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深默默对未来做了很多计划,他想早点跟卿卿结婚,给她好的生活,云家亏待她的,他都要补齐,让她做他一个人的大小姐,应有尽有。

卿卿上课的时候,他没命工作,几年里各行都做过,凡是沾过手的无一不精,卿卿休息的时候,他也尽量装作不忙,不让她担心。

云卿大一下学期的秋天,霍云深单独存了一笔钱,惦念着要给她买一枚更好的戒指。

桥上求婚时的那枚太细太小了,卿卿每天爱不释手戴着,在学校里被无数人打量议论,他总觉得不够好,心里难受。

钱存够的那天,霍云深第一时间去珠宝店,买下看了许久的钻戒,准备晚上回家就给卿卿戴上。

但首饰盒刚刚贴身放好,他就接到加班的电话,忙完已经是深夜,到家推开门时,云卿赤脚窝在沙发上,乖乖缩成一小团,抱着小猫崽等他等到睡着。

霍云深放轻脚步过去,小猫敏锐地先醒了,很知趣地跳下沙发,回自己舒服的窝里。

他蹲下身,亲了亲云卿的额角,把她抱到床上。

“云深……”云卿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你回来啦,今天好晚。”

的确好晚,墙上的钟都过了十二点。

霍云深心疼地搂着她,低声哄:“明天不用工作,陪你。”

他为了多存钱,连续透支了很久,终于能完整守着她一天。

云卿迷糊着,听完也温柔地笑,很自然地闭着眼接他话:“那你明天陪我去上选修课——”

“好。”

“陪我吃学校门口的那家米线,听说好吃。”

“好。”

“还要去手工店,做一对陶制的风铃挂在阳台上,风一过就会响——”

她说的都是琐碎日常的小事,霍云深却听得入迷,抚着她温软的脸颊,俯下身轻轻地吻,一遍遍答应:“好,明天就去。”

云卿往他怀里拱了拱:“深深睡觉。”

她撒娇时,会带着鼻音喊他叠字,更亲昵。

霍云深舍不得叫醒她,把带着体温的首饰盒放在枕边,想明天一早醒来再给她戴戒指。

他跟她还有数不尽的时光,不急在这一晚。

霍云深辛苦了很久,在外面的时候不知疲倦,等躺到卿卿的身边,才觉得筋疲力竭,他把她抱得更紧些,也合上眼帘。

他入睡前还在想,除了卿卿提的那些,明天他还要带她去逛街,买她喜欢穿的小裙子,不让她再顾虑价格。

夜很静。

好似是个平和甜蜜的晚上。

霍云深也好长时间没睡得这么沉过。

清晨天亮时,他感觉到卿卿似乎醒了,柔软手指在摸他眼下的憔悴,小声说:“你再睡会儿,我去买早餐。”

云卿知道他最近好累,难得不用早起,她要是在家做东西又要弄出响动,不如去楼下买他喜欢的小包子,很快就回来,放在保温盒里也不会凉。

霍云深沙哑反对:“外面冷,等我去买。”

云卿没再说话,耐心等到他再次睡熟,在他眉心眷恋地亲了几下,小心翼翼钻出他的臂弯。

虽然路程不远,她还是在桌上留了张纸条,怕他万一起来会找不到她。

云卿拧开锁出去,门板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只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却像是割裂了整个世界。

霍云深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他怀里是空的,床单冰凉。

“卿卿。”

没有人应。

霍云深急忙下床,客厅里阳光鼎盛,空气里浮着细细尘埃,小猫蹲在门口喵喵叫。

卿卿十点有选修课,是不是等不及先走了,他答应陪她的。

霍云深边穿外套边拧眉打电话,云卿的手机关机,他心里涌上的强烈不安犹如带着尖刺,滚遍他的五脏六腑,他即将出门去学校前,看到了桌上的纸条。

她去买早餐,却根本没有回来过。

那些原本还悬着的恐慌,在这一瞬爆炸,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净,夺门而出。

霍云深先赶去学校,联系云卿的舍友和同学,没人见过她,选修课的教室里熙熙攘攘,他僵冷地守在后门,眼睛盯得赤红,也没等到她从来都准时的身影。

他心被看不见的刀子反复捅穿,赶回去把家的附近找遍,能问的人全问过,到后来谁见他都要躲,被他情绪失控的瘆人样子吓到回避。

霍云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出了几道伤,他就死死摁着血口子,用疼痛警告自己。

卿卿只是遇到麻烦耽搁了,她手机没电才会关机!很快……她很快就会回家,找他诉苦,不管谁欺负她,他都马上报复回去!

时近傍晚,霍云深薄弱的忍耐力被磋磨殆尽,他最后一次跑上楼,想回去看看卿卿是不是已经到家了,他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上,夕阳漫进楼道窗口,映亮了墙角一串细小的水晶珠。

他定在那里,足有十来秒没动。

浑身狂沸的血液继而轰隆涌上头顶,冲得他耳中嗡鸣。

他手抖着拾起来,是卿卿最喜欢的一条手链,她最近每天戴着,也包括昨晚,他睡前吻她手腕时,还用唇碰过。

霍云深连夜闯进云家。

能这么快,这么准确带走卿卿的,云家是最大可能。

他以为会遭到阻碍,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然而云家已经乱成一团,夜里灯火通明,云成泽续弦的妻子带着儿女哭天抢地,把花瓶摆件胡乱砸向霍云深,歇斯底里尖叫。

一家子人恨毒了云卿,怨她不配合,才会害云成泽身死。

她们单知道云家资金出问题,拿云卿去换钱,却并不清楚到底要把云卿送给谁,带去哪,一味咒骂泄愤。

“云卿?你还有脸问云卿?!家里天天好吃好喝养着她,用得着的时候让她奉献,不是应该应分的?!”

“以为云家的大小姐那么好做?!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坐着享福吗!”

“就算是霍家的继承人已经销声匿迹,这门婚事多半不成了,那把她转手给别人家也再正常不过!”

“要不是她反抗,她爸爸能兴师动众用私人飞机送她走?!如果不用,怎么会出事!飞机怎么会半路坠毁,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霍云深站在云家的客厅里,一动不动。

他甚至低哑地笑出来:“你说什么?他绑走卿卿,飞机出事了?”

他神色实在恐怖,加上关于他的种种骇人传闻,吓得云家人一时傻住,浑身发冷。

霍云深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阴森黑瞳里缠上凄厉的血丝,猛地厉声大吼:“你再敢说一遍!”

云家人脱口而出:“是!云卿空难死了!消息刚传回国内!你问几遍都是这个结果!她根本不知道掉在哪,尸体很可能都烧没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她!”

霍云深极力支撑着的世界,在这一刻天塌地陷。

后来有很久,很久他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活着的。

他没哭,一滴眼泪也不掉,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

他翻遍云家,又疯魔了一般,机械地去找她,家的周围,大学,中学,所有卿卿曾经去过的地方,可能会走的路,他全部去试,渐渐大家都知道有个长得好看却癫狂可怕的疯子,执拗地找人,不听任何人劝阻,就是固执地找一个已死的人。

炼狱似的日子一天一天地磨砺,空难的证据很快越积越多。

尸体一直没有寻到,云家人向法院提交了云卿境外事故失踪的讯息,等三年时间一到,就将正式宣告云卿的死亡。

那些比刀刃更锋利的图文材料,被云家恶意地散到霍云深面前,霍云深撕碎,揪住人就不顾一切地打。

无声深夜里,他一个人攥着滴血的拳头,把那些碎片捏在掌心,蜷缩在家里最黑的角落,埋着头,慢慢发出扭曲的嘶声。

但仍然没有哭。

卿卿还在。

她不会死,她不会把他扔下。

卿卿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在等他去救她。

现在他没能力救,那他就不惜一切代价,把救她需要的资本掠夺到手中。

霍云深已经瘦得不成型,幽黑眼瞳里却迸出凶暴阴冷的光,他谁也没带,单枪匹马端了霍家的老宅,兵荒马乱里,他那位道貌岸然的爷爷直接送进医院抢救,一命呜呼。

几年来,霍氏一直有大股东在暗地里示意他,允诺助他夺权,以为他是个渴求一步登天的卑微弃子,给一点好处便能摇尾乞怜,很简单便可做成一个完美的傀儡,拿来受他们操控吞掉整个集团。

霍云深从不理睬,唯恐涉及家事,对卿卿有任何危险。

再多钱权,也比不上卿卿一个指尖。

但如今,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上这条路。

傀儡?那就看看,让他做傀儡的人,拿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来要挟他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为了夺权,霍云深什么都做,滔天的利益倾轧下,半年里他身上受的伤不计其数,连枪伤也不能幸免,最重的一次几乎失去意识,他不肯留在医院,执拗地撞开家里的门,奄奄一息靠在玄关她跑过跳过的地板上,对着虚空轻声说话。

“我受伤了。”

“卿卿,我疼。”

“家里的绷带我找不到,血还在渗,你不管吗?”

“你不回来,管管我吗?”

夜里静得呼吸声也无,他不敢进卧室,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前方虚掩的门板,想象卿卿在闹脾气,躲着不见他,他嘶哑苦笑:“卿卿是不是生气了,不理我,怪我太慢,还没有找到你。”

“乖,等我,”他滑倒,血沁出衣服,“再等等我。”

半年前没有人放在眼里的疯癫弃子,半年后凭着狠绝手腕扫平一切障碍,夺得大权,利用他的几个股东作茧自缚,下场无一不凄惨。

霍云深毫不手软,将霍姓里害过他的那些所谓家眷依次铲除,把云家彻底毁掉,曾对云卿有过伤害不敬的一个一个踩入泥里。

整个圈子风云震荡,没有人不知道,霍氏那位新的掌权人,心狠手辣,人性尽失,为家产不择手段,将自家人和过去的姻亲家族全都赶尽杀绝。

昔日人人畏惧躲避的那条疯狗,坐实一切狼藉的恶名。

但偏偏就是他,在撕心裂肺找着丢失的爱人。

找不到。

他坐上了高位,传说霍氏手眼通天,可用尽了方法,依然没有她的影子。

闵敬陪着霍云深腥风血雨走过来,再难再危险也从不曾动摇过,却在看到寻人无果,霍云深日渐崩塌的样子后情绪失控。

“哥,云卿死了!你能不能面对现实!”闵敬实在没办法,什么烂招都想了,“我私下打听了几位有名的大师高僧,说是能……能通灵的,要不哥你试试,说不定能见见云卿的鬼魂……”

霍云深幽冷刺骨的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闵敬脊背发寒,不敢重复,低下头难过,默默安慰自己,总需要时间的,等三年期限一到,云卿的死讯确定,深哥应该就能接受事实了。

霍云深独自走出集团。

天晴,没有风,很像他弄丢她的那一天,他答应过的事,还一件都没有做。

他先去云卿的大学,进了当初,他本该陪着卿卿一起上选修课的那间教室。

教室里的人坐满大半,教授在前面慢悠悠地讲哲学,年少的男男女女在下头懒散听着,阳光透入窗子,照得桌椅一片金闪。

霍云深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安静坐下。

以前他陪卿卿上课,总喜欢在隐蔽的位置,周围翻书声细碎,到处是严谨学术,他就在桌子下面,偷偷拉着她的手,把她细细的十指爱惜抚过,看她脸红。

霍云深沉默坐了许久,又一个人去校门口的米线店,点了两碗米线。

一碗是他的,很素,另一碗是卿卿的,能加的配菜全加了一遍。

以前他还没什么钱,总想在自己身上省着,所有的都给卿卿花,卿卿经常心疼,把碗里的东西都夹给他。

米线放到冷,霍云深只吃了一口,笑着自言自语:“卿卿,你被骗了,不好吃。”

又酸又苦,不能下咽。

纵使那么难吃,他还是打包带走,接着去以前卿卿摇头感叹过的昂贵商场,一家店一家店给她买裙子。

卿卿很瘦,腰窄窄的一条,最小码就足够了。

他提满了袋子,傍晚时又到了卿卿向往过的手工店,里面能做陶艺的风铃。

霍云深没做过,第一次学,风铃的工艺复杂,做好一对需要很久。

到了晚上店里打烊,他才完成,回到出租房里,把风铃挂在阳台上。

卿卿说过:“风一吹就会响——”

她那晚困得很迷糊时还糯糯补充:“我听过别人做的,有时候响得频繁,像很温柔的说话声。”

霍云深进卧室,在衣柜里捧出一套云卿常穿的衣服,抱在怀里,坐到阳台边的地上。

窗户开着,深夜很凉。

他在等风。

直到许久后,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动悬挂的一对风铃,发出柔和内敛的撞击声,像说话,像笑,像从前无数次她靠在他怀里温软的耳语。

霍云深从未流出过的眼泪,在这一瞬突然决堤。

他抱紧她的衣服,上面早已没有了她的气息,他瘦削的身体不断收紧,嘶哑地恸哭着,蜷成无人知晓的一团。

这夜过后,霍云深的精神状况已经如履薄冰,闵敬秘密请来脑神经科权威的何医生来给他治疗。

何医生初见霍云深,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外界传说中如何冷心绝情的霍总。

男人待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身上到处是血迹,有些自伤的,有些口中滴落的,如果不是一双猩红的眼睛要把他吞下,根本不像个活人。

何医生颤声说:“霍总,你接受我的治疗,我能让你梦到云小姐。”

霍云深太长时间没有梦到卿卿了。

她不肯来找他,他就一遍遍听她发过的语音,看她留下的视频,想求她入梦,然而每一个痛苦不堪的深夜里,他总是迟钝地意识到。

他连入睡都做不到。

他好想见她。

霍云深躺上何医生的诊疗床,时隔这么久,再一次在短暂的梦幻泡影里见到卿卿。

她还是那年长发垂肩的样子,娇娇地朝他跑来,扑进他怀里。

霍云深五脏仿佛被碾碎,战栗着去抱她,手却摸不到任何实体。

他在治疗中溃败呕血,吓得何医生面无人色。

何医生有些感同身受,也落了泪,低声说:“霍总,你不能出事,云小姐还在等你。”

卿卿在等他。

霍云深麻木地吃药,打针,勉力维持着身体不垮,却还是在三年来临,云卿的死亡宣告交到他手中的那一刻,精神坍塌。

他高烧不退,闵敬脸色难看地来汇报,艰难启齿:“哥,那只小猫,快不行了。”

霍云深一直把它妥帖养在可靠的宠物中心里,时隔许久再见,它还是懒洋洋趴在自己带去的窝上,闭着眼睛。

听到霍云深的脚步,它艰难睁眼,挣扎着爬起来,挪到他面前,把毛绒绒的下巴垫在他手上。

“你要去找她。”

男人的嗓音早已嘶暗不堪。

小猫吃力地舔他一下,枕着他冰凉的手指,安安静静没了声息。

闵敬扭头出去,在外面崩溃地大哭。

霍云深几个小时后才出来,怀里抱着已经变冷的猫,没开车,一步一步走到曾经总和卿卿去约会的小山坡上。

那里绿植多,在山头能看到家的方向。

他把猫裹好,装进合身的小匣子,放入土中,把它生前喜欢的玩具都放在一起。

他低低的声音似哭似严厉,被风吹开:“别以为你先去,就能独占她。”

霍云深在那一晚恍惚入睡,梦到了卿卿。

她对他说:“别等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云卿了。”

霍云深在冷寂的凌晨睁开眼,水迹顺着眼角,流过高烧的脸颊。

“卿卿,别跟我告别。”

等天亮,霍云深不动声色处理集团后续的工作安排,多给闵敬留了一个大额的账户,连轴转了两天后,他换上一套卿卿会喜欢的衣服,带上那枚没来得及送她的戒指,把车开上跨江大桥。

卿卿说,如果一个先走了,另一个从这里跳下,不管相隔多远,都能归到一处去。

她曾把面粉沾上他的头发,问他这样算不算白头。

他说不算。

一辈子走到头,至死奔着她去,才能算。

那一夜极冷。

霍云深抓着跟她一起靠过的栏杆,垂下眼。

卿卿,江水很凉,我找到你的时候,求你抱抱我。

他踩到高处,毫不犹豫松开手,即将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里,急促的脚步朝他逼近,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猛然攥住他的手腕,让他回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他等到她了。

少年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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