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远望着小姑娘眉眼里几乎溢出的笑, 一时竟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看那一脸狡猾的得意样, 她是想到了什么?

阿萝抿唇轻笑了下,这才慢腾腾地道:“九叔, 你也知道的,我这么小的小孩儿家, 如今却要操心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的, 也实在是不容易……”

“嗯?”她的铺垫越长, 他越觉得没什么好事。

实在是不曾想到, 小孩儿虽小, 可是心眼太多了。

“你说我最需要的是什么?”阿萝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循循诱导地启发他。

萧敬远想起了之前她说的话,脸色顿时有点泛黑, 半响终于吐出一个字道:“爹。”

阿萝听了,伸着秀气好看的手指头摇了摇, 无奈地道:“不对不对, 我爹就要回来了啊,我不需要了。如今我最需要的, 是一个对我好的大哥啊!”

“嗯?”

阿萝越发无奈,她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开窍,没办法, 她只好把话说透了。

她微微低下头,眼珠轻轻转了转, 才道:“比如你看, 我堂姐阿蓉和阿莲她们, 平时有什么事,大堂哥和二堂哥对她们可好了……”

至于怎么好呢,她掰着嫩白的小手指头开始数:“可以嘘寒问暖,可以面面俱到,平时想吃个桂兴斋的桂花糕,大堂哥给买!想吃个万香坊的烤鸭,二堂哥给买!看中了哪家的胭脂水粉,还是给买买买!”

说完,她叹了口气,瘪了瘪嘴:“可是我就没有啊!”

萧敬远俯视着眼前这个东拉西扯的小丫头,皱眉,再皱眉,半响后,终于仿佛明白了什么:“那你现在到底要买什么?”

阿萝跺脚,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那张木头脸:“我现在不需要买什么啊!”

萧敬远头疼,他抬起手,轻摸了下额角,一字一字地问道;“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阿萝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提议说:“你先暂时当我大哥的角色吧!可不可以啊?”

说出这话,其实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大哥?”

萧敬远更加皱眉了。

他没想到自己转眼间,就凭空矮了一辈,从叔叔到了大哥……

可是阿萝看着他那紧皱的眉头还有那严肃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有点忐忑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不可以是吗?”

如果不可以,那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咳,我也不是赖上了你了,就一年吧,以一年为限。”她赶紧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年,只有一年啊!

萧敬远看着她讨价还价的小模样,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懂,她这么小的小孩儿,除了操心着自己的爹娘,还有什么能让她念念不忘,以至于提出这种要求?

他垂下眼,面上一片沉默。

阿萝见他这样,越发有些沉不住气了,想着该不会这个人根本不解自己的招,干脆一口否决吧?毕竟他说个我不愿意,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七叔……你,你不愿意啊?”她怯生生地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只可惜这个人那张脸真仿佛是木头刻出来的,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啊?

萧敬远这边默了好半响后,终于挑挑眉,淡声道:“三姑娘,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吧?”

粉嫩白净的一张娃娃脸,头上梳着两个小抓髻,依旧戴着那个惯常的碧绿犀牛角,萧敬远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个比自己侄女侄子都要稚嫩的娃儿,怎么那小脑袋瓜子里,这么多主意?

“我……我……”阿萝见他问得这么直接,也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咬了咬唇,最后鼓起勇气,带着些许委屈,些许祈求,小小声地说:“七叔……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因为没有人可以帮我……”

萧敬远安静地俯视着眼前的小孩儿,沉默。

阿萝耷拉着脑袋,一时不免有些失落。

她其实多少有点耍赖的意思,以为仗着一点小恩情,耍个赖,再仗着他这个人的人品好,便干脆趁机得点好处,揩他一把油,占一个大便宜。

谁曾想,人家根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就在她沮丧地想着这个的时候,却听到萧敬远道:“好,我答应你。”

这几个字,说得低而轻,却颇有力道,是千金一诺的笃定。

阿萝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仿佛有萧瑟的风吹过这老松树,她听到细密松针相撞时发出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了在那亦真亦幻的漫长噩梦中,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安静地倾听着外面的水波之声。

是不是心里曾经无数次存着一丝哪怕渺茫到犹如水气一般的希望,盼着能听到永瀚的声音,盼着永瀚说一句:阿萝,我来救你了。

只是她终究不能等到罢了。

萧敬远说出那话后,却见小姑娘依然耷拉着脑袋,垂着修长的眼睫毛,竟然是一丝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奇怪:“这又怎么了?”

难道不该是欢天喜地抬起头,满脸惊喜,眸中放光?

阿萝听到他说话,越发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敬远再看时,却见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已经顺着那莹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一下子怔住了,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怎么好好的哭了?”

阿萝摇头,再摇头,努力地摇头,她仿佛要借着摇头的这个动作,让自己从那种犹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悲哀中摆脱。

她使劲摇头后,又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泪,擤了擤鼻子,之后才算慢慢恢复过来,带着鼻音说:“才没哭呢!”

“没哭就没哭吧。”萧敬远现在已经明白了,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弱冠的成年人,你千万不能和个小孩子争对错。

她说今天是初六,你为什么非告诉她今天是初八呢,反正初八和初六也没区别。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无可奈何的退让语气,不免破涕而笑。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是小狗儿!”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小嘴儿嘟嘟囔囔的,娇态可掬。

萧敬远:“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你放心。”

阿萝点头。

“我知道的。”她从来就知道,因为萧永瀚都说,七叔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那你告诉我刚才怎么了,是风吹了你的眼睛吗?”萧敬远现在可不敢说是她哭了。

阿萝瞅了他一眼,眨眨眼睛。

萧敬远只看到,经过雨露浸润的睫毛,黑亮而修长,根根分明地翘动在那犹如雨后天空一般的眸子上。

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个看似天真无邪调皮耍赖的小姑娘,心里住着一个哀伤的灵魂。

只是不曾轻易外露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忽然有些难过。”

阿萝低着头,有点不想说谎,便实话实说了。

“哦……”萧敬远没再问,没问她为什么难过。

阿萝仰起脸,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现在不难过了。”

曾经水底所有的苦难,都是一场梦,她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孩儿,享受着七岁小孩儿的骄纵和任性,未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趁机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对了,七叔,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那个五色固本扶虚丸……其实不必送我的。”

“为什么?”

“别人看着,怕是会误会的……”她不想因为得了那么个好处,而被各种猜测,特别是大家都以为她会和萧家定亲,这个依她现在的年纪还很不好解释。

“好。”萧敬远面上略有些冷,不过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鲁嬷嬷正张望着,朝这边走过来。

萧敬远见了,便道:“你家嬷嬷过来了,我先去看看那两只白鹿。”

阿萝见他要走,连忙问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如果我要找你,可怎么找你?”

她可是没忘记,今日为了能和他搭一句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而她还有许多事儿要找他帮忙呢。

萧敬远此时已经转首要离开了,听闻这话,也并没有回头,只是略停顿了下道:“若要找我,送信给我就是。”

“送信?”阿萝有点着急:“可是怎么给你信啊?”

“回头你就知道了。”

这话说着时,人都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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