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以后的新学期,我换了一所学校。同学我都不认识,而且没有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我感到陌生和孤独。

所幸,只是换了一条路去上学。新的路途就是我新的天地,在我心里激起对种种不同景物的新鲜感。

没有一座大城市比南京市更像乡村了。从家里出去,经过一段街道,就立刻投身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中间。油菜花正开,有一股熏人欲醉的春天的气味,使人感到莫名的刺激,从而骚动不宁起来。走过油菜地,爬上一道不高的土坡,就到了平整的柏油马路上。向左一拐,顺着马路走上一条略微倾斜的坡,街道两旁都是花园洋房。

我不喜欢这条街,对一个已经破落了的世家子弟,它似乎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第一家花园洋房的墙头上嵌着密密麻麻的碎玻璃,门口的铁栅栏上挂着一块大木牌,写着:“内有猛犬,切勿靠近!”我急急地经过那大门,往前没走多远,蓦地听到一个清脆的嗓音喊:“小孩,小孩,你过来。”

我停住脚步向后看了看,那声音发自“切勿靠近”的隔壁,那是一座完全由铁栅栏围着的房屋,里面有一个修剪得很整齐的花园。花坛后面红色的洋房开着许多扇长窗,在一株棣棠树旁边的窗口里,一个姑娘正向我招手:“喂,来呀!”

她的口气和手势是急不可耐的,我以为她现在一定是需要人帮助。一个行侠仗义的“瞎想”闯入了我的心头,我激动得心怦怦地跳:“我怎么进来呢?”“喏,你数到第三根铁栅栏,对,你往上拔……”原来这根铁栅栏和水泥台基早已脱离,可以上下活动。

我先把书包扔了进去,头随后往里一钻。她说:“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不是需要人帮助。她好端端地坐在窗子里,要给我看个什么东西,这又刺激起我的好奇心。窗台并不高,我一纵身,用手一撑,侧身坐在窗台上。她面容苍白,有一对大而亮的眼睛和很长的睫毛。她的嘴极小,却轮廓分明,鲜红鲜红的,如同一只玄武湖里的菱角。

她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我顿时减少了对她的敬畏,开始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她有个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看呢?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里呀?”

我心不在焉地作了回答,屋子里没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除了沙发、茶几和挂的许多楹联外,就是一架很大的钢琴。我涎着脸问:“你不说要给我看个东西吗?”

她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小手帕,抱歉地笑笑,说:“我骗你的,我只是想跟你玩。”

我兴味索然,想跳下窗台去上学,她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既兴奋又神秘地说:“你猜我怎么知道那根铁栅栏可以拔出来?”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又神经质地回头向空荡荡的房间看了看,“每天一大早,我都看见一个小孩儿从那里钻进来,到我家门口的奶箱里偷牛奶。这事谁都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奇怪,可我装作没看见。”

这时,不知放在哪个角落的一座自鸣钟猛地敲了一下。我吃了一惊,赶紧从窗台上跳下来:“下次来陪你玩,今天要迟到了!”

这天,我真的迟到了五分钟,老师罚我站在墙角。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反省自己,下定决心以后再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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