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家里送来的礼单。”他温温地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赭红色的三折礼卡,古色古香,镂空刻着古画古词。

甄意隐约看到小篆字体,极其精致,一边写“经世还谙事,阅人如阅川”,另一边写“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

三折卡打开,里边一张极薄的檀香木箔,小楷字工工整整写着礼品。

就在所有人更好奇时,几人恭恭敬敬却毫不卑躬地捧着礼物进来。

第一份是天然琥珀黑石镇纸,稀有罕见的透明白琥珀,似有淡黄渐深的杂色,可最妙便是这杂色凝聚成一幅云海日出图。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恰到好处。白琥珀嵌在黑石之上,硬柔两相宜,十分高贵。

第二份是一套翡翠茶杯,天然去雕琢。成色绿得像要出水,阴阴幽幽。看一眼便觉心尖凉丝丝。这种上上品,光一个都价值不菲,更何况一套十二只。

厅里之人,几乎大气不敢出。

第三份上来,是一尊三头六臂玉佛,佛面安详温柔,金色底座早已泛绿,痕迹斑驳。是座古佛。

在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可全都惊诧万分。小厅里落针可闻,气氛甚至有些紧张,个个皆惶然,如坐针毡。哪有人这么送礼的?

甄意瞠目结舌,突然发现,她或许从来没有认识言格。

甄意立在洗手台边冲手,心情说不出的阴郁。她在生气,却不知生谁的气。

中学时,她从不知言格的家庭和底细,居然也从没问过。那时只知道黏在他身边就开心,现在却觉得当初连起码的坦诚都没有获得。

怪胎!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

一抬头,从镜子里看见安瑶走了进来。甄意的心滞了一秒。安瑶今天太漂亮了。那一身白色青花丝绸裙,简约汉风设计,不是市面上可买之物。

安瑶浅浅一笑,算是招呼。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从来难有交集。

古风礼服实在惊艳,甄意忍不住多看几眼,安瑶见了,微笑:“他家规矩太多。衣服都不能自己挑,好在我也喜欢。”甄意不语,言家只怕不是豪门两字能形容。

她不知该怎么接话,看洗手台的水哗啦啦地冲,安瑶细细的苍白的手在水下一遍遍揉搓,她说:“安瑶,你的手洗好几遍了。”

“职业病,总觉得不干净。”

“哦,很多外科医生都有洁癖。”

“不只外科,像言格,也有很重的洁癖。”

甄意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很酸。

安瑶关了水龙头晾手,忽然说:“甄意,给我做伴娘好吗?”

甄意实话实说:“别人吧。我觉得尴尬。”

安瑶也不强求。两人再无话,各自离去。

婚讯。甄意心在发麻。

她记得中学的升旗仪式,每次会让一个学生上台以“梦想”为题发表一篇演讲。有天轮到甄意,她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入团太迟)站在主席台上,在初中部高中部几千名老师学生的面前,举着拳头,对着话筒道:

“我的梦想只有一句,长大了,嫁给初中部2年1班的言格!”

全校哄笑。

“甄意,加油!”她认真给自己打气,昂着头走下台。

训导处从此取消了梦想演讲,顺带罚她扫了一个月的操场。

分离八年,她再没爱过他人,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她以为,他也不会。

甄意一次又一次长长地呼气,胸中浑浊凝滞的感觉却怎么都挥之不去,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没还手似的,憋闷死了。

这种想发泄的感觉,呵,她真是很多年没体会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绕过拐角,就见给她心情拢上阴霾的男人也在走廊上,西装笔挺,俊颜白皙。

甄意目不斜视,一点点和他走近,然后,擦肩而过。心莫名落下,像松了一口气,释然又失落。

身后,言格停了下来,侧身看她:“甄意?”

“有事?”波澜不惊,不像平时的嬉皮笑脸。

言格默然,这话把他问住了,他仿佛也不知为何唤她。“甄意,你在生气吗?”

“是!”她才不要装没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

“你……”甄意说出一个字,鼻子就酸掉。

言格静静看她。走廊的灯光下,她的脸格外莹白,典型的南方女孩,肌肤很细腻,和多年前她无数次把脸凑近要他亲的时候一样,脆弱,娇柔。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像强忍着不哭。

这叫他意外,他倒是不知道他的背景问题能把她气成这样。

他迈开长腿,往她身边近了一步。“我并非故意隐瞒你。”他听见自己在解释。

甄意气极反笑:“你的私事不愿拿出来说,不算隐瞒。况且我也没问你。你还是以前那样,我不问,你便什么也不会让我知道。那时……”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她心尖发凉,像起了风。

那时候,应该觉得委屈,可她不觉得;现在,没资格委屈了,她却想哭。

言格一时也无话。甄意从没和他说过这些,可此刻他忽然发觉,或许以前她是难过的,因为他的冷淡和古怪,她过得心伤而辛苦。所以她才……

只是那时他不希望给她太大的压力,更不希望她也变成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而甄意心里失望到疼痛。以前,她只以为他不喜欢她;现在,他快要结婚了却不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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