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恺他们按照那张地图,掘开掩埋藏宝窟石门的覆土,一扇重逾千斤的巨大青色石门露了出来。

范济自嘲似的笑笑说:“果然,若不是那个王义中途滋事,我和郢儿再用用功,也许几天前就发现它了。”

“看来那个王义确如范先生方才所说,正是当年晋军将士的后人了,怪不得他知道宝藏在哪儿。”王橹有些惋惜地说——早知道这个奴才这么厉害,自己就应该先拉拢他了。

“可他那一套说辞都是凭空扯谎,他根本不知道此处有没有什么藏宝,更不知道宝藏藏在哪里。”高当牛心想反正王义已死,还不如把他骗吃骗喝的伎俩公之于众,也好消消心中因嫉妒而生出的种种块垒。

众人听高当牛把当年王义酒后吐真言的事情娓娓讲完。最羞最愤的自然是范济无疑,他捶胸顿足地说:“我们范家虽不是一等高门,但也有祖宗的体面。没想到如今受欺于一个狡奴,真是奇耻大辱!”

麹敏见他怒恼满胸,觉得之前他纵有千般不对,毕竟也抹煞不了多年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便赶紧上前劝慰。宇文恺笑道:“范公不必气恼,你看看此处的覆土,明明比周遭松软,这恰恰说明肯定有人先于我等光顾过此地,所以里面有没有财宝还得另说。”

郭卫早等不及了,在后面大声喊道:“啰嗦什么?!门户都找到了,还不想法子进去?”

高丑儿看看那扇千斤巨门,皱起眉头说:“这么重的封门,就是十头牛也难以拉走啊,我们区区气力,怎么搬的动?”

这时苻茂坐车上前,细细打量一番说:“这石门既能严丝合缝地树在这里,这四壁必定有什么机关。宇文公子,我们不妨找找看。”

宇文恺点头微笑道:“苻兄言之有理。”

众人急忙清掉石门四围的泥土,果然发现门右侧赫然附着一个巨大的铜盘,盘上还有一柄把手。

宇文恺笑道:“高丑儿,你试着摇摇这个铜盘。”

高丑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转它不动,王橹和高当牛看的心焦,纷纷上前帮忙。三个人吆喝着旋动把手,果然见那扇石门带着隆隆的声响提升起来。

众人脸上都难掩心中兴奋,纷纷上去帮手,将那扇石门三下五除二地摇到了最上方,石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好像被什么机关卡住一样,一动不动停在上方。

里面是一个黑乎乎的石窟,王橹赶紧从铜盘处跳过来,冲进石窟门口喊道:“财宝就在里头,得了大家瓜分,还不赶快冲!”

高当牛和高丑儿一股脑儿地朝里面冲进去,郭卫也扶刀向宇文恺道:“大人,进去看看吧,有我在,任凭里面有什么机关也莫怕。”

麹敏也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不进去看看更待何时?”

找到这个地方,本是范济多年的梦想,他自然也不耽搁,快步走了进去。

宇文恺摇头说:“你们看这窟内漆黑,我们如今又没有带松明火把,进去又有什么用?”

“宇文兄多虑了。”苻茂从后面坐车上来说,“反正这石门也落不下来,先进去看看又有何妨?如果真能寻到晋军财宝,也算是对麹姑娘的兄长还有对先父的告慰了。”

苻茵也点点头,推着哥哥朝漆黑的石窟里走去。

“宇文大人,我们也进去吧!”郭卫急切地说。

宇文恺看着连苻茂这样行动不便的人都进了石窟,只好点头应允。麹敏和郭卫早就等待不及,赶紧快步冲去。宇文恺四顾无人,这才咬咬牙,越过石槛,走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安乐,你过来!”里面响起麹敏亲昵的声音。

宇文恺急忙朝洞窟深处奔去,就在此时,他觉得石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一闪,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到有个身影一掠而过。

“唉呀!不好!大家快退出去!”他高声喊道。

但是已经晚了,那扇石门重新发出隆隆声,然后哗地落了下来,把石窟中的众人紧紧关在里面!宇文恺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一下子蹲到地上。

“我太大意了!”他气急败坏地拍击着自己的脑袋,漆黑如墨的洞窟里传来一阵阵吵闹和尖叫。

“宇文恺,你在哪里?”

宇文恺没有回答,他静静地聆听着,仔细回响这到底是不是麹敏的声音。

“宇文大人,你在哪?”又一个粗大的嗓门问道。

没错,这是郭卫的声音,看来他和麹敏在一起!宇文恺这才急忙回应道:“我在这里!在石门口附近,大家快聚拢过来,不要彼此分开。”

宇文恺话音未落,脊梁上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他下意识朝旁边躲去。只觉得一阵凉风在自己面前倏地吹过,接着便传来像刀刃击在石壁上的声音。

宇文恺赶紧蹲下,大声喊道:“诸位小心了,这洞窟里面有凶手在里面,想把我们一个个杀光!”

远处传来王橹充满雌性感的声音:“干嘛呀?不要吓人家,人家还要寻宝呢……”

宇文恺没有时间来理他,因为他觉得自己身边有重重呼吸声。他赶紧屏住呼吸,因为凶手就在身边,他不敢丝毫大意。

那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近,宇文恺心想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出奇制胜,他辨出方位,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挥拳打在那个人的头上。

“唉呀!”那人粗声大气地哼了一声,随即便传来长刀出鞘的声音,“哪个小崽子敢对爷爷下手?!”

宇文恺听出那是郭卫的声音,心想这次秀逗大了,他趁着郭卫还没有挥刀相向,赶紧开口说:“郭壮士,误会了!是我!是我!”

郭卫揉着被砸得不知是青是紫的右眼,疼得哼哼着说:“宇文大人,我记得你小时候白弱文静,怎么下手比我还重?”

“这是本能反应——不说了,你和麹姑娘在一起么?我们要务必小心,思乡城接连杀人的凶徒就在这个石窟里!”

“什么?”郭卫又仓琅琅拔刀出鞘,呼呼挥舞着问,“他在哪里?看我不砍死他!”

“郭壮士,你先把刀收好可以么?我怕黑乎乎地砍到无辜的人,无论如何,记住我的话,不要动不动就拔刀,拔刀就要见血——你看到麹姑娘了么?”

“看到了啊,在石门落下来的时候,她就在我的身边。”

“现在呢?在石门落下来之前,她有没有叫过我?”

“当然没有!不过我们也听见有个女人喊你的字,石门落下来的时候,麹姑娘倒是叫过你一声。她那时候还在我的身边,怎么一晃眼的工夫不见了?”

宇文恺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麹敏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他忍住眩晕,立定身体,抓住郭卫的手说:“郭壮士,我们俩千万不要走散,我们最好把进来的人一一点名叫过来,我们再商议下一步如何是好。”

郭卫点点头,和宇文恺紧紧站在一起,宇文恺高声喊道:“诸位,现在思乡城杀人的凶徒就在这个洞窟中,准备把我们一一杀掉,请大家听到我同郭壮士的声音时,赶快答应一声,然后向我们靠拢。记住,答应之后要赶快改变所在,不要成为凶徒的目标。麹敏麹姑娘,你在么?”

“我在这里!正朝石门走,可是我看不清路!”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

宇文恺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原位,他赶紧喊:“麹姑娘,你快点挪移位置,不要被凶手盯上。”

麹敏仓皇地答应一声,远处又传来一声叫喊:“你们别吓唬我!我知道你们怕我先找到宝藏!我不是三岁小儿,骗谁呀?”

那比女人还要女人的声音不用说也知道是王橹。

“宇文公子,我在这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就在宇文恺脑后响起,把他吓得全身霎时被冷汗激透。

“拜托,范大爷,你想把我吓得心肌梗塞啊?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跳出来了?”

“我一直在这里啊,刚才听见你说凶手凶手的,所以就没有敢出声。”

“你真够鬼的!我还以为你老实巴交呢!”宇文恺一把拉住他的手:没错,干巴巴的,还有皱纹,是范济无疑。

“苻公子,苻姑娘,你们在么?”郭卫扯着大嗓门,那声音真是犹如黄钟大吕。

“在这边,我们正在往门口走!”——黑暗中才感到苻茂的声音有些沧桑。

“我在推着哥哥走呢!”苻茵也颤巍巍地回答道。

“高当牛,高丑儿,你们在么?”

“我在。”高当牛操着公鸭嗓喊道。

“高丑儿?高丑儿呢?”

“唉呀!”高当牛忽然又叫了一声。

“高当牛,你怎么了?”郭卫呼喊道。

“我踩到了软绵绵的东西!”高当牛声音颤抖得像多年后出现的弹簧一样,“大家不要急,我摸摸,好像是个人。”

宇文恺心顿时咯噔一下,果然高当牛的公鸭嗓就再次充满惊恐地响起,“粘糊糊的,是血!是高丑儿,我摸到了他腰上的麻绳,他死了!他死了!”

使劲摇晃着被打昏的王鼎说:“王兄,王兄!定九!是我啊,你不会真挂了吧?”

麹昭着急地问:“用不用泼冷水浇醒他?人都去哪里了呢?”

夏青君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道:“我满城都找遍了,一个人也没有,父亲也不见了!”

庾养皱着眉头说:“我估计宇文恺已经发现宝藏的地点了,只是这家伙总喜欢急于标榜,这时节恐怕早领他们去寻宝了。”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藏宝之处?藏宝之处又究竟在哪?”

庾养低头看看王鼎和范品湘说:“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两个家伙赶紧弄醒了。”

“我来!”性子爆急的麹昭捋起袖管,“啪啪”扬手就扯了王鼎两个响亮的耳光。

“我靠,你是想打醒他还是打昏他?”庾养把她推到一边去。

麹昭委屈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废话!弄点凉水来,激醒他们!”

“不用麻烦了,我拿来了。”夏青君不知什么时候端进一木盆水来。

“你看看人家夏姑娘,凡事动动脑子!”庾养继续呵斥道。

“哼!你自己来,我什么也不会帮你了!”麹昭一屁股坐在旁边,怒气冲冲。

“好了,乖,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快帮我把这个蠢东西扶起来,把他脑袋放水盆里去。”

麹昭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人,此时也不再跟庾养争执。三个人把体重如牛的王鼎翻转起来,麹昭本想好好表现,结果想得越多就越紧张,手一颤“扑通”一声就把王鼎的头部摔到了木盆里。

“唉呀,你非要灭口不行么?他好歹也是条人命,不是畜牲!”庾养一边说着,一边揪着王鼎头发使劲在木盆里涮。

王鼎依然不省人事。

“你看你看!本来一浇就醒,现在活活被你搞死了。”庾养摸摸王鼎的鼻子,气息很足,没有性命之虞,但恐怕再筋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摔打。他把王鼎的脑袋从水盆里捞出来,丢到一边,指指范品湘说:“来来,试试这家伙,你可千万小心啊,她可禁不起刚才那么折腾。”

麹昭和夏青君忙手忙脚地把范品湘抬过来,庾养摸摸她的脉息,应该和王鼎一样无碍。他顺手抓过她的头发,把头发拎起来往木盆里蘸去。

“疼、疼……”范品湘忽然叫出声来。

“哈哈,醒了醒了!你快点把手松开,别揪着人家辫子不放!”麹昭高兴地喊。

范品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头发被掠,眼前居然还出现一张奸邪丑陋的脸庞,她来不及等看清是谁,就大叫一声“坏人”,抬手便使出一招“二龙戏珠”,伸出两指直向庾养的眼睛戳去。

“哎哟!”庾养躲闪不及被戳个正着,他急忙捂着眼睛一阵狼哭鬼嚎,“范小姐,你可太黑了……”

范品湘这才清醒过来,发现受伤的人竟是庾养,赶紧道歉。庾养一只手捂紧眼睛,一只手使劲摆着说:“不用道歉了,你父亲他们去了哪里,赶快告诉我!”

“宇文公子发现了藏宝图的秘密,他们上山寻宝去了。”

“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庾养翻着白眼找到麹昭说,“宇文恺这个人就知道得瑟,但凡要等咱们回来,哪会有此变故?范小姐,你知道是谁把你击昏的么?”

“我还没有回过头来,那个人就下手了,我只看到了身影,确是一个男人。不过定九应该知道吧,我被打的那一瞬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定九呢?”

“他在这里……”麹昭颤巍巍地指着满头是水,双脸红肿的王鼎说。

“王兄!你这是怎么了?!我的王兄啊!”范品湘毫不含糊地扑到王鼎身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下来。

“我说范小姐,他没有死,就是被某个女人虐待昏了而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父亲他们去了哪个山上寻宝?”

“这个……我从不关心,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是南垞那块儿地方,前些日子爹爹一直在那里挖宝,宇文公子说,他们挖宝的地方就离藏宝处不远。”

“南垞那一片大了……事不宜迟,我们几个赶紧去山上找他们!范小姐,我们先把你和王兄送到庄上其他人家去,你们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出门,也不要相信朋友,尤其是今天同宇文恺上山去寻宝的任何人的话。”

“嗯,庾公子你尽管放心。”

可是,任凭郭卫和宇文恺如何呼喊夏逋的名字,都听不到他的回应。

宇文恺不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难道他也遇害了?

高当牛似乎被高丑儿的尸体吓傻了,他惊恐之至地哀号着在洞窟中奔跑,步武声回荡在这庞大的石室中,显得分外刺耳。

“敏姑娘,你往这边走呢么?”宇文恺不放心,又问一遍。

“是,我正朝你刚才说话的方向走呢!这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财宝!”

王橹的声音显得越来越远:“你们不要装神弄鬼来诳我,王某不惧,寻到金银财宝,都是我的,哈哈……片刻之后给诸位找出颗夜明珠来瞧瞧……”

他的尖细声音在石室中渐渐消逝,宇文恺忽然听到寂静中传来麹敏的呼救:“宇文兄,快来救我!”

那声音沉闷压抑,好像她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样。

宇文恺听到麹敏呼救,急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油煎一样。他转身小声道:“郭壮士,敏姑娘有难,我非去不可!你和范先生务必在这里不要乱动,但要时刻注意两个人!”

“是谁?!”郭卫惊慌万分地说。

“苻氏兄妹!”宇文恺低声说道,随后拔脚就向麹敏呼救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和昏迷不醒的王鼎送回了范家,又嘱咐范家仆人好好照顾他们,务必看守好,不叫任何外人接近。然后他便赶紧同麹昭、夏青君纵马朝南垞奔去。

三个人进了山,路已是荆莽丛生,马不能纵驰。庾养料想方才击昏王鼎的凶徒此时或许就在尾随他们,在暗处逡巡,如果三个人分开,反倒给他可乘之机,被他一一击破,所以尽管找得缓慢,但仍不让麹、夏尔人分头搜寻,三人只好乘马在林树草莽中趟来趟去。

沉默不语的夏青君忽然开口问道:“庾公子,听你刚才的口气,你似乎早知道真凶是谁?”

庾养正找得烦心,听到这话,忽然觉得也到了该把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了,他狡黠地笑笑说:“你们不妨猜猜看,猜对了有奖。”

“我来我来我来!”麹昭自然不甘人后,赶紧说,“依我看来,范家父子的嫌疑最大,众所周知,他们为了寻宝,都不惜卖女求财了!”

庾养只是笑着摇摇头。

“那就是王橹,他总是跑到城里面装神弄鬼,况且此人阴阳怪气,实在教人恶心!”

庾养皱着眉头说:“我的范大小姐,你不要凭个人喜好来断案好不好?如果那样的话,我估计早被你连杀带剐不下二百次了。”

“哼,你也知道我厌恶你——那就是高当牛,他一个落难的太监,心理肯定不平衡啊,心态肯定扭曲啊,这不正好是连环杀人案凶手所具备的条件么?”

庾养又生气又激动,差点掉下马来:“大姐,你能不能不用二十一世纪的心态来析解案子?拜托你看看,这是大周天和七年农历三月十四日嘛。”

“那就是高丑儿,他穷,想钱想疯了!”

“大姐,你不要再猜了,再猜下去不用你动手我就吐血身亡了……”

“那就是郭卫,他连续被贬、被打压,心里肯定不满,所以看见比自己有钱有势的人就生气,所以便下手杀那些城主,喀嚓嚓,喀嚓嚓……”

“哇……”庾养作喷血状,倒伏在马背上。

默默深思的夏青君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把以上种种都排除在外,那疑犯只剩下苻家人了。”

“宾苟!你看看人家夏姑娘,一语中的,多跟人学学!”

“可是,”麹昭委屈地说,“她能猜对,是因为我把其他嫌犯都排除干净了——不对呀,怎么会是苻家的人?他们的父亲不是也死在城里么?况且第一任城主蒋鲸被害时,苻家还没有到这里来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蒋鲸的死根本就不是他们所为,蒋鲸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你们还记得当时蒋鲸是被思乡城钟楼的大钟掉下来砸死的吧?夏姑娘,你肯定看到过钟楼里写的‘钟生铭,在亭亭’的话吧?我想,蒋城主就是跑到那里等着‘钟生铭’的时候,被掉下来的大钟砸死的。

“我那天检查以前那条悬钟铁链时,就发现它早就锈迹斑斑,脆裂不堪,用佩剑轻轻一砍,就能生出碎裂的纹路来。后来我让宇文兄查了查蒋城主死时的天气,那天正好乍冷乍热,中午还有大风。可是蒋城主还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为了寻找宝藏,一夜致富的伟大事业,不辞劳苦地去钟楼等铭文产生。所以,就遇到钟链被冷热相激碎裂,又被大风摇动掉了下来这种拈阄也拈不到的恶事,他也算牺牲在自己工作岗位上吧。”

“那金木水火土的死谶呢?蒋城主不正好就是‘金死’么?”

“你没有发现,种种奇闻,种种怪诞都是在蒋城主死后滋生出来的么?五行之死是谁传开的?是苻泰苻城主,他当时为他的‘木死’造势造得多巧妙啊!他死之后旋即就来了一对咬牙切齿,立誓为父报仇的儿女,试想这样一来,谁还会把目光怀疑到他们身上?

“可是他们毕竟瞒不过聪明人,比如我,比如宇文恺。实际上我和宇文兄是同时怀疑到苻家人的,只不过我是从发现蒋鲸之死的真相后开始怀疑,宇文兄是见到苻家那几十块祭祖牌位后才察觉到其中的蹊跷的。

“氐人对祖宗极尽恭谨,而祭祖最重要的便是祭祀显宗,祭祀功德,祭祀至亲。你我也曾到苻家去过,看到过他家正堂的那些鳞次栉比的牌位。他们先祖秦王苻坚的牌位制作何其精细,供奉得何其尊崇。其他各个祖宗牌位也都是用上等木料制作,唯独一个人,只用杨木简单刻上几个字便立在那里,更没有香火供奉。那个牌位反而是苻家兄妹口口声声嚷着查真相、报血仇,至亲至紧的父亲苻泰。

“我不得不佩服宇文兄的博闻强识,这种事情若被我发现,我断然想不到这些,因为我对所谓的民俗风尚毫不知晓。可是宇文兄这人,连马粪上长出朵花来他都知道叫什么名字。他察觉到异常后,立刻鬼头鬼脑地看了看前面的几个牌位,这一看不打紧,因为他发现和‘苻泰’同行的牌位还有两块,分别是‘苻安’和‘苻寿’。”

“苻安寿?”夏青君失声叫道,“难道他们是聚众造反的苻安寿的后人?”

麹昭对中原典故很少知晓,只能听庾养点头说:“不错,氐人供奉祖先至恭至谨,所以断然不敢把自己的生身父亲牌位丢掉,于是只能把名字一拆为二来混淆视听了。我路过岐州时专程去了趟都督府查找当年苻安寿聚集氐人造反的文录,果然发现苻家有一对儿女失踪不明。”

“那死掉的苻泰呢?他是苻氏兄妹的什么人?”麹昭眨着眼问。

夏青君微笑道:“妹妹,我们千里迢迢跑一趟秦州之后,不就查清了苻茂的‘李代桃僵’之计么?”

“你说,死的是那个氐巫?”

庾养点点头说:“这难道不是荦荦鲜明么?那个氐巫回山之后容貌和行为都完全改变,还散尽钱财遣送中人下山,目的不就是斩断线索么?你还记得他对张裕他们怎么说的么?请他下山去思乡城的人姓王,哈哈,多可笑的一个借口。王橹根本不认识那个氐巫,更不会是王义吧?所以这才叫欲盖弥彰。

“你们是不是还纳闷‘苻泰’到底是谁?其实我们若像宇文恺那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话早就弄清楚了,氐人大祭的时候,有‘扮人’、‘扮音’的风俗,对他们来说,装扮成另一个人的容貌和声音绝非难事。其实,所谓的苻泰就是苻茂,苻茂就是苻泰啊,况且假扮成父亲,只需要简单弄出些白发和皱纹来就可以了。”

“不错,那个氐巫不就和假苻泰容貌相似么?从苻泰死后到苻茂到这里寻父的时间,不正是往返秦州的时间么?这么说,扮成氐巫去秦州的人,也是苻茂了?”

“正是。”

“那他们怎样从四围封闭的房屋里,完成杀人换尸的呢?不是说当初命名躺在棺材里面的就是苻泰么?”

“伎俩其实都在那口棺材上,这也是宇文兄发现的……他在那口‘破谶’棺材上发现了两个疑点,第一,苻茂跟他说发现了‘父亲’之死的秘密,就是棺盖上包缎底下发现了一个孔洞,他推断说是凶手从这里悬下绳套把‘苻泰’勒死的,这从技巧上似乎能说通,但是从道理上却讲不通,试想要想在黑暗中,透过一个孔洞去勒棺材里人的脑袋,除了外星人谁能做到?”

“什么是外星人?”

“这个,等着问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吧。接着说,苻茂这招又露了马脚,因为棺盖孔洞和侧板上的透气孔有所不同。那个透气孔形态扭曲,而棺盖孔却端圆无比。”

“这又是何故?”

“宇文恺去蓝田城中找到那个做棺材的人,他才知道这口棺材的木板是刚砍下来的没有晾干的新木料,而‘苻泰’选材的时候,竟然只图便宜省钱,这与他不惜花钱来装饰棺材不恰恰截然不同么?潮湿的木料上钻孔,等晾干之后便会走形,而干燥之后的木料则不会如此。而那口棺材自从出事后就一直放在苻家的内室里面,旁人因为它的诡异避之惟恐不及,哪里敢去在上面打孔呢?何况他们根本也进不了内室,这不正说明打孔的人是本家人么?”

“可他为什么非要弄那个孔洞,这不是画蛇添足么?”

“因为以前他可以用神鬼之道唬住当地百姓,自从我们来之后,他们行不通了,就只好想其它办法来迷惑我们,结果这非其所长,于是越弄越乱,越抹越黑……

“第二,宇文恺在那口庞大的棺材腰上,发现了包缎下面有一条凹槽,槽里做工粗糙,他摩挲的时候还被木刺扎手,而这显然不是那个手艺精湛的木匠所为。它是用来做什么的,仔细想想也便明白,在这条凹槽上可以放一块折板,打扮成棺底的样子,而其实下面还有一个人的空间。”

“那底下就放着被勒毙的氐巫尸体?而高丑儿夜里听到的动静,就是‘苻泰’倒转折板,把尸体换上来,自己藏到下面再伺机逃脱的把戏?”

“不出意外,想是如此。”

“这个宇文恺太聪明了,难怪姐姐喜欢他。”麹昭两眼放光地说。

庾养气得七窍生烟地说:“昭姑娘,你有没有搞错?他发现的只是‘苻泰’的死因,其他人的死因都是我发现的好吧?宇文恺做的这些事情,只不过是为了佐证我的推断而已。”

宇文恺离开石门附近,循着声音跑到了石室中央,眼前还是无止无休的一片黑暗,黑暗得令人窒息。他忽然冷静下来,屏住呼吸静静聆听。

“宇文恺,快点,救我……”远处的麹敏从喉咙里又挤出一句话来。

这不是麹敏的声音!这是个诱饵!宇文恺忽然想到当一个人被扼住喉咙时,挣扎的声音肯定更大,决不会仅仅就有这么几声尖叫的。

他脚下的地面上忽然传来石子被抛过来的骨碌碌声,他忽然明白,这肯定是有人在提醒自己,但是又是谁呢?

他想起了庾养告诉他在苻茵身边发现秦吉了的事情,大多能做“扮声”的氐人都豢养这种鸟。如果跑出石窟之外,关上大门的是苻家另一个人的话,那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会效法各式各样声音的苻茵!难怪刚才郭卫叫他们的时候,苻茂都回答了“我们都在”,苻茵还要补上一句,她一定是想让人误认为兄妹都在,混淆视听的。自己不能就这样冒失上当,自己要等,要隐藏好,要抓住这只狡猾的“秦吉了”。

可是,为什么麹敏和夏老先生都没有回应,他们难道已经惨遭毒手了么?

宇文恺在黑暗中感到自己的心如青瓷般碎裂,他忍住心痛默默蹲在地上。

“宇文大人!高当牛过来了!”石门处的郭卫兴奋地喊道,“我摸到他的驼背了!”

宇文恺忽然想到苻茵戴在头上的斗笠,他刚要提醒,就听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公鸭丧哭泣着说:“郭大人,那不是我,我还在这里呢!”

宇文恺只是听到郭卫惊讶而短促地“啊”了一声,便传来一个庞大身躯仆地的声音。

范济六神无主地喊道:“郭大人好像死了,他被人杀掉了!啊……”

范济的声音戛然而止,又一具躯体倒地的声音传来。宇文恺摸摸额头,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冷汗。高当牛低低的哭泣和牙齿因战栗而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在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

宇文恺想提醒他不要发出声音,但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只好冒着危险慢慢朝高当牛的方向移去——如今只能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才安全一些?

可是麹敏呢?她已经死了么?她要活着肯定会答应的,可那个抛石子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的人又是谁?

高当牛的哭泣声忽然变成一声尖厉的惨叫,宇文恺咬着牙伏在地上,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从眶中流出——他太大意了,他本以为苻茂坐在四轮车上已不能行动,本见苻家兄妹先拔脚走进石窟中,本以为无所大碍,没想到还是落进了他们的圈套,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遥远的地方传来王橹微细的声音:“别拿尖叫来吓唬我,忽悠,你们接着忽悠……”

宇文恺抹了一把汗水,他现在只能退到石窟的边缘,背靠石壁才比较稳妥些。

他抹黑朝一个方向走去,终于摸到石壁的时候便赶紧把背贴了上去。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颗石子落地的清脆声音。他猛然明了,这必定是有同伴在提醒他,无论是麹敏还是夏逋。

宇文恺忽然振作起来,他明白站在自己这边的人毕竟还是多数,如果都这样沉默下去,必定都要被苻茵一一杀死,还不如以暴露自己来换取凶手的暴露,况且,背后厚重的石壁也让他心头踏实。

“苻姑娘,我们也不比互相躲藏了吧?我知道今天必死无疑,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一点呢?”

这里的黑暗如同正午的大漠一样沉寂着,宇文恺静听自己呼喊的回声慢慢减弱沉寂下去。

一声狞笑在远处的黑暗中响起,宇文恺怎么也不能把这种笑声同那么满面愁容,温婉柔和的苻茵联结到一起。

“宇文公子,你很聪明嘛,哈哈。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和苻茂的来历,也知道所谓五行死谶是你们搞出来的花样,但是我不明白,你们杀这么多人,究竟意欲何为呢?”

“意欲何为?我们要想父亲那样,起兵光复大秦基业,但是你知道,招兵买马,是需要钱财的。我哥哥听说这里有宝藏的传说,再加上蒋家出事,就便宜地买下了小城。我们到时正好大钟落地,修钟的时候就发现了上面镌刻的地图,千辛万苦找到这个石窟,谁知道我们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

“没有晋军的宝物?”宇文恺仔细回想着晋夏之战的历史,赫连勃勃大败晋军的战场是在青泥,今天蓝田城北的地方,离此地还远。或许刘义康尚未把长安城的宝物运走,就被夏军冲得七零八碎了吧?藏宝库挖好了,但是财宝根本没有来得及入库就被军士劫掠了。

苻茵继续笑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这简直是老天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我们失望而归,但是外地而来的不明事理的寻宝者依旧层出不穷,他们都想买下这座小城。于是哥哥就心生一计,他先设计死掉,然后装扮年轻,我也不再装扮成奴仆,而是恢复身分。我们俩又取了两个假名字来到此处,把城池租给那些家眷稀少的富人,然后设计把他们杀死,取其财物,哈哈……”

“你们装神弄鬼唬唬乡民还行,可是瞒不过我们。那个戚涌就是被你们吓死的吧?你们知道他抠门,又经常去王橹那里买些个灵符,此人必定迷信鬼神无疑。所以你们就是先在一个偏院的水缸中下毒,然后趁机装成鬼物追赶戚涌。他跑到屋里无处可逃,看见水缸里漂着一根苇管,便跳进毒水里面藏身,结果中毒而死。这就是戚涌死于密室的经过吧?”

“哈哈,猜得不错。”宇文恺感觉她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他贴得石壁更紧了,“不过,他不是被毒水浸死的,他逃得慌张,跳进缸里就灌了一口水,也算饮毒自尽了。”

宇文恺听着这个蛇蝎女人的话语,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但他还是忍住,平静地说:“麹公子的死也是如此吧?你故意接近迷惑他,麹公子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善者。偏偏那时候王橹骚扰你,所以你很快就赢得麹公子的心绪。麹公子喜欢作百戏,和你的‘扮声’绝学一呼即应。可巧的是,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时,麹公子就发现了你们藏宝图的秘密吧?”

“不错,他发现了,不过不是从我这里找到藏宝图的。他是某天晚上举灯巡城时偶尔发现的,然后他每晚都用灯照着,细细把它摹了下来给我看。他这个人自负而好奇,还想琢磨出‘苻泰’的死因。哥哥就从棺面上钻了个洞骗他,不过,宇文公子,你看到那个的时候,就怀疑我们了吧?”

“没错,”宇文恺又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你就哄骗麹公子搞一个神秘兮兮的仪式,一来炫耀他的演艺,二来向全庄上揭露宝藏的秘密。你设计出来了黑衣,等麹公子被高当牛打扮好进入后堂后,你和苻茂杀死了麹彻。然后趁着夜色移诸崖底,之后你穿上高屐黑衣,扮成他的声音——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女人能发出男人的声音的。你等引火之后,狂奔出去,然后把黑衣抛到崖底,造成跳崖的假象。可是这个情形被那个受邀的于阗人看到了,他当时自述时,用的是‘飘’这个字。而且,黑衣穿在身上,怎么会那么轻易脱落呢?”

“宇文公子,你实在太聪明了,哈哈,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不聪明,我要是聪明的话,也不会落进你的圈套。这些都是我朋友庾养推断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替他说出来而已。”

“哈哈哈哈!”

宇文恺忽然觉得这句笑容如同雷鸣般清晰,他刚想躲开,但是已经晚了,一把冰凉的刀刃已经贴到了他的胸前。

“宇文公子,我既然会‘扮声’绝学,怎么就不能把远的声音扮近,把近的声音扮远呢?刚才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慢慢靠拢了,你还以为我在远处呢吧?哈哈!”

宇文恺沉沉地闭上眼睛,冷笑一声说:“苻小姐,我只觉得你很可悲。”

“可悲?你这快死的人才可悲!”

就在苻茵举刀欲刺的时候,远处忽然腾地一亮,随即又是一亮,一团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闪亮的一瞬带来的光明里,宇文恺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苻茵,看到了站在苻茵身后的夏逋和麹敏。

远处传来王橹的女高音:“摸了半天,宝贝没寻着,就摸出来了一块火镰和火把,老悲哀了……”

就在苻茵一怔的时候,宇文恺飞起一脚,正踢在苻茵腿上。夏逋和麹敏也冲了过来,苻茵半蹲在地上挥刀斩了一个圆弧,把三人的袍子都划出一道口子来。

麹敏飞起一脚,狠狠踢在苻茵的脸上,她发疯一样冲上去,踢踩着她说:“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还我哥哥!你还我哥哥!”

苻茵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露出一些惨淡的微笑说:“宇文恺,我若不是一心想杀你灭口的话,或许他们早死在你前面了。现在也好,即使我死了,你们也都出不去了。我让哥哥关上石门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出去……”

她忽然举起拿刀的右手,用尽全力把刀子刺进了自己的咽喉里。

当庾养他们找到那片被挖掘的泥土,看到那扇裸露的石门的时候,也看到了另一幅惊人的情景。

范品郢和苻茂血淋淋地躺在那扇石门之前,苻茂的小腹上插着一把利剑,而范品郢的胸膛也被砍得血迹斑斑。

夏青君看到这情形,忍不住捂嘴欲吐。

庾养长叹一声说:“真是冤孽纠结啊,范品郢肯定是为了保护他和父亲挖出来的宝藏才舍命相搏的,认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靡不如此啊。”

麹昭焦急地说:“反正他们也是坏人,我们赶快打开石门吧,说不定他们在里面有危险呢!”

庾养点点头,指着那个铜盘说:“机关肯定在那里,我们三人用力把它打开吧。”

三人走到铜盘前,可是毕竟一天颠簸,用尽气力也撼那扶手不动。

庾养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叹道:“要是再有一个人就好了,你们两个女人,真是无用!”

岂料他话音刚落,就听马蹄声响,三人抬起头,只见王鼎手里扬着一幅图画,纵马而来,边跑边喊道:“庾养,我发现谁是凶手了!品湘的那个哑妹妹发现是谁杀掉的王义,她不能说话,但是手巧!你看看她画的,正是苻茂拎着血刀出来的图幅!”

麹昭抬头看看庾养问:“他为什么要杀王义呢?”

“因为王义吹得神乎其神,他们怕他真知道宝藏的所在,好杀人灭口啊!后知后觉!不用担心没有人手来开门了,来了一个刚刚苏醒的傻大汉,真是天助我也!哇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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