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声响起,门打开了。

“有进展吗?”艾凡斯现身,因此纳森阖起正随手翻阅的纹章学书籍。

艾凡斯端着盛有食物的银盘进来了。不管是收送餐点、清理床下的夜壶,艾凡斯都不是交代仆役处理,而是亲自动手。送餐也就罢了,但让艾凡斯清理夜壶,让纳森嫌恶得不得了。他强烈地感觉自己受到控制。

拍薄的小牛肉裹上面包粉煎烤的料理美味极了,但纳森没有食欲。他只喝了杯中的波特葡萄酒。

“吃吧。”艾凡斯拿起纹章学的书,瞥了一眼就放回桌上。

“这对写诗有帮助吗?”

纳森想到爱德和奈吉,才会看起纹章学的书。

因为那本书,三人才开始做朋友。

尽管“友谊”被某人在箴言中贬为青菜,但对现在的纳森而言,那却是只有王公贵族才得以亲尝的东洋稀有珍果。

蓝色圆标是HURT,奈吉的姓氏是HART,所以发音有些不同,但纳森觉得蓝色圆标象征着奈吉。

“专心写诗。”

纳森被带到艾凡斯的住处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与在乡间坐拥广大领地、在伦敦也有住宅、雇有管家、一切杂务有佣人处理的贵族或绅士阶级相比,艾凡斯的住处狭小,佣人数目也不多,但看在纳森眼里还是奢侈极了。

如果这才叫家,那萧迪奇的巴雷特家就是猪舍。即使跟纳森故乡的家相比,也大了三、四倍之多。走进正门玄关后,正面阶梯前有间小厅,摆饰着来自东洋的陶瓷大花瓶,以及几把供来客休息的椅子。

纳森被分配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有上盖的四柱式床铺、附镜子的洗脸台,还有大书桌,并设有衣柜及书架。满书架的藏书之中,除了艾凡斯在丁道尔书店沉迷阅读的《鲁宾逊漂流记》《汤姆·琼斯》《克拉丽莎·哈洛》等现代小说,还有纳森也爱读的莎士比亚及弥尔顿等作家的古典作品。艾凡斯似乎是个爱书人。

艾凡斯说这里是客房,要纳森使用,然后便离开了房间,但关上的房门传来上锁的声音。纳森跑过去转动门把,发现真的锁上了。

床底下放着夜壶。是叫他用这个壶便溺吗?虽然外观豪华,但这岂不是形同监狱独房吗?

衣柜里有供更换的衣物和内衣裤。原来艾凡斯老早就打算监禁他了。纳森浑身战栗。

虽然有佣人,但艾凡斯似乎没有妻儿。然而他却不与纳森一起用餐,三餐都是由他亲自送到房间里来,然后询问《悲歌》的进度。牛肉、小羊肉、羊肉,分量十足的肉料理,让纳森联想到把猎物养胖的食人魔。

“在‘马修斯’写作比较顺。”纳森用刀子切割着小羊肉的边缘说。“一个人待在不熟悉的房间里,反而无法集中精神。”

“是这样吗?”

需要的东西都充足无虞,唯有行动不得自由。

“我是想让你不被外务打扰,专心写作。”

“有时候也需要到外头走走。”

“那安排一个散步时间吧。”

“请让我去‘马修斯’。”

“在这里写不出来吗?”

“写不出来。”

“咖啡馆那种地方不是很吵吗?”

“有一点人声比较好。一整天都待在这个房间里,让人觉得窒息,根本提不起诗兴。还有,星期天请让我去教堂。柯芬园的教堂风纪很差,不行。我要去清净的教堂。”

“伦敦的教堂都是那个样。”

艾凡斯沉思了一会儿。

“你在伦敦有哪些认识的人?”

“除了你以外……还有丁道尔先生。啊,寄放在丁道尔先生那里的诗稿怎样了呢?”

“丁道尔先生在等你完成《悲歌》。你发现的古诗,正交给可信赖的鉴定者鉴定。你自己的诗作,丁道尔先生似乎不是很中意。他说完全看不出你想要表现什么。你的诗太前卫了。最好别太急着要求结论,因为有时候阅读当下的心情,也会影响到读后的印象。别失望,这些事是需要时间的。你最好别一直去丁道尔书店露脸催促。只要读了《悲歌》,丁道尔先生对你的评价会一百八十度改观的。刚才说到你还有哪些认识的人?”

“哈灵顿先生。”

“他大概还得在新门待上一阵子吧。其他呢?”

伊莲算是认识的人吗……?后来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了。纳森想见她,却见不到。

《摩尔·弗兰达斯》还在纳森手中。他还没有实践说要译读的约定。伊莲会误会他带着书跑掉了吗?

虽然他不想把伊莲的名字告诉艾凡斯,但还是说了。

“我有书得还给拉夫海德家的小姐。我想见她。”

“伊莲小姐啊。哪本书?我替你还吧。还有呢?”

“爱德,特纳和奈吉·哈特。只要待在‘马修斯’就可以见到他们。我好想念他们。”

“是你之前提到的朋友,丹尼尔医师解剖教室的寄宿弟子对吧?”

“是的。”

“如果在这里怎么样都写不出来,非得去咖啡馆不可的话,就去别家店吧。”

“为什么?”

“我之前也警告涡你吧?古时和《悲歌》的事都不可以告诉别人。”

“可是我那时候也说过,我已经告诉爱德和奈吉了。”

“不要再见到他们,他们就会忘了吧。”

“为什么非得瞒着我朋友不可?我不懂。”

“我不是告诉过你理由了吗?伦敦有很多坏人。我不想让你的才华结晶被别人抢走。我是你的资助者,培育你,让你的才能开花结果的是我。懂了吗?”

“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行动。”

“你想放弃出人头地的机会吗?如果我撒手,你形同赤裸裸的无助小羊。丁道尔先生也不会搭理你。若是没有我替你美言,丁道尔先生根本不会见你。”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没这回事。别误会了,我是在帮你。”

艾凡斯再次沉思了半晌,提议说:

“那就试一次,让你去‘马修斯’吧。看看是不是侍在‘马修斯’就能专心写作,涌出诗兴。我也跟你一道去。”

“不要,我一个人去。”纳森想要争取,但艾凡斯打断了他:

“我不会阻止你见朋友。但我要看着你,免得你乱说话。”

“你要监视我?”

“只是提醒你小心。”

“不要。”

“不愿意的话,就在这个房间写。”

“我写不出来。”

“那我就不能向丁道尔先生推荐你。”

原地兜圈子。

“我要离开这里!”纳森决绝地说。“那你离开啊。”结果艾凡斯露出冷笑。“那我要和丁道尔先生联名,控告你是个诈欺师。”

“诈欺师……?”

“丁道尔先生还不知道,但我手中握有证据。”

是那一页抽走的诗稿吗?

那一页还在艾凡斯的手上……

我记错了,以为理查三世的家臣弗兰西斯,拉别尔战死在博斯沃思战役。艾凡斯指出这一点,但诗稿上只写了“武运蹇落”这样一个短句,并没有明说他战死了。而且那个时候艾凡斯并没有怀疑那是赝作的样子……

“弗兰西斯·拉别尔并没有参加博斯沃思战役。”艾凡斯依然面带冷笑地说。“他‘武运蹇落’是在一四八六年,起兵反叛亨利七世的时候。然而古诗最后记注的日期却是‘一四八五年十一月三日记之。神明忠实的仆人托马斯·哈瓦德’。神的仆人托马斯·哈瓦德原来拥有通晓未来的预知眼啊?”

“啊,那是……”纳森隐瞒住狼狈说。“那或许是稍晚时代的别人写的。就算是那样,那也是一份具有极高学术价值的古诗啊。”

“是三百年后的纳森·卡连所写的,是吧?”

“不是,我发现了它……”

“那么我就把你当成诈欺犯告发上去吧。审判会在高级法庭进行,不过在判决出来以前,你会被关在新门。”

不!——纳森发出连自己都吓到的惨叫,打断了艾凡斯的话。

“我不要去新门!”

“陪审团会怎么判断呢?把你的《悲歌》也当成呈堂证据好了。《悲歌》可以证明你有赝作古诗的能力。”

“我并不打算骗到底的。”

他打算如果丁道尔肯定那篇古诗是真的,他就坦承真相。

父亲从教堂要来的文书中,有许多空白的古老羊皮纸。

能够灵活运用中世纪文体与书体的纳森,用古语写了几篇诗作后,将最为满意的一篇抄到羊皮纸上。

“这是我在阁楼发现的。”他用半带好玩的心态拿给牧师这么说。应该一下子就会被识破吧?可是牧师应该会称赞他的才华,说他能模仿到这种地步,实在了不起。纳森只是怀着这点程度的心情恶作剧,然而佩勒姆牧师却大为兴奋,鼓励他拿去给专家鉴定,还寄了介绍函给丁道尔先生。佩勒姆牧师以前曾经看过丁道尔书店发行的书籍,写了感想给丁道尔先生,接到他的谢函,两人的关系仅止于此,其实并没有牧师自己以为的那么深厚。

纳森兴起了野心,他想要把写好的诗稿也拿给丁道尔先生看看。丁道尔先生一定会大为赞佩,为他出版吧。纳森并非满怀自信。虽然他自负自己的诗作绝不逊于世间出版的众多诗作,但也抱持着极大的不安,心想或许他只是自不量力。

即使被看穿古诗是赝作,结果也算是肯定了他杰出的才能——纳森是这么想的。然后再拿出《悲歌》请对方过目。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居然能创作出甚至骗过眼光精准的出版业者的作品,一定会掀起话题。这将会是他以诗人身分踏出第一步的契机——纳森乐观地这么想。

“丁道尔先生一定会暴跳如雷。你的诗作才华确实出类拔萃,但心机就跟你的年纪一样,幼稚到家。你以为事情全会照着自己的意思发展?你一定连想都没想过,丁道尔先生委托学者鉴定真伪,万一被鉴定为真,你再坦承事实,会引发多大的骚动吧?这可关乎鉴定家的面子。你会从这个社会被彻底抹杀。”

有时候纳森也会感到不安和迷惘,是不是该趁现在向丁道尔先生坦白比较好?可是万一丁道尔先生还没有读,他会不会只对自己的谎言感到气愤?如果他读了,或许会赞叹自己那几可乱貭的诗作功力,但……

“我不要去新门!”

纳森的手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剃刀柄。

艾凡斯揪住了他的手腕,艾凡斯的体格并不壮,握力却意外地强。

小腿冷不防被踢了一脚,纳森握住剃刀的手松开了。

艾凡斯捡起掉在地上的折叠剃刀,按下把手,刀刃的部分延伸成一直线。

纳森瑟缩起来。“乖孩子,”艾凡斯以温柔的声音说。“这危险的玩意儿就交给我保管吧。”

你几乎连胡子都没长几根嘛——艾凡斯说着,轻轻抚摸纳森的下巴,指尖顺带滑过嘴唇的轮廓。

“马修斯”的壁炉已经不烧泥煤了。纳森虽然摊开了草稿,艾凡斯的视线却让他如芒刺在背,连半个词都想不出来。

艾凡斯坐在隔壁桌,但他坐的椅子可以从背后监视纳森。艾凡斯假装无关的陌生人,啜饮着咖啡。但纳森时不时在背后感觉到艾凡斯的视线,坐立难安。

艾凡斯根本无法理解,一个诗人不可能在被监视的状况下作诗。

纳森与艾凡斯做出协定,总算获得许可,让艾凡斯带他出来。

艾凡斯不会告发纳森,也不告诉丁道尔赝作的事。

能够证明古诗是赝作的,就只有“五”这个数字。

“一四八五年十一月三日记之。神明忠实的仆人托马斯·哈瓦德”

只要把五这个数字用蛀蚀或是污渍弄得无法辨认,就可以隐藏日期与“弗兰西斯·拉别尔武运蹇落”这段描述的矛盾。

“丁道尔先生忙于杂务,还没有细读。我会找机会在古诗的羊皮纸上动手脚的。这么一来,那份古诗毫无疑问将会成为贵重的古物。不会有人发现的。无论任何学者来鉴定,都不会被识破。”艾凡斯这么说。“所以你也别胡思乱想,专心完成《悲歌》吧。”

艾凡斯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悲歌》?纳森这才渐渐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完成之后,再用十五世纪的书体抄写在古老的羊皮纸上—这也打算要纳森来做吧—然后当成贵重的发现品公诸于世。

艾凡斯根本不打算让我以诗人身分出名。顶多只会把我介绍为古诗发现者。艾凡斯说,丁道尔先生对于我交给他的诗作——以未来的辞汇所写的,引以为傲的诗作——并不中意……

不,艾凡斯说我“用未来的辞汇所写的诗作”,他也

会为我安排出版。不过前提是我得先把完成的《悲歌》交给艾凡斯。

那是诱饵。

先前说好要给纳森十镑做为诗作完成前的生活费,也因为同住而当作没这回事了。食与住,甚至连必要的衣物,艾凡斯都提供给他,但是纳森几乎没有可以自由运用的金钱。从巴雷特的老婆那里拿回来的五基尼三先令六便士三法辛被艾凡斯没收了。纳森需要的东西,只要艾凡斯同意就会提供。现在纳森手中有的,只有足够支付这次咖啡钱和小费的金额。没有钱,所以逃不掉,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嗨!”一名客人以开朗的声音向侍者及老板打招呼,走了进来。

老板马修张开双手迎接,“哈灵顿先生,您被释放了!太好了!”但那张表情掺杂着困惑。

由于被判了示众刑,《公众日报》社长兼记者兼印刷工人兼贩卖员的哈灵顿一下子出名了。罪状是教唆及煽动反政府暴动,相当严重。如果与这样的人物亲近,有可能惹祸上身。可是就像维克斯广受民众爱戴,也有不少庶民声援唾骂贵族政治的哈灵顿。对不愿与任何人为敌的老板马修先生来说,哈灵顿这个客人就像个烫手山芋。

哈灵顿看到纳森,凑上来轻轻拥抱。

“我真是吃足了苦头呐。你怎么样了呢?没了工作,生活没问题吧?”

哈灵顿好像不知道连纳森也被打进牢里了。他似乎也没发现纳森去看了示众刑,让纳森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在做什么?”

不待纳森回话,哈灵顿“哦”了一声,扬起一边眉毛。

然后他把脸凑近纳森,“我看到坏蛋。”他低声细语说。“就在你背后。不要回头。”

“坏蛋……?”

“股票仲介人,也是个放高利贷的。他用非常恶毒的手法赚钱,还会操作股票。”

哈灵顿把手指竖在嘴唇前面,因为艾凡斯离席走了过来。

“嗨,哈灵顿先生。”两人握手。

“你这次可真惨呢。”哈灵顿高声大笑,邀他同席。

“我还期待你会更快为我设法呢,真冷漠的家伙。”

“哪儿的话,我可是尽了全力呢。所以你才能只判那点刑就被释放了,本来流刑是绝对跑不掉的。”

“如果我被判流刑,你就松了一口气吧?”

纳森感觉到双方的视线锐利地撞击。

“最近还有没有什么好生意?像‘南边’那样的。”哈灵顿以别具深意的笑容说,表情放松下来。“最近什么比较赚?听说奴隶贸易这阵子利益大不如前了。”

“成本高涨,利润减少了。”

“那场审判也还没有结果。奴隶是持有人的财产?或是与我们一样,拥有身为人的权利?净扯这些无聊话。人类在本质上是渴望阶级的。在底下喘息的人想要打倒上面的人,但一旦真正推翻爬上去了,这下又换他们把下面的人踩在脚底下。”

“《公众日报》不是煽动民众打倒上面的人吗?”

“我现在人在下面,理所当然要倡导打倒上面的人。对了,我向你介绍这位少年。”哈灵顿把手搭在纳森肩膀上。“他叫N·皮姆。”哈灵顿说出纳森的笔名。“他投稿我的报纸。别看他像个孩子,他可是个优秀的作家哦。”

艾凡斯若无其事地向纳森要求握手。他的眼神在警告纳森不许多嘴。要不是监狱的记忆烙印在全身,纳森早就当场揭发艾凡斯的虚伪了。如果反抗他,会被当成诈欺师控告。会被丢进那座监狱。

啊啊,如果现在当场站起来,大喊“各位,我伪造了赝作。我在这里告白我的罪,乞求大家原谅”,那么艾凡斯的恐吓是不是就无法成立了?不,不行。就算自白,罪状也不会消失,一样要进监狱。

“他这么优秀吗?”艾凡斯假惺惺地问哈灵顿。

“他能写相当机灵的讽刺诗。皮姆,你再为我写诗吧,我会刊登你的诗。穴公众日报》虽然被禁止发行了,但我还会继续用其他名义办报纸。艾凡斯,怎么样?要不要投资我的新公司?”

“出版没什么利润吧。”

“我们《公众日报》卖得很好呢。我要东山再起,不,绝对要。反政府的煽动言论愈偏激,报纸就卖得愈好。要操纵股价也是随心所欲。”哈灵顿把脸凑过去,在艾凡斯耳边呢喃:“咱们再一起大捞一笔吧。”

“你说这名少年有可取之处,我很感兴趣。”艾凡斯改变话题说。“我一直想要提拔才华出众的有为年轻人。你叫皮姆啊?我来资助你吧。”

“拜托你了。”哈灵顿说。“他将来绝对会是号人物。因为他这么年轻,却能运用古语呢。”

“哦?那真是太厉害了。”

艾凡斯举起手指叫来侍者,付了三个人的帐单和小费。然后他轻拍纳森的肩膀说:“到我家来吧,我们一起规画你的未来。”

哈灵顿也不能依靠,这让纳森感到失望。原来哈灵顿之所以反对议会的做法,并不是出于正义感,而是为了赚钱。如果向哈灵顿告白赝作的事,他一定会跟艾凡斯联手一起诈欺。

纳森悟出艾凡斯的执着之深,背后感到一阵恶寒。艾凡斯会对他说过:“哈灵顿先生说你似乎被卷进那场骚动,被关进监狱了,很担心你。所以我想方设法,请市长撤销告诉,安排让你释放出狱。”

但哈灵顿并不知道我被关的事,艾凡斯却知道。因为他一直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疏通伦敦市长,撤销对我的告诉,支付出狱的手续费,甚至跟到《公众日报》来。我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就是得到我抽走的那张古诗,以及得到完成后的《悲歌》。

艾凡斯在读到抽走的那页诗作时,就从日期的矛盾看出那是赝作。

我是赝作的活证人。纳森颤抖得更厉害了。等《悲歌》完成以后,艾凡斯会把我……给杀了?

他甚至能影响市长。股票是怎么操作的,纳森并不清楚,但市长应该也和艾凡斯联手大赚过一笔吧。

一走出店外,艾凡斯就露出不悦到可怕的表情。

“你甚至告诉过那家伙?”

“那时你又还没要我别说。”

“你敢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艾凡斯再也不伪装他的本性了。

“刚才顺利瞒过哈灵顿了,这下我就可以堂堂正正把你放在我家了。让你去‘马修斯’还是太危险,哈灵顿好像是那里的常客。你就待在你的房间写诗吧。”

纳森望向喷水池,又回望“马修斯”。再也见不到奈吉与爱德了……

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难道就没有方法可以逃脱吗?

唯一的武器剃刀也被艾凡斯没收了。

身上的钱只有少少的八便士,只够付一杯咖啡钱和小费。如果没碰上哈灵顿,连这些钱应该也已经付掉了。艾凡斯出门时给他这八便士,也是为了完全装作陌生人,悄悄监视他。

逃到别处去。但即使想要忍辱回去故乡,也没有旅费。不管是乞讨还是扒窃,万一被抓,都会被送进牢里。扒窃是要被吊死的。即使什么坏事也没做,流浪汉也会被强制抓去军舰当水手。在海军里打杂的水夫,待遇糟得跟奴隶没两样。因为无人志愿,所以就用形同掳人的做法,以暴力强制抓人上军舰。

向丁道尔先生求救吗?千万不能。会被控告是诈欺师,送进新门。

所有的路都指向新门。

向爱德和奈吉求救呢?

如果他们知道我伪造古诗,一定也会鄙夷我吧。不能指望他们帮忙。

再说,我要怎么逃到他们那里?

总之,《悲歌》还没有完成之前,艾凡斯是不会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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