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医院的产房外,一个男人来回踱步着,脸上的焦急之色显而易见。

“顾东兴,你丫的能不能别转了,老子没死都被你晃死了!”精神矍铄的顾老爷子中气十足吼了他一句。

“老爷子,这里是医院,请您小声点。”路过的护士提醒他。

顾老爷子瞬间怂了,点头哈腰,“是是是,一定注意,都怪老头子那不中用的儿子,没出息,不就是生个娃嘛,搞得——”

“出来了出来了!”

产房内发出一声惊呼。

左臂纹着青龙右臂烙着白虎的老爷子立马没出息哭了。

不容易,他们三代单传的老顾家终于有后了!

哭,给他使劲哭!

“爹,你咋哭了呢?”

“高兴的不成啊?去去去,老子还要纸巾这玩意儿?”顾老爷子嫌弃看了不中用的傻儿子一眼,将鼻涕往唐装袖子上利落一擦,屁颠屁颠去看他的小乖孙了。

新生儿保温箱整齐排成了三列,顾老爷子东瞅瞅,西瞅瞅,嫌弃转过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奶猫,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脑袋壮实、皮肤黝黑的婴儿身上,美滋滋地说,“瞧这身板儿,结实!瞧这毛茬,粗硬!瞧这小把儿,哎哟喂,不得了,以后一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小帅哥!真不愧是我老顾家的种儿!顾东兴,你真有出息了!”

他的儿子满脸尴尬,“爹,你孙子在这头。”

顾老爷子身体一僵,就差没咆哮出声了。

什么?

开什么玩笑?

那个皮肤比女孩儿还要薄透、身板比女孩儿还要纤弱的小奶猫是他老顾家的种儿?

他的乖孙以后是要混黑道的、扛着一把菜刀给人开瓢的凶狠少主,这个一看就软软糯糯的小猫崽怕是连水果刀都拎不起吧?

顾老爷子拒绝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死不悔改跟先前的小婴儿“相亲相爱”,直到他的父母心惊胆跳将儿子抱走,隔得老远还能感受到顾老爷子幽怨的眼神,活脱脱一个人贩子。

年轻的父母溜得更快了,只给老爷子留了一个黑乎乎后脑勺。

纵然再不情愿,老爷子只能接受了残忍的真相。

他仍旧不死心,整天撺掇着没出息的儿子跟母老虎儿媳妇再生一胎。

儿媳妇是个典型的女强人,本来就不乐意生孩子,这还是看在那个没出息的丈夫面子上,对方没有啥大志,就想当个奶爸,她还能怎么着?看他那个小可怜样子,生就生呗。

没想到生小孩是这么痛苦的事情,有了老大后,顾夫人就死活不肯再生,逼着丈夫去结扎。

顾老爷子那个气啊,又让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跪了一夜的灵堂,顺便带孙子去玩骑大马。

还真别说,虽然这个小孙子瘦弱了点,长相女气了点,但特别好带,懂事又乖巧,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你时,再大的重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到最后越来越上心,顶着儿媳妇杀人的目光,将小孙子堂而皇之带在身边溜达,时不时就给老友们炫耀一下。在一众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小皮猴里,他的小乖孙简直就是一股清流,老爷爷倍儿有面子。

小孙子还没取名,但有个众所周知的小名字,叫秀秀。

这名儿是怎么来的呢?

这小娃娃一出生就特别得很,他不喝母奶,一旦儿媳要喂他,就死活不肯挣扎起来,顾家人没办法了,只能冲了奶粉代替。更令老爷子头疼的是,这小子还该死的挑食,有一点荤腥的饭菜都不沾。

不吃肉肉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长得高高的呢?

顾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愁白了好几根头发,还是顾爸出了个馊主意,把肉剁碎了混在蔬菜里,或者祛除肉味,充当面粉一类的食物。

结果无一例外,都被那小子给识破了。

那只粉粉嫩嫩的小鼻子只要闻上一闻,就能知道你那里面是鸡肉鸭肉鹅肉牛肉羊肉火鸡肉老腊肉。

然后这个小疙瘩的“嗅嗅”之名不胫而走。

儿媳妇是个一闲下来就文艺泛滥的女青年,哪能接受这种小名字,硬生生把“嗅嗅”掰成了“秀秀”。

众人一瞧,那穿着红色针织衫跟漆黑小裤的宝贝儿坐在沙发里,两只小短腿规规矩矩搭在边沿上,琉璃般的瞳仁折射出清透的水光,还真是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如果忽略那小老头似的严肃表情。

顾老爷子大手一挥,成了,就叫秀秀吧。

顾家的小宝贝儿长到了三岁,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成了顾家人的心病,整天逗着他说话。

顾老爷子心疼坏了,病急乱投医,硬是觉得乖孙是被不干不净的东西缠上了,花费重金请了大师来家里做法。

那三岁的小奶娃瞅了瞅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头一句就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阿弥陀佛是什么鬼?

善哉善哉又是什么鬼?

顾家人真的要哭出来了。

这跟设想中的第一声“爷爷”、“妈妈”、“爸爸”不一样啊?

顾老爷子的心脏已经锻炼出来了,见此淡定地说,“秀秀,叫爷爷。爷爷带你去看阿弥陀佛。”

儿媳嘲笑他,“爸,秀秀他才三岁,能听懂你的意思?”

结果下一刻她的儿子啪啪打脸,“爷爷。”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做老母的表示很心痛。

怎么能这样拆台呢?说好的母子连心呢?

顾老爷子得意将孙子抱到肩膀,哼着小曲儿去了当地有名的白马寺。大雄宝殿上供奉着三世佛,两面嵌着造型奇特的罗汉,在袅袅升起的檀香中演绎众仙百相。

老爷子是道上混的,对菩萨一类的东西还是怵得很,在佛寺里待着很不踏实。难得孙子喊他一声爷爷,硬着头皮就来了。

本打算看几眼就走,结果孙子莫名其妙被寺内的老方丈看上了,一个劲儿说这小子骨骼惊奇,佛缘深厚,最适合当出家人了。

啊呸呸呸出家人你个大头鬼啦!

他老顾家出了一个不中用的情痴儿子,好不容易他熬到头发白了,等到了下一代,怎么说也得把秀秀培养成一个左青龙右白虎的优秀少主他老人家才能含笑九泉呀!

顾老爷子黑着脸就离开白马寺,一路碎碎念,“秀秀爷爷告诉你啊,那些秃驴就是看你年纪小,比较好骗,想诳你去庙里干苦活,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吃饭饭呢。”

“爷爷,我想出家。”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把老爷子稳如泰山静如狗的身躯震了震。

完了,那秃驴洗脑成功了。

老爷子哆哆嗦嗦将小孙子带回家,连夜召开了紧急的家族会议,讨论的结果是拉响红色警报——有生之年,绝对不能让秀秀第二次踏入佛寺,尤其是那个见鬼的白马寺!还有就是,杜绝秀秀跟秃驴、牛鼻子、尼姑等黑名单人士的接触!

经历鸡飞狗跳的出家之事,顾老爷子赶紧请了一个算命的,最好给孙子起个沾染人间烟火气息的大名,怎么说也得把人拴在顾家。

然后秀秀有了新名字。

顾西楼。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顾西楼。

小奶娃半晌没吭声。

顾老爷子看他那雪白小脸上蹙起的弯弯细眉,老爷爷的慈爱泛滥,温声细语地说,“秀秀怎么啦?不喜欢这个名字么?”

小奶娃很诚实点了点头。

老爷子乐了,“那秀秀想要啥名字呀?”

“镜澄。”小奶娃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明镜的镜,澄澈的澄。”

老爷子还没说话,他老爸就嘀咕了一句,“咋这么像和尚的名儿呢?”

说完就被老爷子踹到地板上了,十分嫌弃,“去去去,你这个小兔崽子,会不会说话的呢?啥叫出家人的名字啊?明镜啥的你会说呀,秀秀比你有文化多了,你不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顾爸爸纠正,“爹,是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嘿,小兔崽子胆儿肥的流油啊,敢顶撞你爹,来来来,老子今天不把你揍得鼻青脸肿老子就把名字倒过来念!”

他儿子老委屈了,“爹你真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想改名成帅顾!”

把老爷子给气得,“一把年纪咋的啦?老人家就不能帅啦?你这个小崽子就是皮痒,滚过来,老子揍死你!”

顾老爷子刚撸起袖子,被旁边的娃娃扯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打架不好。”

“对对对,爷爷就是太冲动了,小西楼可不能像爷爷这样,要文明,要讲礼貌,乖乖的,爷爷等会给你吃糖糖。”

小东西皱着眉,一脸纠结,“能不吃么?”

顾老爷子搂住他的小肩膀,“那小西楼喜欢吃啥?爷爷给你买去!”

顾爸爸给自家老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见过风浪的男人,这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杠杠的。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顾家有了一个小主子,叫顾西楼。

跟老爷子的粗犷、老爸的文弱不一样,顾家小少爷生的是秀骨清像,眉心一点朱砂,犹如菩萨身边的下凡小金童,浑身上下自带出尘脱俗的仙气。

作为一个黑道世家的少主,顾西楼很不科学的长成了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身上没有一点儿不良习气,无论是成绩还是体育皆是超乎寻常的完美,完美到老顾家再一次哭出来。

他们就只是想要个普普通通的男孩,这种德智体美劳全民发展的优等生还怎么忍心唆使他去抢地盘罩小弟啊?

品学兼优的年级第一还特爱帮助他人,导致从小到大顾西楼身边的迷妹迷弟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始终不变被供奉在神坛之上。

老爷子真的很绝望,随着乖孙从小学念到初中,从初中念到高中,一只小蚂蚁都没有碾死过,已经超凡入圣到一定程度了。

这时候闲的发慌的顾爸爸看见老爷子如此烦恼,又跑来出馊主意了,既然儿子做不成接班人,可以找一个优秀的贤内助啊,就比如他老婆这样的。

顾老爷子盯着这个吃着儿媳软饭的儿子好几眼,硬生生把吊打的冲动收回来,转头跟儿媳妇商量去了。

然后某天晚上,正在做功课的顾西楼收到了来自顾妈妈的贴心问候。

“儿子,换了新宿舍,习不习惯呀?”

“习惯。”

“儿子,新同桌是男是女的?”

“女的。”

顾妈妈动作一顿,勉强压住了自己的尖叫,温和地说,“哦?那这个女同桌长得咋样啊?开朗的还是文静的?家里是做什么的?有几口人?她喜不喜欢打人啊?哦不,妈妈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那种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讲义气的女孩子!”

顾西楼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佛祖与经书,至于信徒长得什么样,他是不在意的,毕竟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百年之后众生又有什么分别?

顾妈妈一拍额头,得了,还是个没开窍的木头,白高兴一场。

“我想要出家。”

顾西楼又开始说这个话题了,他认真盯着顾妈妈,“就算是出家了,我还是可以回来探望你们的。”

白马寺是他前世的归宿,也是他今生的栖息之所。

最令他遗憾的是,他刚当方丈没多久,就死在一场病疫中了,享年二十七岁。前身的生命太短暂了,还没来得及弘扬佛法,报答他师傅收养自己长大的恩情。

不过也许是天道怜爱他,让他有重活一生的机会,还是在如今佛法没落的现代。

顾妈妈脑仁儿抽抽得疼,这死孩子怎么就死心眼磕在出家这事上了呢?从三岁说到十六岁,他就不腻吗?

“您就答应我吧,这是我的毕生心愿。”顾西楼又说。

顾妈妈心想,你才活了十六个年头,去的地方才两三个,遇见的人也就那几批,搞什么毕生心愿?

虽然吐槽得厉害,顾妈妈还是一副慈母的样子,“秀秀啊,这事呢,是急不得的,你还小,思考问题比较片面,做决定也比较直率。”

看儿子张嘴还想说什么,顾妈妈当机立断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刻着莲纹的银镯子,一股脑儿塞到顾西楼的手上。

她一本正经,“这是你奶奶给我的嫁妆镯子,一代代传下来的,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七代了。这镯子还特别邪门,逮住谁都逃不了。你好好收着,日后遇见了中意的姑娘,啥都别说,直接给她戴上,保准她逃不出你的禽兽手心。”

“妈,你说什么呢,色即是空——”

顾西楼又羞又恼,只觉得这银镯子无比烫手,差点没摔出去。

顾妈妈早就在他念经的时候溜个没影了。

退又退不了,浑身不自在的顾西楼把镯子搁得远远的,仿佛洪水猛禽似的。

转眼间,顾西楼三年的高中生涯结束,按照他一贯的优秀成绩,全国大学闭着眼都能随便挑。

顾西楼心心念念的是出家,但家里人口风很紧,死活不答应,他要是说得多了,老爷子就做出一副心脏喘不过气需要急救的样子,把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得已,他只好依着家里的人选了志愿。

本来挑的是佛学研究,演技精湛的老爷子脸色发白咳嗽了好几声,顾西楼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考古学。

考古学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学科,在没兴趣的人眼里,这课程枯燥无味,顾西楼倒是学得津津有味的,他喜欢研究遗迹与遗物,在蛛丝马迹中领略另一个时代的风采。

由于他表现出色,大二就成了一个业内有名的考古教授的助手,跟着他东奔西走,探寻古迹。

大三下学期,他跟着教授去了北地鹿原。

北地鹿原是一处王都的旧址,与别的王都旧址不同,此地崛起了第一任的女帝,一个载入春秋史册、富有传奇色彩的千古君王。

不同于女同桌,顾西楼对这个大元女帝的印象深刻,实在是她经常在初中跟高中的课本出现,还是重要背诵的知识点。

比起她的励精图治、兴办女学的功绩,学生们更感兴趣的是女帝的风流情史。传说她艳美绝世,迷得满朝文武为她神魂颠倒,迷得那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也为她终身不娶。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数本野史中,言辞凿凿说女帝原先还是国公夫人,是前任国公的妻子,结果北狄战事一起,突然就失踪了,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已经是天子新后了。

有人说她是千年白狐修炼成人,专门以吸食人心为生,拥有强大的魅惑心术,不然怎会令得少年天子不惜背负天下骂名也要立她为帝?还让只手遮天的两朝父子宰相通通做了她的裙下之臣,一个在朝堂上不忍女帝为难,自动辞官隐退,一个忠心耿耿,为她驰骋沙场开疆拓土。

令顾西楼迷惑的是,这女帝的生活时代与他前生很像,可是他好像记得的是,天子之妻是一个贵族小姐而不是草原女郎,至于姓什么他给忘了,实在是记忆太过久远。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对其他事上心的人,又要融入现代生活,忙忙碌碌的,前世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恍恍惚惚的梦。

顾西楼试图翻出这一段熟悉的历史,并没有镜澄之名,反而有一个犯了色戒被腰斩的无名高僧,他看了几眼就不感兴趣丢开了。

顾西楼心想,也许是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平行世界吧。

他都能死而复生,来到千年之后,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现在对他最重要的事,是怎样说服固执的顾家人,同意他到白马寺出家。顾西楼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秀秀,小小年纪,叹啥气呢?”桃花眼的师哥勾住了他的肩膀,“师哥看你这样子,肯定是没小姐姐疼,才整天闲的蛋疼叹气!别说师哥不宠你,后天就要进女帝地宫了,工作量肯定翻倍,难得有空,师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见世面?”顾西楼疑惑,满眼茫然。

师哥坏笑着将人带到了一处群魔乱舞的酒吧,穿着背心短裤的女生热辣辣缠了上来,吓得这位清心寡欲的佛门高僧落荒而逃,鞋子掉了一只都不敢回去捡。

就这件小事,那个坏心眼的师哥足足嘲笑了他三天三夜,说他以后这么纯情,肯定找不着媳妇,说不定接个吻就把人给窒息死了。

顾西楼无视了师哥的挤眉弄眼,红着一张脸跟着导师下了地宫。

这地宫是两个月前发现的,已经进去了一批国家级的考古学者,他的导师专攻服饰,因此也被邀请过来做研究。

作为最得意的弟子,教授给予了顾西楼很多的关照,在工作开始前,允许他四处走走看看,当开开眼界。

顾西楼不想跟满脑子废料的师哥待在一起,特意走远了一些,他来到一间存放经书卷轴的房间里,据说是女帝生前的亲笔手稿,无比珍贵。他随意走了几步,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一个东西咕噜噜滚走了。

那是一卷画轴,保存完好,仿佛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袭。

画上的女人穿着一袭桂绿色饰着长寿鸟的华美衣衫,挽着披帛,正倚栏听风,手里捏着象牙做柄的团扇,风风韵韵,容姿无双。画师捕捉的是她不经意回头的一顾,正应了那诗文,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那种点染了无上艳色的眸波,越过千年,越过画卷,击落了他噗通直跳的心脏。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这么快?完全不受控制,疯了一样,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顷刻逆流,激得他头晕目眩,无法思考。

当天晚上,顾西楼做了一个梦。

一个非常奇怪非常奇怪的梦。

梦中的他竟然将一个与画上女子有八分相似的人抓到大锅里,非要讨她的颊上胭脂来吃。

那胭脂很甜,甜得他浑身发软不对劲。

“啪——”

一个身影滚落,摔了个底朝天。

顾西楼满脸通红的,醒了。

再然后,他满脸通红的,情窦初开了。

不可思议的,疯狂的,他眷恋起了一个存在于过去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魔怔了。

顾西楼走火入魔去了解这个女帝的生平,偷偷保存她的资料,所有的有关于她的正史野史工具书被他全部买回来,连教科书他也没放过,用剪刀小心翼翼裁下她占据的文字方块,然后贴在滚烫心口,偷偷傻笑。

他越来越不像他了。

所有的冷静自持,好像都随风离去了,数月之后仍然不舍得归家。

最近电视剧上演了一代女帝的传奇,顾西楼端详一下,仅仅扫了几眼就关掉了。

老爷子觉得乖孙这些天很不对劲,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忧愁,典型的精神恍惚人士,他忧心忡忡,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男性病症了吧?

他直白提醒,“秀秀啊,男人呢,有病就要趁早看,不然小病变成大病,就更麻烦了。”

顾西楼犹豫了一下,才对着经验丰富的老爷子讨教病症,“爷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论是吃饭睡觉总是想着一个人,还、还……”他有些羞耻埋下了脑袋,耳尖红得发烫。

“还什么?”顾老爷子立即来了精神。

哟呵,不得了了,秀秀居然害了相思病?!

“还、还……”

他羞于启齿,在老爷子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眼一闭,说,“还总是对她做一些流氓的事。”

什么?

流氓?

流氓好啊流氓妙啊流氓呱呱叫啊!

这铁树终于要开花啦?小猪仔要去拱小白菜啦?他要抱重孙啦?老爷子被未来的美好现象冲昏了头脑,捂着激动的胸口,兴奋过度晕过去了。

这一天顾家是鸡飞狗跳的。

顾西楼还有考古的研究,没办法陪床,在老人家睡着的时候就走了,留下来照看的是顾爸爸。

顾爸爸听老爷子说了一嘴儿,有心想问,又欲言又止。

听说现在的小年轻都叛逆得很,不兴问东问西的,万一他踩到了秀秀的雷,恼羞成怒了怎么办?不成不成,好不容易逮住开花了,可不能让秀秀自闭啊!

顾西楼不知道顾爸爸的慈父心肠,周末休息完了,又马不停蹄跑到了地宫去看他心爱的女帝。

一想到这个地方处处充满着她的气息,他就恨不得待在这里一辈子不走了。师哥现在不敢随便来调侃他了,专心工作的小师弟太可怕了,对着一幅画都能荡漾出似水柔情的眼波来,活脱脱像是对待中意的姑娘。

这天又有一批考古学者进来,要将地宫里面的书籍搬运到外面研究。

顾西楼有些失魂落魄看着工作人员将画卷搬离原地,结束工作的他不自觉跟了上去。下阶梯的时候,工作人员崴了脚,手上的画轴滚落下去。

他想都没想,越过身体抓住了画轴,结果身体悬空,从阶梯上栽倒。

“嘭——”

意识骤然抽离。

“师弟?师弟?醒醒!”

有人在推着他的肩膀。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对方咧着嘴角,“镜澄师弟,你终于醒啦?感觉怎么样?后脑勺还疼不疼?”

他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切,穿着僧衣的和尚,不远处供奉着金身佛陀的香案,隐隐有淡薄的檀香飘进鼻腔。

那和尚摸了摸脑勺,“师弟你放心,那小兔子好好的,没受什么伤。倒是你,非要爬树救它,自个儿倒是摔个不轻,师傅都担心坏了。对了,今天是你的讲经会,你还能支撑不?要不要取消?”

“我没事……”他开口道,后半句“这里是哪里”的疑惑还没问出来,那僧人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丢下一句,“那行,你休息休息,就赶紧出来吧,人都在偏殿等着呢!”

镜澄只好跟他刚刚救下来的兔子干瞪眼。

又过一会儿,那师兄又进来了,拽着人往外走,在他还双眼茫然的时候,被推着坐上了白玉高台,中央是一尊青铜宝鼎,染着袅袅的香檀。而台下,是乌泱泱的信男善女。

骨血里一种熟悉重新翻涌上来,本能驱使着他在莲座上坐得端正。

他对佛法仍旧是熟稔的,哪怕是隔了那么多年,讲起经文来不慌不忙,加上他的个人理解,令人耳目一新。

信徒们眼神灼灼盯着他,无比虔诚。

而他在这片虔诚供奉中,第一眼就落在了那个身姿窈窕弱柳的贵族女子身上,她戴着幂蓠,伸手拨开了一些纱罗透气。

眉眼熟悉得不容错辨。

他愣愣的,心口一痒,养了多年的小蝴蝶在此刻招摇地放飞。

是了。

就是她了。

他不会认错的。

那个画上的女子,那个存在过去的女帝,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按照她现在的打扮,仍是闺阁少女,还未成为他人的添香红袖。

对方的眼光也斜了过来,如同看一个孟浪的儿郎。

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红得通透。

眉间朱砂美得风华绝代。

镜澄颤抖着手脚,总算开完了讲经会。他抬头一看,那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情绪也不自觉低落下来,深一脚浅一脚返回他的院子。

经过拐角处,突然一道身影撞了进来。

一看,竟然是个心心念念的人,他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不过他记着对方不喜欢孟浪的男子,因此规规矩矩保持着距离。

可是她好像不太对劲,眸光迷离,一个劲儿往他身边凑。

她甚至还亲了他。

像梦里的那样。

完了。

他这样意识到。

镜澄怕她这样子被旁人看到,打算带她回自己的院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解药可以解除她的不正常状态。他扶着人,跌跌撞撞走着,经过一个清澈的莲池时,他一个没抓稳,她整个人往池里倒下去。

他脸色大变,扯住了她的袖子,自己也被带了进去,噗通落水。

鼻子呛进了几口水,麻麻的。

“大师……”

她如水妖般缠绕上来,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连呼吸都是湿湿的,媚眼如丝道,“大师,我美不美?”

他鬼使神差地说,“美。”

“那你为什么……”她的发丝钻进他的掌心里,委屈撅着红唇,“还不亲亲我?”

“这、这……”

他心乱如麻,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那人却不理会他,手指顺着他的脖子爬上脸颊,肌肤相触的地方燃起一串火星。他看着她随意仰了仰头,晶莹的水珠映着粉腮,如荷花泣露。

他看得痴痴的,等回过神来,双掌已经掐住了对方的颈子,低头衔住了那两瓣薄薄的红。

何为神魂颠倒,颠倒神魂,他算是彻彻底底尝到了。

她被他拥着,像是栽种在他心口一株娇嫩的新桃,生根发芽,东倒西歪,最后好像是睡着了。

水声哗啦啦的,他抱着人从莲池走出,又红着脸给人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衣,见人还没醒,他就搬了张小板凳,乖巧坐在她面前,仔仔细细看她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

他如果说一见钟情,她信吗?

他如果说初见她就恍如故人归来,她会信吗?

他如果说穿越千年只为与她相逢,她还会信吗?

镜澄不自觉拄着手,放在腮边,突然间,一个东西从他的袖子滑落出来。

“咣当——”

银光湛湛。

是一只簇着美丽莲花的银镯子,女式的。

镜澄有些愣,这不是顾妈妈给他准备的儿媳妇见面礼吗?怎么跟他一块儿过来的?

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费劲也想不出来,索性算了,只当做是一场注定的缘分。

注定是要隔着千年,给他命中的人呢。

镜澄偷偷窥着人,轻轻抬起手,将镯子套进她的手腕。

好啦,你逃不了啦。

你是秀秀的。

嗯,秀秀是你的也成。

他有些小窃喜,脸儿也红扑扑的。

他又想了想,秀秀这个名字太女气了,她会不会觉得取这个小名的男孩子太不可靠了呢?脸庞嫩嫩的小和尚摸着脑袋冥思苦想,最终很心虚的,将秀秀改成了阿秀。

小和尚又瞅了瞅琳琅的睡颜,双眸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儿,将那一丝心虚丢在了脑后。

双手支着下巴,小和尚歪着头注视着他的意中人,不知不觉,靠得越来越近,他双臂像小孩子般拢着,半边脸颊埋进了手臂里,斜着脑袋,鼻子几乎挨着鼻子,近到能听见她的清浅呼吸声。

他却觉得莫名安心,小老鼠似的伸出一根手指,缠绕住对方的一缕头发,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子。

长吧,头发儿,听话儿,赶紧长长的。

小和尚要还俗娶妻啦。

等小和尚头发长长,就可以束发跟你拜堂成亲啦。

到那个时候,小和尚要带你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生很多很多的娃儿。

他想着想着,睡着了。

窗外新种的相思树发了芽。

嫩嫩的,翠翠的,在微风中摇曳。

睡梦中的小和尚砸了砸嘴巴,嘴边挂着可疑的液体,还在埋怨嘟囔着,“爷爷,头发怎么还不长长呀,小和尚都要娶媳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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