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出生那天正是康熙十八年的冬季。

额娘郭络罗氏彼时还没有成为掌一宫主位的宜妃, 而康熙前头也有了四个站住的皇子。

一个是背靠纳兰明珠一族的长子胤禔,一个是从出生便被封为太子的嫡长子胤礽,一个是不论弓马还是读书样样出众的三皇子胤祉, 另一个则是由皇贵妃佟佳氏抚养的四阿哥胤禛。

有这四个孩子在前面比着, 康熙对这个刚刚下生的五阿哥胤祺难免没了以往的重视。

胤祺生下的第五日, 康熙过来宜嫔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道:“这孩子生得不错, 四肢有力,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身体康健的孩子,定当不难养活。”

宜嫔原也以为, 这是康熙的夸赞。

可等到宁寿宫中郑姑姑过来抱她的五阿哥时, 宜嫔这才意识到了康熙的意思。

之前宫里没了很多孩子, 荣妃膝下足足失了四个孩子,可见刚下生的小孩子是不好养活的。

皇上当初说这话,并非夸奖她的功劳, 把孩子生得健康,而是想着这孩子好养, 可以抱去太后那边,以全自己的“孝道”。

胤祺就这样被抱去了宁寿宫中。

太后性子和太皇太后不同,最是随和好说话。胤祺是太后教养的第一个孩子, 太后对他极为宽和, 几乎到了纵容的程度。

胤祺就这么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六岁,在他六岁生辰那日,宜妃过来宁寿宫坐了坐,同太后说起了五阿哥上学念书之事。

太后养胤祺一场, 自然是盼着他好的,也不想耽误这个孩子,闻言便对宜妃表明态度:“你说得话我记下了,明儿我就跟皇帝商量这事。”

太后是最不会耍心眼儿的人,既然答应了宜妃便说到做到。第二天康熙过来请安之时,太后便跟他说起,五阿哥也到了年纪,很该去上书房念书了。

康熙听了太后这话后久久不语。

太后虽然如今被尊为太后,也过上了随心所欲的日子,但她这些年一直很不容易,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康熙考虑到太皇太后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太后也愁苦,有五阿哥在身边时时开解着倒也不错,便道胤祺生辰太小,腊月里生人,可以稍晚一些去上书房念书。

胤祺就这么在宁寿宫中留了下来。

康熙这几年忙得厉害,而宜妃刚吃了软钉子,不敢再过问五阿哥的教养问题,后来养在自己膝下的九阿哥也渐渐大了,她的一颗心更是悬在了九阿哥和刚出生的十一阿哥身上,越发顾不上胤祺了。

胤祺在宁寿宫过得很好,太后和善,宫人追捧,就算是哪些事情做得不好,皇阿玛碍着长辈情面,都不好在太后这边呵斥于他。

胤祺这么一拖就到了八岁,等他再去上书房念书时候,比他小一岁的八弟、小三岁的九弟和十弟也一并入了上书房。

入学之后的生活很不轻松,比起宁寿宫中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从入了阿哥所,胤祺就觉得自己跟叫人上了绑似的,束手束脚,没一件事情顺心。

他功课也很是一般,比不过比自己小上一岁的七阿哥,甚至比不过后来入学的八阿哥。

再到后来,阿哥所中渐渐有了新的洗脑包,说五皇子都八岁了才来上书房,都这年纪了连句汉话都不会讲。

胤祺倒不是不会说汉话,只是他在宁寿宫中蒙语说多了,也习惯了,一时很难改正。

他已经很努力在改变自己,却依然没得到旁人的认可。

当初在来上书房念书之前,太后也笑眯眯地对着胤祺说过,上书房里有他的“自己人”——一母同胞的九阿哥,想来在阿哥所的日子会有人陪伴左右。

可当胤祺真的来到阿哥所后,他却发现,那个所谓一母同胞应该和他最是亲密无间的老九,已经有了另一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老十,并且同贵人卫氏所生的八阿哥极为亲近。

这三人形成了一个隐形的小团体,任谁都不能插入半分。

胤祺也做过努力,想要同九弟亲近,可九弟眼里就压根儿没他这个人,眼睛只追随着八哥一人。

胤祺从来不是那上进之人,在学习上是这样,人际交往上也是如此。

既然老九认准了他的好哥哥老八,很少把自己这个亲哥放在心上,胤祺便也不再想办法同老九亲近,而是自立了“永寿宫派系”。

八阿哥也是上书房当中最受人关注的阿哥之一,不止骑射念书样样都强,他本人也很入了康熙的眼,成为了小阿哥们当中一枝独秀的所在。

当其他几个阿哥还在靠着额娘的位份庇佑在阿哥所度日时,小小年纪就争气的八阿哥已经能够叫康熙喜欢到带给卫氏荣宠了。

就连胤祺也不得不承认,八弟是个有本事的人。

后来大家在阿哥所里也都混熟了,八阿哥生辰那日,请了老九、老十、他和老七一起用膳。

餐桌之上,八阿哥也曾对胤祺委婉表示,既然亲弟弟九阿哥已经打算跟着他了,五哥何不同他们一并结盟,将来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有个照应。

胤祺当即回绝了他。

既然九弟已经掺和进去了,那他便不宜再同八弟走得太近。这些年在宁寿宫可能没学到太多的学问,但明哲保身一事还是懂得如何去做的。

自此以后,胤祺便疏远了老八、老九等人,继续支撑着自己的“宁寿宫派系”。

直到有一日,在宁寿宫中,他遇上了养在苏麻喇姑身边的十二弟胤裪。

胤祺眼睛一亮。

自打太皇太后过逝后,苏麻喇姑便住进了宁寿宫中同太后作伴。

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情深义重,早早就超越了主仆间的情谊,早年又帮着太皇太后抚养过康熙,是康熙满语和蒙语的启蒙人,也是唯一一个被康熙称为“帝师”的女人。

因着太皇太后病逝一事,苏麻喇姑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几乎就要跟着太皇太后去了。

康熙为了叫苏麻喇姑再度提起精神气儿,便把刚刚诞生不久的十二弟交给了苏麻喇姑抚养。

十二弟是苏麻喇姑养大的,而苏麻喇姑又是宁寿宫的人。

想到这里,胤祺便瞬间对着十二弟亲近起来。

也许,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能够加入并壮大他们“宁寿宫派系”之人。

很快,胤祺便发现,十二弟是一个极好的聆听者,不管自己对他说什么稀罕事,他能都恰到好处地应着,画龙点睛地来几句评语。

而且十二弟和他那个大嘴巴九弟不同,十二弟能够很好地保守秘密,从来不会将他说的话对任何不相干的人讲,这对于他这个倾诉欲很强的人来说,当真是至关重要。

随着相处的逐渐深入,胤祺发现,他和十二弟实在合拍。十二弟能记着他喜欢的茶叶,喜欢的纹饰,喜欢的书籍,甚至会在天气冷时关心他的身体。

十二弟是一个很知进退的人,跟他相处的时光是胤祺觉得最快乐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十二弟是上天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实在可怜,特地派来解救他的兄弟。

有了十二弟后,胤祺发现,自己可以做到完全无视八弟九弟,任凭他们兄弟之间如何情比金坚,他都没有半分醋意。

因为他已经有了十二弟。

有了十二弟以后,胤祺才觉出了同兄弟相处的真正快乐,只要是跟十二弟在一起,胜过去看一切美好的风景。

可让胤祺发愁的是,随着十二弟年纪逐渐增长,他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耀眼,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光芒。

太子喜欢十二弟,三哥喜欢十二弟,四哥喜欢十二弟,七弟喜欢十二弟,十弟喜欢十二弟,十三也喜欢十二弟……再到了后来,就连从前喜欢和十二弟别苗头的老九也喜欢上了十二弟。

喜欢十二弟的人当然也不止这几个兄弟。

九门提督托合齐,保和殿大学士富察马齐,仗着自己是十二弟亲戚,可以在宫外支持于他,总想着占用十二弟的时间和精力。

还有他膝下的那些孩子们,去过十二弟府上几次后,也都喜欢上了十二弟。记得有一次十二弟过来他府上做客,半途却被弘晊和弘昂两兄弟截走下棋,足足耽误了他两刻钟的时间没有见到十二弟。

当然,这些都是他可以争上一争的人,毕竟他五皇子胤祺也不是好惹的,虽然在其他事情上他很好说话,也可以让步,但是在十二弟的事情上,却是一千一万个不行。

况且他们其中很多人,接近十二弟目的并不纯洁。

比如老三,他希望十二弟可以跟着他做事;比如老七,只想着让十二弟夸赞他写的那几本无聊的书志,再比如十弟,喜欢用忧郁的情绪引起十二弟注意,占据十二弟的时间陪伴自己。

最让胤祺不能忍受的还是一母同胞的九弟,接近十二弟只为了蹭他的运气,甚至还想跟他这个五哥争夺十二弟的关注,真是自不量力。

可是到了后来,胤祺无意中发现,就连皇阿玛似乎也喜欢十二弟。

记得那日大年宴上,他正想坐在十二弟身边同他互诉衷肠之时,就见魏珠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带走了十二弟。

“十二阿哥,请随奴才过来,万岁说想同您手谈两局,您这边请。”

胤祺眼睁睁看着魏珠带走了十二弟,心里觉得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也是有了这件事后,他不由地开始注意起了皇阿玛,注意起他对十二弟的态度和看法。

很快,胤祺发现,皇阿玛也是真心喜欢十二弟,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肯定。

每次看到十二弟后,皇阿玛眼睛都变得发光,就像看到了宝贝疙瘩一样,甜得腻人,还会时不时地把十二弟称作自己“最爱的孩子”。

胤祺这才真正感觉到了危机意识。

旁人他还能争上一二,可皇阿玛那般高高在上,掌握着每一个人的生杀大权,他要怎么争过皇阿玛呢?

可他的烦恼远远不止于此。

皇阿玛离世之后,四哥又成了下一任皇帝。

四哥对十二弟的好,比起皇阿玛有过之无不及,就差把十二弟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胤祺越发苦恼起来,每次见到十二弟却还要装作没事笑脸相迎,心里的苦不是一般二般人能够体会。

诗中说得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胤祺很快就发现,四哥虽然能给十二弟很多的赏赐和荣耀,但他毕竟是皇帝,有自己的使命,不能抽出太多的时间陪伴十二弟。

可胤祺不一样。

他们宁寿宫派系之人都有一颗想要成为“富贵闲人”的心,十二弟也是一得了机会就跟四哥求了恩典,想要沿着丝绸之路出京西行,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四哥即便再是舍不得十二弟也是没辙,毕竟他是大清唯一的皇帝,断不能舍了臣民天下与十二弟同去。

而也是在此时,胤祺的优势再一次体现了出来。

就在十二弟出行的当日,他也跟四哥求了恩典,拖家带口地赶上了十二弟。

十二弟远远地看见了他,还以为他是出来送行,得知他要大家一起西行十分高兴,笑着对胤祺挥手:“好啊,一起走吧。”

胤祺笑了起来,此刻的他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扬眉吐气。

终究是他战胜了所有想和他争夺十二弟的人,取得了最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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