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从嘉记出来,方一鸣已经离开了。街上空落落的,没有他的汽车,更不见他的踪影。

屋檐上落下来的水滴,有一声没一声落寞的滴答着;雨已经停了下来,但是烟雨中的朦胧样子,更是给上海添了一番别的景致。

淮海路上的人群又开始熙熙攘攘起来,往来的商贩络绎不绝,这烟雨中的繁华景象,是冉冉喜闻乐见的。

她只能拉着裙摆,蹦到湿漉漉的地面上,好去招呼一辆黄包车。这迟来的天气,并不影响生意人的心情。

一辆黄包车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车夫是一个带着帽子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但是却非常的沉稳;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所经历过的沧桑,是冉冉她们这种贵族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头上的那顶帽子,是土黄色的。看起来非常的破旧,很显然即使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也是带着这顶帽子的。

冉冉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将自己的地址告诉了车夫;车夫高喊一声“走咯”,黄包车就开始在湿漉漉的地上颠簸起来。

虽然颠簸,却能够欣赏路边的景致。一幕是大都市的繁华,一幕又是江南水乡的别致。走街串巷,终于看到黎家洋房的一角了。

那高耸的楼阁,无不华贵精致。只不过,在这动荡的乱世中,还有什么是能够屹立不倒,长久保存的呢?

恐怕,是没有的。就算是人心,也有被利益腐蚀的那一天。

车夫将车子在正门停了下来,正门的气势就更加的恢弘了。冉冉下了车,付过钱车夫便拉着车子,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了。耳朵里,还有车轱辘吱呀吱呀转动的声音,慢慢的渺茫起来,直到消失。

她在门前矗立了一会,心里燃起不同以往的感受。这座门是既陌生,有熟悉的;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改头换面了。黎氏的匾额还能挂多久,黎元洪是不是还留有一手,还有程航远的事情,她能不能插手呢?

这是一个秘密,同样也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在黎元洪的心里,冉冉是没有权利知道的。

想到这里,冉冉有些无奈。她只能拉着裙摆,一步一步的走在阶梯之上。如果在平常,她会想象这地上铺着红地毯,等待她的将是万千星辉的未来。而现在,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敢都不敢想。好像每一步,都把她带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渊谷里。

她登上了阶梯,又要穿过外廊,这条走廊也是相当的长。不远处的大厅里,好像是热闹非凡,女仆佣人都络绎不绝的涌进去。

她有些好奇,这些鱼贯而入的佣人脸上都写着紧张不安;甚至是焦躁忧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淼淼的高烧还没有退下来吗?

这样一想,倒是有些相似。她不觉放快了脚步,却被身后的人给叫住了。

冉冉小姐,你等一等啊……

原来是管家陆叔叔啊,他看到冉冉转身,便停下来不停的喘息。想必,他在冉冉的身后追了很久;只是冉冉一直沉迷在自己的思想里,没有听到。

陆叔叔的衣服也有些潮湿,鞋子更是湿漉漉的,他手里还杵着一把雨伞,雨伞上的雨水正在不停地往下滴。他停留下的地方,居然被这些水给滴湿了一滩,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陆叔叔,这么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情?

冉冉只好等着管家喘过气来,看他这样肯定是累坏了。他是黎家的管事,有什么事情需要劳烦他亲自做的呢?除非是黎元洪交待他的事情,他不放心让别人去做。

陆叔叔没有心思去整理湿漉漉的衣着,喘气的频率也渐渐的稳定了下来。他这才一五一十的向冉冉道出原委。

老爷在蓝布汀酒店宴客,打电话来叫小姐去呢!

又是宴客?这一次宴请的是谁,还需要她一枚弃子出面吗?冉冉的心里又有了疑惑,却又不好在陆叔叔的面前表达出不满。

她只好甩了甩袖子,然后去挠脖子后面的头发,有一些为难的问他。

陆叔叔,可知道宴请的是谁?

陆叔叔在黎家待了很多年,自然知道其中自保的道理。他知道昨天夜里的事情,黎元洪因为黎沐的事情向冉冉发怒,最后却惩罚了淼淼。黎元洪的怒气还未消散,所以淼淼病了他也不管不顾的。

但是冉冉的身份跟淼淼不同,就算有些猜忌与不满;他还是亲自打电话叫她赴宴。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只能谨慎谦卑的回答她。

能劳烦冉冉小姐出面的,不是大人物就是昔日故人;冉冉小姐还是快些,别让老爷们就等了吧!

冉冉转念一想,觉得陆叔叔的话说的在理。只好点点头,想跟他出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有些失仪。

陆叔叔在厅里等一下吧,我要上去换套衣服,这样冒冒失失的去赴宴,总归是有些失礼。

她不待陆叔叔答复,就跑到大厅里。厅里确实热闹,这些女仆佣人全都乱作一团。楼上,楼下的乱作一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她抬头,看到明镜一样的天花板,把众人的动作形态都记录了下来。忽然瞥见楼上转角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男子,他是方一鸣啊。

他没有遵守约定,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嘉记,既然是回了这里。从下向上的仰望他的背影,他好像在踌躇的抽一根烟。看来,他会抽烟,的确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令人烦恼的事情太多,没有一根香烟来消解烦恼,是痛苦的事情。

冉冉现在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么多,她现在要换一身华服去赴宴。走上楼梯的时候,有女仆经过她的身旁,向她致以最尊敬的问候。

声音虽然很小,满怀心事的方一鸣却听得到。

他有些茫茫然的回过头,看见真的是冉冉回来了。居然有一个隔世的沧桑感,就像是两个久别经年的故人,重逢一样。

他缓缓的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把剩下最后的一截烟嘴,丢在地上踩灭。他没有开口讲话,刚刚失败落荒而逃的人,是没有什么话好讲的。

这个场景,却逼得冉冉先开口了。她离开嘉记之后,心里更加的确定自己是被林毅玩弄,羞辱了。一想要面子的她,不会向别人袒露,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淼淼出什么事情了吧?

两个人相隔的距离,不太近也不太远。但是空间里的距离感,让彼此说的话都产生了回音。两个对立的人,都在等着回音消散,跟彼此讲话。

你家的佣人打电话到我家,说淼淼的高烧不降反升;我只好过来看看了。

两个人居然都有了默契,谁都不提及在嘉记跟林毅的事情。那应该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耻辱吧。

哦,那淼淼现在怎么样?

冉冉极力压制住心里的关切,像是不经意问出的一句话。事后,又把目光瞥向别处。在外人看来,她一点都不担心淼淼,但是方一鸣并不相信她。

方一鸣无谓的耸一耸肩膀,示意他也不知道,然后又开口说话。

我弄了点盘尼西林,多少也会有点用处。

他既然能够倒抻到西药,那他就有一定的路子。淼淼的病情,也许在西医的面前,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

有了这个借口,冉冉心里的愧疚感也就渐渐的熄灭了。想到自己还有事情,她又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其实方一鸣还有事情想要问她,但是看她心情并不是特别好,也就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的,看她转身然后消失在他的目光里。

冉冉一走进房间,便打开衣柜,挑出一套黑色的长裙换上。坐在镜子前,随意的抓了抓头发,好让它像平常一样,洋气的曲卷起来。轻轻的抿了抿嘴唇,让它湿润;从妆奁里挑出一只大红色的口红,描了起来。耳朵上也有红色的流苏坠子,她把手上的素银镯子褪了下来,手里握着的是黑色的流苏手袋。

唯一不变的是那方形的卡子,穿上一双尖角的高跟鞋;不仅显得个子高挑,更是衣着摩登的时尚女郎。

她每一次这样穿着,不像是去斗艳,更像是去打仗的。没有人,不会被她明媚的容貌所折服。更何况,她的气质是浑然天成,没有一丝拧捏作态的。

她穿着高跟鞋走出房间,在楼上走廊的地板上敲击出声音。其实她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穿着,就像是百乐门的歌女一样,要讨好顾客。只不过,她比较高级而已,属于花魁一个级别的。

方一鸣还在围栏上倚着,像是故意等她出来一样。他听见冉冉的脚步声,就抬起头去看她。他并没有觉得惊讶,反倒是今早的那一身汉服,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名门贵族最典型的宴客穿着,这些东西箍在身上,一定是很难过的;最起码,她不舒服。

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别妄想着抑郁而终,因为寄人篱下,还没有这个资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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