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解释:“身体得癌症的人,至少有自救的斗争意识。可精神得癌症的人,只能靠医生单方面的付出,要想不复发就需要医生一辈子守护,无微不至。稍有松懈,病人复发,他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你说,这样的医生是不是很可怜?”

言格默然。

“言格,有这样耐心又宽容的医生吗?”

他的眼眸温和下去:“要看病人是谁。”

“诶?”甄意不懂。想要问,手机铃响,接起电话,是司瑰打来的:崔菲在看守所内坠楼身亡。

……

甄意和言格赶去医院时,护工推着车,白布下映出人形,姑妈趴在上边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戚勤勤面无表情牵着红豆立在一旁;红豆没哭也没闹,空洞地盯着白布,一言不发。

甄意怔怔地立在走廊里,脑子空白一片。崔菲,表姐,死了?

是,她们两姐妹越走越远,再不会像童年那么亲密无间;是,她们这段时间互相憎恨,崔菲恨不得她去死,她也坚定地想把崔菲送进监狱,可……

现在她真的死了。跳楼?自杀?是她逼死的?

甄意鼻子痛,眼睛痛,心也痛。眼前模糊起来,她稳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白布前,轻轻掀开。崔菲鲜血淋漓毫无生气的脸,在她的泪水里灿灿地闪耀。

表姐,真的没了。

“姐……”甄意哽咽,推推她的肩膀,“姐……”

“滚开!”姑妈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脸上,“都是你害的!”

甄意眼前发黑,脑子轰地炸开,耳朵疼得像被人撕裂下来,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却被言格扶住。

姑妈气极生悲,还要打她,言格把她摁进怀里,侧身挡住,脖子立刻被抠出一条血痕。

戚勉上前把姑妈拉住。

姑妈满面泪痕,咆哮:“白眼狼!恩将仇报的东西,当初就该把你留在孤儿院让你自生自灭让你死!我是瞎了眼把你养这么大……”

甄意靠在言格怀里,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心痛得失去知觉,耳朵却被他温热的手掌捂住。她忽然就想哭。

言格低头,见她发丝凌乱,脸颊鲜红,眼眶含着泪,表情却讷讷的,他的心绪无端波动起来。虽然和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理论实在不妥,但……

“女士,”他平淡开口,语气克制甚至礼貌,但隐约的锐利叫人紧张,“当您的女儿为了私利,栽赃陷害把您养育大的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父亲时,您想过您父亲对您的恩情吗?”

一句话叫姑妈噎住。难道,这是报应?

言格表情不太好,但还是克己地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带着甄意离开。

走去楼梯间,他才松开她。她还是木木的,表情空茫,脸上的血红像化开似的,红到了脖颈耳朵根儿。良久,她抬眸看他,他极轻地抿着唇,眼眸微垂,深邃而沉暗,隐忍着什么。

他生气了。

“我没事。”她说。

他表情还是不好,不自禁抬手,想碰碰她的脸,却又怕她疼,终究是晾在半空中。

“甄意,不要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都有自己的选择。她选择活还是死,与你无关。”

甄意的心蓦地一磕,疼痛那么久,又觉得温暖起来。

“我知道啦。”她努力笑笑,“而且,我觉得,表姐她不会自杀的。”

下午三点的阳光有些倦怠,甄意立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等言格。崔菲的自杀案虽然不合情,但也没疑点。警察以自杀结案。

甄意心情不怎么好,等待法庭审判的间隙顺带找工作。

某位爱哲学的绅士(神经病)说:“如果你偏执地厌恶某件事,就了解它,成为它的一部分。”于是甄意应聘了K城电视台的编导助理,没想一举命中,即将加入她曾最排斥的记者一行。

今天拿到offer,她想起好久没运动,想去打棒球,便说车坏了让言格送她。

某人只听声音就知道她在撒谎,但答应了。

等待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安瑶,想和她见面,她最近要参与几台手术,只今天下午有时间。可甄意已经有约,只好约在下星期。

三点差三分。甄意弯下腰,凑近别人车边的小镜子整理头发。不做律师,她一夜间年轻。不化妆,没有着装要求,T恤,糖果短裤,棒球帽,束马尾,简单清爽像大学生。

还在照镜子,听见一声鸣笛。言格来啦!她欢喜地直起身,回头。

不是。

车窗摇下来,尹铎笑容很大:“去哪儿高就了?”

“做记者啦。”甄意笑着套近乎,“学长以后接受采访,先联系我吧。号码没变。”

“你这记者太轻松,都不用和我搞好关系。”

“我们关系还不好么?”甄意特殷勤,笑得像朵花儿。她是娃娃脸,不化妆穿着简单,就退回学生时代;和中学里差不了多少。

他依稀想起,高二那年上体育课,走在操场上,忽然感觉有什么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窸窸窣窣,像只动物。他停下,回头。

跑步的女孩一下撞进他怀里,热气腾腾的。

她摇晃着要倒掉。他赶紧去扶,握住一段纤细柔腻的手腕,热乎乎,湿漉漉,满是汗水。

那年,她特矮小,额头只到他胸口。

她讷讷地仰头,跑得累蒙掉了,表情呆呆的,眼睛黑白分明,水灵灵像蓄着蒙蒙的雾气。

他愣了愣。她嘴唇干裂,张张口,想说谢谢说不出,便咧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挣开他,摆摆手,扶着腰杆继续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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