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丽距贺大姐还有一段距离,她刚叫出声,惊动了那个男人,他放弃了地上那个晕厥的女人,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蒋丽喊了起来,“来人啊……”

她看了看小树林里窜动的叶子,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贺大姐,她放弃了追赶,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蒋丽拍了拍贺松叶的脸,“你醒醒。”

贺松叶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她清秀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迷惑和……震惊。

“你、你……”贺松叶呻.吟了一声,手指用力地抓住了蒋丽,无法言语。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蒋丽问。

下一秒,蒋丽也被迷晕了。

……

蒋丽再次醒来已经是天灰蒙蒙地亮了,她在大队空置的农具房里醒来,四周围空荡荡的。自从河子屯分了田之后,这间农具房已经空置下来,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她打了一个激灵,低头看手里的腕表,发现它的指针指到了七的位置。

蒋丽抹了一把脸,她十万火急地跳了起来。她跑出了农具房。

蒋丽顺着周围新鲜印上的足迹很快跑到了河边的芦苇荡里。冬天,河边的芦苇荡结出白茫茫的芦苇花,风吹来一片晃荡,飘絮飞扬。

蒋丽很快拾起了一块石头,冲着芦苇荡里那颗黑乎乎的脑袋扔了过去。

她的体力先天弱于男性,方才又吸入了一点迷.药。扔掉了一块石头过去,已经是耗尽了力气。

那个男人停住了动作,他用阴沉又怪异的口吻威胁道:“下一个就是你。”

蒋丽听了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她看了看四周围人烟罕至,加上这里又隐蔽,这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此刻非常后悔方才竟然没有去把贺家人叫醒过来。

她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此时此刻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

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人类天然的自我保护的本性,促使她思考着该立马跑、好回去搬人,还是留下来震吓人、好歹守一下贺松叶。不跑她自己恐怕得交代在这里,但跑了就是丢一辈子的人。尤其蒋丽刚刚意识到这个男人把她扔在农具房的行为,恐怕是为了放过她、不敢惹她的。

他一定是认得她。

她强压下心里的恐惧,不跑了。

于是蒋丽蹲在芦苇里,扯着嗓子大声地冲着微微有动静的地方说:

“我爷爷是G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我的爸爸是后勤部部长,我的哥哥是陆军特种大队队员,我的大伯是D军区海军工程师、我的大堂哥是……”

她一个个地数着家里的人口,目光盯着芦苇荡那头塌陷的一块。

那里果然没了动静,她哼了一声,心里的恐惧奇迹般地减轻了。

她愤怒地说:“还不快滚,惹我,你就死定了。”

蒋丽咳嗽了一声,她又看了一眼手表,他娘的李大队长这会儿起床还没发现自个儿媳妇不见了吗?

平日满村子勤快干活的社员呢?

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干活吗?

就算是冬歇期,人也不能那么懒惰,这可真是害死人了!

蒋丽说完这句话,对面许久都没有动静,然而忽然芦苇荡一片剧烈的震动,那头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他身形瘦削,带着一个陈旧的口罩,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他一把揪住了蒋丽的头发,把她拖到了贺松叶的身边。

蒋丽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她白皙的脸蛋很快被芦苇尖尖划了几道红印子,头发上插着一堆的芦花屑。

那个男人没有摘掉口罩,而是当着蒋丽的面开始剥贺松叶的衣服。

撕扯着她的棉絮外套,又打了她两个耳光,

他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凶戾,让人忍不住战栗害怕。

蒋丽脸朝地倒栽着,等待着男人露出丑陋的东西,她一脚猛踢了过去。

“我跟你说过,惹我你就死定了!”

……

贺松柏非常后悔去年的时候没有送对象一程,今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耽搁时间。

临近春节了,养猪场的人手不够、忙活不过来,是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使唤的。贺松柏这一天特意地腾出了很多时间,比平时还早地骑着单车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姐夫。

李大力面色凝重地道:“叶姐儿怎么找不着了?”

贺松柏并没有多想,他说:“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里藏着,大姐她耳朵还不太好使,你多叫两声。”

赵兰香打断了他的话,她捉着贺松柏的手有些用力、有些发颤,“我跟你说,接下来你千万要冷静。”

“我发现地上有蒋丽乱扔的行李,她是非常爱干净的人,有洁癖,而且行李里有贵重的物品,一定不会乱扔。”

“今天,我跟她约好让她早上来贺家找我,而大力哥说他刚才听见了蒋丽嚷嚷的声音,出来之后大姐和蒋丽都不见人影。”

“她们……”

她突然难过得哽咽住了,不再继续说了。

对象的话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头绪,但贺松柏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他联想到了河子屯作恶的那个人。

贺松柏咬着牙,忍着心焦和愤怒骑上了单车,铁皮的单车哐哐地撞击着凹凸不平的路面。赵兰香和李大力对视一眼,也分头去找人。

很快贺松柏骑车来到了那片玉米地,他骑着单车冲下了光秃秃的田里,一望无际的田野空旷旷的,没有一点人影。脆硬的、及人高的玉米茎叶也变成了一抔黑灰,滋润着田里的黑土。

他双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地踩着单车,慌不择路地,他骑着单车穿过了晒得硬邦邦的土地,穿过了涓涓细流的小溪,他的单车踩得太快,险些冲进了河里。

贺松柏一个倒栽葱地弃车而逃,哗啦啦一片的水溅到他的身上。

贺松柏浑身被撞得发疼,他双脚踩着过膝深的水流,深一脚浅一脚,最后干脆脱掉了身上累赘的棉衣,奋力地游到了对岸。

他剥掉了里边的那层薄薄的衣衫,甩掉,双手扯得撕裂用力地扔在地上。

“吴——庸——你他妈的——”

贺松柏怒吼着,这道咆哮的声音震得周围的一片芦苇仿佛都摇下了白茫茫的花穗儿。贺松柏几个箭步钻进了芦苇荡,他右手提起拳头,灌注了他杀猪练出来的力气。

他揪住了那个欺负他姐姐、欺负潘雨的混蛋,劈头盖脸地一阵拳打脚踢。

贺松柏剥掉了他的口罩,看清了他的面容,贺松柏红了眼睛似的,跟他扭打了起来。一阵格拉的筋骨错位的声音,吴庸的胳膊被卸掉了。

这其实就是单方面的殴打,吴庸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掏出沾满药水的手帕捂住贺松柏的口鼻,那也只是蚍蜉撼树而已。

蒋丽栽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就在她狠狠地踢了吴庸一脚、而吴庸把她摁在地上扇耳光的时候,吴庸突然被人从后颈揪起来。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凭空冒出来的男人,看着眼前这戏剧性反转的一幕,看着吴庸被摁在地上被揍成猪头,心里激动得快要呐喊出来。

如果她的双手还有力气,她一定会拍手叫好的。

她说:“原来是他!打得好,这种阴沟里的老鼠、社会渣滓!”

贺松柏跟他扭打一路滚到了深深的芦苇丛里,两个人几乎不见了踪影。

蒋丽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吴庸挣扎了好几下,渐渐地放弃了挣扎,呜呜地呻.吟着、嚎叫着,最后连声音也微弱得不见了。

蒋丽咽下了一口铁锈味的口水,说道:“贺松柏、贺老二!你快别打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蒋丽过去拉他,拉不动,她低头看着贺松柏俨然发红的眼,打了一个哆嗦。

赵兰香这时也赶来了,看到这一幕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嗡嗡地响个不停。

从她起床后看见蒋丽乱扔的行李开始、从李大力说大姐不见了的时候开始。

一切的线索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跟衔接好的电路一样,摁下这个触发的开关,全都连接了起来。

上辈子的潘雨死了,因为再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大姐也是一辈子也没有孩子、即便成为亿万富翁的姐姐,身边不乏追求者。

但大姐一个孩子都没有。

跟她一样。

她是身体缘故子嗣困难,大姐又是因为什么?

赵兰香的眼睛忽然冲下了两行眼泪,心脏跟被人挖了空空的一块似的,疼得无法抑制。冬天的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吹得冻得发僵的心脏碎成齑粉。原来她的柏哥儿,上辈子经历过如此绝望的事情。

原来,她善良的大姐遭受过这样的欺负。

她用力地抱住了贺松柏,抓住了他的手,“柏哥儿,你不要再打了。”

“他要没命了,我们不值得为他犯罪……”

赵兰香抱住了他的拳头,制止住他打红了眼的愤怒。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狼一样,凶悍、冷漠,越打越用力。

赵兰香伤心地流着眼泪,抽噎地问他:“难道你想为了他蹲一辈子的大牢吗?”

“我在这里啊——”

“大姐也在这里。”

“你替我们想一想……”

她难过的眼泪掉了下来,又烫又热,跟断线的珠子似的,砸到了贺松柏冷得僵硬的脖颈窝。

他停了下来,松开了手,低头看了吴庸一眼,又看了对象一眼。

他用泥土擦了一把手,平时手掌沾满猪血他也不嫌脏,但今天他非常厌恶、脏得他搓了好几遍的手。连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都令他恶心。

他去把地上躺着的大姐抱了起来,满脸怒容,又自责到红了眼眶。

他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大姐,对不起。”

“柏哥儿带你去医院,你不要怕。”

“不要怕——”

贺大姐虽然吸入了一点药,但是神智却还是清醒的。她睁着眼看着弟弟跟英雄似的从天而降,保护她、替她打架。

她担忧不已,轻轻地说:“柏哥儿你不要伤心。”

“我没事。”

说着她的腿间隐隐地流出血来,渗出了裤子,流到了贺松柏的手掌上。

贺大姐又说:“刚才颠簸了几下,没关系的——你不要着急。”

她手掌无力地抬起,指尖碰了碰自个儿的肚子,有点发疼。

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小声地安慰着弟弟:“真的,没事……”

很快李大力也赶来了,他远远地听到了贺松柏怒吼的声音立马就往这边跑了。他跑到芦苇荡里,把自个儿的妻子一把揽在怀里,他说:“我先带她去医院。”

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裹住了妻子,双腿抽了似的拼了命地跑。

赵兰香忍着心里的恨意,脑袋被冬天的冻风吹得冷却了下来。她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探了探吴庸的鼻息、动脉。

她跟贺松柏说:“柏哥,他快死了,我们得送他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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