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向来做不得数。

池彻是例外,第二天睡醒后, 他不仅记得自己答应的事情,还知道主动提。

“你今天好好休息, 等明天去见一下我的家人,见过之后,就发布订婚的消息。”

姜枳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单手撑着侧脸,小口抿红豆粥。

要见池老爷子和新池夫人了吗?

前者让人惊怕, 后者让人恶心。

总之,两个都比阮甜甜难应付。

“他们会为难我吗?”

姜枳有点担心。

池彻怔了怔, 没搞清姜枳说的‘他们’是谁。

“为什么会为难你?”

“就是, 他们会不会问我姜氏现在的情况,因为你和我现在的身家差得不是特别远吗?他们要是问我姜家什么时候才能重振,该怎么回答?”

姜枳发愁道。

“最近老姜同志只告诉我公司一切都挺顺利的,但就算再顺利,十年内也达不到和池家匹配的位置。”

虽说以池家现如今的地位,子孙的另一半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不重要。

但不重要不代表不在乎。

姜枳想了想,决定吃完早餐就回卧室。

先让老姜同志把姜氏的近况一点点解答给自己, 等听完并背诵全部内容,再思考要是池家发难的话,她应该怎么应对。

池彻却完全不当回事,听完她说的, 只是安抚了一句“不用,我家人不会说什么的,你陪我去露一面就够了”,然后便看起了新闻。

第二天清晨,刚六点,池彻就将姜枳晃醒。

“枳枳,该出门了。”

“这么早?”

姜枳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睡眼惺忪地打哈欠,懒懒道。

池彻看她嘴唇发白,应该是太干燥了,将刚倒的清水递给她。

姜枳接过,唇无意识地贴着杯沿,一口口咽下了小半杯。

温凉的清水划过喉咙,姜枳清醒了不少。

池彻将她的拖鞋摆正,把水杯放回桌上。

“下午有雨,怕到时候路不好走,我们早点去,这样可以赶在下雨前回来。”

姜枳点点头,提上拖鞋去盥洗室,洗漱后敷上面膜,她才发觉池彻刚刚话里不对劲儿的地方。

路不好走?

又不是山野乡村,被雨水一浇就泥泞不堪。

池家所在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不好走的路?

基本护肤做好后,姜枳挑了套素净的衣服,又化了个淡妆,看上去清纯又温柔。

她拎了两双鞋子到池彻面前,让他帮忙参考。

“你觉得我应该穿哪一双?”

池彻先是夸她:“我觉得你穿哪一双都很好看,从美观角度挑,我挑不出来。”

然后在两双鞋之间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姜枳右手上的那双。

“但从实用的角度看,这双短跟的更好,我们要走的路不长,但有坡度,高跟会脚疼。”

池大公子真会说话。

希望他超强的求生欲可以保持到两人结婚后。

姜枳满意地穿上了那双短跟的鞋。

两人住的新房子在姜枳学校附近,城南。

池家在城北。

两个地方不仅路程隔得远,房价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东静、南美、西动、北贵——

从人们对本市四块区域的称呼上就看得出。

姜枳算了算时间,应该需要行驶2小时,上车便靠在了池彻肩头,闭上眼。

“我再睡一会儿,等到了喊我。”

她闭眼前,天上虽然看不到太阳,但坐在车内也能感受到车外的清白亮光。等被池彻喊醒时,窗外已被乌云压顶,灰蒙蒙的一片,看的人心情抑郁。

“咦?”

姜枳下车后环视了四周,这里并不是城北富人区,而是城东惠安区。

面前紧闭大门、即使在冬天看上去也郁郁葱葱的公园,她认识,是墓地。

姜枳的姥姥就葬在这里,每年都会跟着姜顺尧和岳冉一起来这里祭拜。

这块地界很静,不像聚集着市政府与商业区的北边,这里没有大量开发的痕迹,空气清新、绿植优美。

姜枳原本想问池彻,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

但话还没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

难怪说雨天路会难走。

难怪说家人不会多嘴。

他要带自己见的家人,指的应该就是那位难产而亡的池夫人吧?

姜枳担心地看向池彻。

而池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和往日一样平淡,见姜枳向他看过来,还回以微笑。

“来。”

他将手伸向姜枳,“我妈睡在最里面,要走很长一段石子路,我牵着你,这样就不怕崴脚。”

一个‘睡’字,概括了全部。

姜枳听了心疼。

但他没提,她不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于是,姜枳只是走上前,抓住他的五指,紧了紧,。

明明两人之间什么问题都没问,也没解答,一句话、一个动作,就都理解了彼此要传达的意思。

池彻愣了愣,随即回握,将她的手整个覆住,包裹在温热宽大的手掌内。

“我没事。”

像是要表示他真的不在意一样,两人走的一路,池彻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她扯东扯西。

等到了那块被小白花围绕的墓碑面前,他的表情也没有改变,只是平静地和她介绍。

“枳枳,这是我妈妈。”

池彻越是像这样表现的云淡风轻,姜枳心里就越是难过。

这种感觉不是要痛苦的嚎啕大哭的那种,是和他的表情,一样,淡淡的,又无法忽视,让她的心愈来愈酸涩。

察觉到自己鼻子酸,姜枳赶紧将目光从池彻身上挪走,落在石碑上。

黑白的照片中,一个明眸长发,看着无比文静温柔的年轻女人,正静静注视着他们。

姜枳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惊艳道。

“你妈妈……好美。”

黑色的齐胸长发落在两侧,没有刘海,将整个五官都露了出来,和池彻有五分相像,但因五官与脸庞的线条柔和,则显得恬静美好。

尤其是额间的那个,与现代审美潮流相反的美人尖,更是将整个人都衬托出一股古典美。

“嗯,是很美。”

池彻赞同地点点头。

“但有一点,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

姜枳没有将视线移开,照片上的女人有一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魅力,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静,忍不住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的长相和她很像。”

池彻笑笑。

“你夸她,就是在夸我。”

“……”

姜枳一时没接上话,想了半天,才明白池彻这是讨夸奖,无奈地掐掐他手心。

“正经点,你妈妈看着呢。”

“不正经也没关系。她很温柔,不是坏婆婆,枳枳你不要怕。”

池彻顿了顿说道。

“虽然我没见过她,但大家都说,她很温柔。”

……

是啊,姜枳记得,岳冉在描述这位难产去世的池夫人时,也多次用‘温柔’来形容。

看着干干净净,只有一张照片、刻着‘霓杳’二字的墓碑,姜枳点点头。

“嗯,从长相和名字就看得出,一定很温柔。”

从名字到长相,都是那个年代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可能是天气阴沉,也可能是联想起了之前,岳冉给她讲过的那些辛秘,姜枳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她十指紧扣抵在下巴前,站在霓杳的墓前闭上了双眼,认认真真地向未来婆婆许诺——

‘霓杳阿姨,我知道池彻以前受过很多苦,您一定很担心。但请您放心,今天起,他爸爸、他继母,或者是他弟弟,都不能再欺负池彻了。”

‘因为从今天起,我会一直陪着他。’

姜枳以一个小辈向长辈撒娇的口吻,认真地说着这些话,许诺着。

其实姜枳知道,霓杳根本听不到这些话。

她的生命在二十岁出头就结束了,她看不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也看不到孩子在长大的途中,遭受到了什么折磨。

姜枳说这些话,大部分是说给自己听——

‘要一直陪着他。’

池彻不知道姜枳在想什么,但看着她虔诚无比的表情、与轻蹙的眉,就知道她肯定还在为自己难过。

看来刚刚一路上的说笑和岔开话题,都没有用。

他无奈地朝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笑笑——

‘你看,我之前跟你说过,她只是看起来很强硬,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心其实特善良。’

池彻脸上的轻松与淡淡笑意,真不是刻意伪装来宽慰姜枳的。

这一次是真的比往年每一次祭拜,心情轻松。

从小时候知道唐令薇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池彻就打听到了霓杳的墓地位置,一受委屈,或是得了什么奖赏、取得了什么进步,都会来到这里,通知霓杳。

但无论是说好事还是说坏事,最终都会变成与母亲的照片沉默对坐,偶尔委屈到了极点,会问一句:“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问母亲这么无理的问题。

但孤独却比小时候更明显,随着长大,越来越强烈。

在遇到姜枳的那天,他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说自己是他选好的继承人,可以回池家了。

即使在那一刻,池彻也没能感受到喜悦,他感受到的只有厌倦和无趣。

于是池彻拒绝了回池家的要求,说自己还想再历练一下,然后又来到了墓地,在霓杳的墓前待了很久。

他想了很多,都是一些厌世的糟糕情绪。

那时候的池彻没想到,在思想即将走向极端的回家路上,竟然遇到了姜枳,她将鲜活的美丽色彩带进了他的生命里。

那之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用再大费周章地跑到城东去倾诉。

因为那之后,他的辛酸和喜悦,都有人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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