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静默之后,巴尔克说:“我再也不会奚落你天赋异禀的直觉了,格兰特。

你看她是不是疯了?”

“如果过于合乎逻辑才算疯了,然而她是。”格兰特说。

“而且,她似乎对整件事都没有感受——无论是对她自己,或是对索瑞尔。”

“的确如此,也许她是在妄想。”

“难道可能有一点机会是真的?依我看来,这远比拉蒙的说词还不可信。”

“哦,没错,你说得对。”格兰特说,“你会觉得奇怪一点也不为过,是因为你不像我,与这个案子朝夕相处。

这整件案子陷入了僵局——索瑞尔的自杀,赠与拉蒙的钱,预定邮轮的舱位,饰针。我蠢到没有看出来饰针上的缩写也可能是R.M.(蕾伊·麦克白),执意认为那个女人是洛克莱太太。要是华勒思太太没有出面自首,饰针上的缩写对我根本没有多大的助益。就算如此,我早应该想到这件事跟蕾伊·麦克白有关。

调查展开的第一天,我到沃芬顿跟守门的管理员聊了一下,我碰到蕾伊小姐,她邀我一块喝茶。喝完茶后,我跟她形容那把匕首——当天晚报上报导的细节,她似乎对我认定她曾经见过那把匕首的推断感到非常讶异。但当时没办法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要她解释清楚,所以这个疑点一直存在我脑中。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没有一件事跟她扯上关系,直到刚才——索瑞尔一定是在听到她要去美国后,才决定要与她同行的。可怜的家伙!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蕾伊·麦克白,是个超级巨星,但他仍然对曾是罗丝·马克汉的她无法忘情。这于是造成了他的悲剧。她,当然,毫不为此所动。蕾伊·麦克白已经很久不曾想起她曾经叫做罗丝·马克汉。

我猜,当她把他买来送她的饰针退还给他时,就明白表示他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但这已经无济于事。饰针对于蕾伊·麦克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他执意要前往美国,直到星期二晚上,他收到伊芙雷太太说的那个包裹。包裹里装的就是那只饰针,他的心碎了。她说不定还附上她和雷辛结婚的邀请函,这些就是我知道的。你料到他原本要跟她搭乘同一艘邮轮离开吗?索瑞尔一定是在心中盘算着到时他杀了她后,自己饮弹自尽。沃芬顿剧院的舞台并不是用左轮射击最理想的地方,但我猜他打算在落幕后再引起骚动。不久前我曾在圆形剧场最后一晚演出时,观察过交响乐团后座的观众席。或者他是想在演出结束后她离开时下手吧,我不知道。他傍晚下手会更容易些——他和拉蒙在街上打发时间的时候——但他没有。我不以为他想让他的朋友知道他有这种他们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境遇。你也看到,他试着让一切顺理成章,以至于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赴美途中。证明这种说法的线索不够充分。

不论是伊芙雷太太还是拉蒙,都不会把杀了蕾伊·麦克白的这名身份不详的凶手跟他们认为已经上了阿拉伯皇后号的人联想在一起。他可能忘了曾在街上碰到华勒思太太,或者是没料到他心里的念头被她察觉。他想着某件事时,被她机敏地看出他的意图。当然,她有迹可循——因为她认得蕾伊。而且她是惟一能够把索瑞尔跟蕾伊扯在一起的人。蕾伊·麦克白不会跟他到任何地方去。他打算做得更漂亮一点,把他的钱送给他的朋友,再三告诫拉蒙星期四前不要打开纸袋。你猜,索瑞尔认为这是个机会,他是要他的朋友永远不知道他遭遇过什么事,还是他不在乎他们隔多久之后才会发现他所做的事?““我不知道!”巴尔克说,“我不认为他当时的神智有这么清楚。”

“那你就错了,”格兰特说,深思着,“我不认为索瑞尔是会盲目行事的人。

正如拉蒙对他的了解——他会花很长的时间深思熟虑,然后确实实践他想要做的事。

他惟一忽略的人就是华勒思太太——你得同意,她不是那种你期待会在理智群众边缘找到的人。索瑞尔并非恶棍,虽然最后仍作势让人以为他真的要去美国,他行李整理得无懈可击——同一天内拉蒙也在打包,可能一直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的。他没带任何蕾伊·麦克白的信件或照片。当他对进行的计划准备就绪之后,必须把一切销毁。只除了一样,他忘了饰针,它从他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

“你认为蕾伊·麦克白会被这件事牵连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不?”

“因为蕾伊·麦克白是这个年代里最懂得顾及自身利益的人。她或者从我的描述中记起这把匕首,但是她没有理由把被杀的人跟索瑞尔联想在一起,更遑论是她的生母也被扯进这个事件里,苏格兰场直到星期一才查出索瑞尔的身份,她那时已经动身前往美国了。如果她知道——虽然不一定——死者就是索瑞尔,我会非常讶异。我不以为她除了娱乐新闻外还会看报纸,美国那里对队伍命案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结果有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等着她。”巴尔克怜悯的地说。

“还有,”格兰特毫无表情地说:“至少还有个好消息在等着拉蒙,我衷心为他高兴。我在这桩案子里犯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错误。但是现在,我比从泻湖把他拖上船时还开心。”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格兰特!我乐得简直要和庞其一样手舞足蹈了。(Punch,指由木偶Punch和妻子Jcdy为主角的傀儡戏,在假日的市集里上演。——译者注)我是说真的。如果你被警局炒鱿鱼,你可以靠你的预知能力维生,随便做点什么事,一次赚个五先令。”

“这样你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恐吓勒索我?‘给我一英镑,不然就被警察捕!’

不,我不能料中每一件事。毕竟,在人类的关系里,你得自行做决定,撇开眼前的证据,想想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晚在火车上,我并未对自己坦白,但我相信拉蒙的陈述都是实情。”

“这还真是怪事一桩,”巴尔克说,“——我活到这把年纪,这是我见过的最离奇的事。”他从之前靠着的桌子上抬起身体,“莫林回来以后,告诉我一声。如果他拿到刀鞘,那么我们就要准备接受这个故事。拉蒙明天会再度被拘提,是吧?

我们到时把她带上法庭。”他留下格兰特独自一人。

格兰特不自觉地继续巴尔克进来打断他前他正要做的事。他打开办公桌抽屉的锁,拿出匕首和饰针。意念和行动虽只有一线之隔,结果却是天壤之别!他应该像撇开令他失望的象征物一样,把这团纠缠他已久如今真相大白的谜全部抛弃。他弄清楚后,觉得这其实再简单不过。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要是华勒思太太没有出现的话……他甩开这个念头。为了这场由欲伸张正义的女人引发的意外——即使她的行为颇愚蠢,他几乎快被不安压得透不过气,破案成就归于苏格兰场探长,证据完全一致。他因而保全了自己的声誉。

证据很明显地都集中在——争执、左撇子、伤口。他们追缉的人曾和索瑞尔发生争执,他是左撇子,拇指上有伤疤。这难道不够好?结果很无聊——就像迪摩小姐的被单一样。凶手是名妇人,双手皆灵巧,手指上有个伤口。

他刚好被一名女士见义勇为的行径拯救了。

他的思绪回到那段错得离谱的调查过程;追查索瑞尔的身份:诺丁汉,信实兄弟的年轻职员;尤达尔先生,旅馆的女服务生,这些人都想起他们感到最有意思的事,从人的角度把发生过的事连结起来。拥有一张俊俏面孔、机智的哈乌·乐高得,完整地形容出拉蒙的相貌。丹尼·米勒。《你难道不知道?》的最后一晚演出。和司妥威皮特一起突袭索瑞尔办公室。骑师拉赛,林野阴郁湿冷的一天。

伊芙雷太太。突访北方。卡耳尼许——沉默寡言的德莱斯戴尔和牧师会馆的下午茶。有主见又独立的迪摩小姐。他最初的疑虑最后因拉蒙的供述而开花结果。饰针。直到现在——两样闪闪发亮的东西摆在他桌前,匕首衬着傍晚的天光,珍珠闪现蕾伊·麦克白那抹着名的似笑非笑的笑容。

他不认为梅瑟思·伽利略暨斯汀珠宝店做得出比这个更好的饰品。仔细端详它,他记得他口中曾念出M.R.,洛克莱太太和伊芙雷太太也是这么念的。

思绪回到华勒思太太身上。她是个心智完全正常的人吗?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从医学的观点来看,神智清楚得靠一些奇怪的标准评定。难以预测专家会怎么看待她,这反正不关他的事。他的责任已了。报章杂志将会不留情面地大肆抨击警方贸然采取逮捕行动,对他来说这根本无关痛痒。苏格兰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警界的声誉绝不会因此受损。他会到斯塔克桥去钓个鱼,说不定重回卡耳尼许?德莱斯戴尔曾非常热络地邀约他,芬莱泻湖此时到处是肥美的鲑鱼。但他不知怎么总是会想起瞬间万变的棕色河水和黑暗乡间令人生厌的那一刻。混乱、懊恼和重挫:他再也不要这些。他要一片同母牛般温驯、让人放松、心情愉悦的天空。他要到汉普郡去。那里天气正暖,万一他厌倦了宁静的海水,丹柏瑞还有马和草坪。

莫林叩门,走进来将刀鞘放在格兰特的桌上,“是在她说的地方找到的。这是房子的钥匙。”

“谢谢你,莫林。”格兰特说。他把匕首套人刀鞘里,带着它去见巴尔克。没错,他可以去汉普郡了。也许改天,他会再回卡耳尼许一趟。

医师宣称华勒思太太神智清楚能够自行申辩,她将于这个月在欧贝礼接受审判。

格兰特认为她会被无罪释放,我则相信格兰特的直觉。他说,不成文的法令在这个国家是不会被废除的,但英国的陪审团一向不如法国那么有人性。在他们亲耳听到华勒思太太——这场犯罪竞赛中最富盛名的卫冕者——口中说出的故事,他们将会喜极而泣,豁免她的罪。

“我说,”我对他说,“这的确是桩奇特的案子,怪就怪在里面竟然没有半个反派角色。”

“果真没有!”格兰特拧嘴说。

那么,究竟有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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