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几天兼职我们每个人挣到几百块钱,对悦莹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她从来没有在钱上头烦恼过,而她现在每天都学着记账,无论买什么都小心翼翼。她那暴发户的爹打过一次电话到寝室,悦莹不肯接电话,是我接的,我撒谎说:“伯父,悦莹上自习去了。”

“哦……”电话那端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任何感情起伏,“那你告诉她,这星期她要再不回家,就永远不用回来了。”

为什么资本家都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的做派,我心里凉凉的,对方已经“啪”一声把电话挂了,我老实把这句话转告了悦莹,悦莹很不以为然:“不回就不回,他气死我妈,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

悦莹出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以为他和赵高兴出去玩了,直到赵高兴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她那暴发户的爹等了大半个月看她还不肯低头服软,竟然派了几个人来直接把他绑回家,一路驱车千里扬长而去,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快到家了。

赵高兴非常愤怒,买了张机票就追到悦莹老家去。我非常担心,可是悦莹的手机估计被他那暴发户的爹没收了,怎么拨都是“已关机”。她爸爸派来的人还拿着医院证明向校方请了假,说悦莹身体不好,申请休学几个月。校方自然答应得爽快,我们连报警都没有理由。

我很担心赵高兴,不停发短信问他见着悦莹没有,他一直没有回我。第二天我才接到他在机场给我打的电话:“我已经回来了。”

“见着悦莹没有?”

“见到了。”

我不由松了口气,可是赵高兴一点也不高兴:“等我回学校再跟你说。”

原来,赵高兴找到悦莹家里去,悦莹那暴发户的爹倒也不拦不阻,任凭他们见了一面,然后开出最后条件:“想和我女儿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证明自己。”

“他要你怎么证明自己?”

赵高兴苦笑:“他给了我三分合同,让我任意签到其中一份,就算是合格。”

我一听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太简单的事,等拿到合同一看,更觉得悦莹的爸爸简直是异想天开地刁难。三个合同,一个是煤矿转让,一个是钢厂合并,另外一个则是化工厂建址.

"这年头谁会转让煤矿,煤矿就是金矿,就算有转让,我能跟对方谈什么?拿着这份合同请人签字?我什么都不懂......钢厂合并这种合同,我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上网搜索了一下,这种案子基本得要一个律师团,还得跟国资委打交道.最后那个化工厂更难了,那得跟地方政府谈,甚至还要涉及到城市规划......"

我也知道这是绝望,不管哪个合同都不可能是赵高兴可以谈下来的,我们只是学生而已.而这些事情牵涉到的不仅有商业,更要有复杂的任脉网络.

"他爸爸说,要做他女婿,就得有本事,我要是一个合同都谈不下来,就永远别想见悦莹了."

"悦莹怎么说?"

"她说她爸爸不讲理,拿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糊弄我,她爸爸也黑了脸,说接受我们俩的事情才是不可能的.最后我怕悦莹难受,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赵高兴从来不曾这样无精打采,"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努力的."

慕振飞在香港,赵高兴说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我问赵高兴:"慕振飞怎么说?"

"他非常为难,在商业方面他不可能左右他父亲的决定,毕竟这些都不是十万百万的事情."

赵高兴的家境只是小康,他的父母更不可能帮他谈成这样的合同.找高兴绞尽脑汁地抱头痛苦:"我要是有一个亲戚是大资本家就好了......起码能介绍我认识一下那些资本家们......"

我没有作声,因为我想起来我其实认识一个资本家.

可是这个资本家,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他了.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睡在床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那是悦莹的铺位,悦莹其实一点都不张扬,大部分时间她都和普通学生一样,她爹起初曾专门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她都逼着她爹挂牌租出去了.

悦莹说过:"走读哪里有住寝室好啊,住寝室才叫念大学呢!"

我也爱住寝室,因为寝室里有悦莹.我和她在刚进校门搞军训的时候,就一块儿被晒晕,那时她就慷慨地把她的防晒霜借给我用,整个军训我们用掉整瓶名牌防晒霜,最后还是晒得和碳头一样黑;我们一起买水打饭,上课做实验,去西门外吃烤鸡翅喝鸳鸯奶茶;冬天的时候我们避着管理员用暖宝宝,夏天的时候用电蚊香;我去自习总会替她占座.上大课的时候她也会给我留位置.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可是在我心里,她像我自己的姐妹一样.

她从来没有瞧不起我,即使我骗她,即使她妈妈的死让她耿耿于怀,可她仍旧选择相信我,并且在网上替我辩白.

这样的朋友我只有一个.

我一直觉得庆幸,她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见她爱的那个人,并且两个人携手同心.我一直觉得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这一生已经非常惨淡了,幸好我的朋友她要比我幸福得多.

我失眠了整夜,第二天早晨我怕起来就用冷水洗了个脸.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已经黯然,看不出有任何青春的气息.这三年来的经历比三十年更难熬,我二十一岁了,可是心已经老到如同七十八十.从前我一直恍惚觉得,总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生出满头白发,然后这一生都已经过去了.

我走回桌子边坐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把手机拿过来,拨了电话.

这个号码是我第二次打,上次他没有接,这次也没有.

我收拾书包上课去,上午有四节课,排得满满的,每一节都是必修课.

第三节课后我的手机在书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号码非常熟悉,我从来没有存也知道是谁.

我看了眼讲台前的老师,她正在奋力书写计算公式.

我从后门溜出去,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才接电话.我跑得有点喘,听到莫绍谦的声音时还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又重新陷入某种梦境.

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再接电话了,没想到他还会打过来.

他单刀直入地问我:"什么事?"

我有点讪讪的:"你有没有时间,我有点事想和你见面谈."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静默.我想他大约打算挂断电话了,毕竟我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愉快,而且上次我还在病房里那样痛恨地骂他.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问秘书,似乎是在问行程安排.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办公室,背景非常安静,连秘书的声音我都可以隐约听见.

"我明天下午过来,你如果有重要的事情的话,可以到机场来见我."

我急着问他:"你大约是几点的航班?"

"三点或者四点."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明天下午我没有课,可以去机场,可是三点是航班起飞还是降落时间?我拿不准主意,只好决定到时候吃过午饭就去机场守株待兔.

我向赵高兴要三份合同的复印件,我说我有个亲戚是做生意的,想拿给他看看想想办法.找高兴估计也是急病乱投医,没多问什么就把合同都复印给我了.

第二天中午一点我就到了机场,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莫绍谦.我不知道他会从哪个航站楼出来,我去柜台查,不知道航班号也不知道航空公司,什么都查不到.我打他的电话,已经转到了全球呼.

天黑的时候我坐了机场快线回去,他放我鸽子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现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上次我还把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机场快线坐到了终点,我才觉得肚子饿.本来想去吃东西,又觉得没有胃口.地铁出口有不少的士在那里兜客,有人招呼我:" 姑娘,坐车不?"

我本来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

我打车到了公寓楼下,这里是酒店式的管理.门童上来替我开门,他显然还认识我,对我露出一个职业笑容:" 晚上好."

大门密码我还记得,搭电梯上去后我却有点迟疑了.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也没必要再犹豫.我按了门铃,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用人,后卖弄跟着管家,见着我似乎也不甚以外,甚至还笑眯眯地:"童小姐回来了?"

我很讨厌他的这种说法,可是我又不能不问他:"莫先生回来没有?"

"莫先生刚从机场回来,现在在洗澡,童小姐要不等下他?"

我坐在客厅里等莫绍谦,用人给我端了盅燕窝来,这还是原来的做派,原来晚上的时候厨房总预备有.燕窝是专门给我的,我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

我很客气地对用人说:" 麻烦给我换杯茶."

茶端来我也没有喝,我只是怔怔地想着事情,连莫绍谦下楼我也没发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他明显还要出去,穿着西服外套,转头问管家:"司机呢?"

我硬着头皮:"莫先生,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十分钟."

他不置可否,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抓紧时间将事情简单地向他描述了一下,然后把那三分合同都拿了出来.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如果可能,能不能麻烦你看下,哪个比较有操作性,起码可以让赵高兴少走点弯路."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没接那三份合同:"我没兴趣多管闲事."

我几乎是低声下气:"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只有悦莹一个朋友......"

"我说了我没有兴趣多管闲事,你可以走了."

我咬了咬牙,到如今山穷水尽,还有什么道路可言?

"如果你答应帮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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