保证:“今年全仗着凌相的新政,我封地内纳粮足足是往年的一倍。”

凌霄点头:“还未运到皇粮仓吧?不必再送去了,只运到王爷名下的粮仓即可。”

梁丘杰:“下官省的。”

凌霄淡淡一笑:“只怕还不够,还烦请乌将军提前派兵去北寿和白石江两地,这两处都有万石粮仓,平时就是他们供给北部军营,现在说不得还是要向这两地借点粮了。”

乌戟颔首:“凌相放心,今日我就派人去借粮。”

凌霄一笑:“粮食太多,人手少了怕是不成的,还请将军向两地各派三千精兵,想来他们就会借了。”三千精兵压境若是不借那就是找死了,为了避免有人真的找死,凌霄又交代道:“若是还不借,那就抢,日后还他就是。”

乌戟一笑:“凌相说的是。”

褚奕峰将乌戟手下的兵士与褚奕峰的亲兵一同收编,军士一共十一万,褚奕峰命鲁伟山帅一万军士留守稳住后方,自己与乌戟共将十万人回朝征讨慧王,打出来的口号是凌霄拟的:清君侧!

当天两人交代好一切后命众人各司其职,回家休整一天,明日出发。

当夜褚奕峰与凌霄用了饭后早早的就寝了,凌霄轻轻揽着褚奕峰,轻声道:“估计一下,我们要用多长时间打下皇城来?”

褚奕峰思量了片刻,道:“若是舅舅不插手,少则两月,多则三个月。若是舅舅插手……我不好说。”

凌霄知道褚奕峰自小从师于韦铮辅,心里先有些怯意了,自然说不好,轻笑:“这个我倒是能跟你打包票,舅舅不会插手。”

“为何?”褚奕峰自小与韦铮辅亲密都不敢确定,凌霄倒是信誓旦旦的,凌霄一笑,“旧年我曾找过舅舅一次,当时我就估量日后你与慧王有一场争斗,只是没想到要动兵,当时舅舅就表态了,日后他会帮扶你。”

“那时候你就想到今天的事了?”褚奕峰禁不住红了眼眶,这些年凌霄为他铺路他不是看不见,只是最近一件件事出来,褚奕峰越来越清楚了凌霄对他有多好。

凌霄侧过头轻吻褚奕峰的眉心:“爷爷教我的,走一步看三步。”

褚奕峰抬起头亲吻凌霄的唇,轻声道:“等我做了皇帝……到时候再也不让你费心,到时候谁也动不了你。”

凌霄心里一暖,“嗯”了一声:“到时候,我们就永远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

第二日一早,褚奕峰与凌霄身着墨色武袍,一起进献三牲,校场上万日齐肃穆,虔诚的看着他们的大将军。

号角声依次响起,褚奕峰立于高台亲自点将。褚奕峰将刀上鲜血抹去,转身对着十万大军朗声道:“神明在上!太祖皇帝在上!大行皇帝在上!”

军士们奋力呼应:“神明在上!太祖皇帝在上!大行皇帝在上!”

褚奕峰道:“如今朝中奸臣当道!毁我国祚,屠我皇族!”

“今日我北部儿郎替天行道,平乱贼!清君侧!”

将士们随之大声呼应,声势动天!

褚奕峰骑上战马,凌霄退半步之距,随着角声一齐出发,行军半日大军行至甸子县,只见前方戈壁线上一排战马等待着,褚奕峰心里不由得一惊,仅目测前方就有铁骑五千之众,这是哪部的兵士?

褚奕峰命众人停下,只见对面一骑奔来,距离仅百步时褚奕峰终于看清了,来人竟是匈奴大单于羌胡!

羌胡打马走近,距离十丈时站定不再靠近,朗声笑道:“小王爷,听说你要去打仗了?”

褚奕峰朗声道:“正是,不知大单于有何赐教?”

“赐教没有,你那军师凌霄厉害的很,要赐教去找他!”羌胡笑着拍拍身下的马匹,趣道,“你是去杀你大哥吧?!”

凌霄哭笑不得,大军面前说这个作甚,褚奕峰倒是不甚在意,羌胡一笑:“无事无事,我还杀了我爹呐!”说毕自嘲一笑,朗声道:“知道你们的战马不行,哥哥赶着给你送了五千匹战马来!”

大军闻言俱是一惊,匈奴战马有名已久,平日里也有不少人冒死去匈奴境内采买,购来的都是名驹,可达千金,如今这匈奴王竟是自己将马匹送了来!还是五千之众!

褚奕峰愣了下突然笑了出来,朗声道:“谢谢大单于厚恩!”

羌胡不甚在意的一笑,下了马轻轻的揉了揉马鬃,回头大声喊了声匈奴话,后面的匈奴骑士们闻言一同下马,同羌胡一样同战马亲昵了下,战马训练有素,跟着羌胡的坐骑一同慢慢的走向褚奕峰大军中,在荒凉的隔壁上形成了一道独特又震撼的风景。

凌霄心中动容,大声道:“大单于!大恩不言谢!”

羌胡一笑:“哥哥懂得!”羌胡看着凌霄与褚奕峰并肩于战马上,眼中似钦羡似无奈,对着凌霄大声道:“凌霄!见着了祝余说一声!无事……无事了就回来!我在头曼等着他!”

凌霄一顿,朗声道:“大单于放心!凌霄一定保全祝余性命!事成之后一定派重兵护送祝余回北地,不让他有分毫闪失!”

羌胡眼眶一红,点头道:“哥哥谢过了!”说毕转身,大声呼喝着部众一起离去,众人缓缓的消失在地平线上。

凌霄跟褚奕峰换上羌胡送来的战马继续行军,远远望去戈壁滩上十万军士随着褚奕峰与凌霄一起向皇城进发,形成了几里长队伍,浩大又壮观,战马上两人相视,心中万千情谊交汇:何其有幸,与你并肩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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