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香垂眸看着肚子边上那个小心翼翼的男人,唇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其实她的手心攥得已经冒出了汗水,心里的激动一点儿都不比贺松柏少。

上辈子的她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也属于她的孩子,眉眼鼻子里有他们两个人的痕迹,身体里有他们骨血的糅合。这种事只要稍微想一想,都会让她觉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幸福得冒泡。

然而事与愿违,年轻时遭受的伤害彻底斩断了赵兰香的念想。她拖累了贺松柏,让他终生都没有享受过父子的天伦之乐。赵兰香不是不对他愧疚的。但此刻,这个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事情,彻底地被改变了。

冥冥之中命运的那双大手替她拨开了阴霾,从此人生充满光明……赵兰香有种眼眶发酸的冲动。

她低下头将手覆在小腹,轻声道:“棠棠,你要乖乖的噢,咱们九个月后见。”

贺松柏见了女人低下眉眼,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白玉的脖颈儿弯成一段不可思议的温柔的弧度,令贺松柏心口微微塌陷,软得厉害。

也……暖得厉害。

他冲了一杯牛奶,伺候着媳妇喝下,又取来了一堆书给她看着打发时间。

“还不知道爸妈知道这个消息,得是个什么表情。”贺松柏忽然说道。

赵兰香想了想,无论女婿上门还是结婚领证,都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这会儿再告诉他们这么一个消息,她爸妈很难不想歪。

她小口地啜着牛奶,直到饮完,斟酌着道道:“自求多福吧。”

贺松柏挠了挠后脑勺,感觉一顿打是免不了了。他嘿嘿地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要是挨了揍……也不怕。”

“我皮糙肉厚。”

……

虽然阿婆叮嘱赵兰香,让她注意身体,今晚不要守岁了。

但是到了点赵兰香又活跃了起来,支唤贺松柏上下忙活打点着放鞭炮、点烟花。

晚上□□点的时间,小乡村一派宁静,压根不见一丁点儿鞭炮声儿,如果不是到处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这一夜恐怕跟以往的每一夜没有什么差别。

贺松柏喜迎贵子,心中难以激动,率先放了几筒烟花,以表兴奋。先前他还嫌弃媳妇买了一堆烟花鞭炮放不完、放着麻烦,现在他只嫌不够。

三座烟花整齐地排着,每小时点一堆,攒下的库存很快就得点完了。如果能早点知道这个喜讯,他怕是得多搬一车回来。

他捏着香点燃了引子,烟花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很快“嘭”的一声巨响飞上空中,绽开了绚丽的火花。

烟花越放越快,把家里的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同时也把村子里吃饱喝足搓牌闲聊的人也炸了出来。

他们纷纷地朝着夜空看去,不由地感叹:“这就是城里的那啥……花?”

“是烟火!”

“可真好看,俺在电视里见过,是长这模样的,没错!”

不过黑白电视里的烟花是灰的,哪里及得上亲眼见烟花的震撼。

只听闻烟花嘭嘭嘭地接连巨响,仿佛在人的耳边炸开一般,轰隆隆宛如电闪雷鸣让人不由地心跳加速,心脏活跟要跳了出来似的。这帮从来没见过烟花的村民,盯着它仿佛盯着新大陆似的,快活又激动。

夜空中的烟花,色彩绚丽夺目,灿烂耀眼,能把人的眼看花。噗噗噗地狂喷的银黄彩光,又忽然飞跃展开的大朵红花,蓝光迸溅,抛出一团蓝色,烂漫非凡。烟花由盛转衰,亮灿的烟火星子由明转暗,融入黑夜之中。

让人看得如痴如醉,深刻在脑海中这辈子都无法忘却。

同一夜空之下,赵兰香赞叹道:“真热闹。”

“我记得有一年除夕我在城里看烟花,会忽然想起柏哥儿,想着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想着我走了以后你们是不是又省得不能再省,吃点肉都舍不得。当时就很希望你在身边。”

贺松柏不由地笑,他说:“那时咱们穷,也是真的穷。”

“但也会盼着过年,年年盼着。只有过年我才能吃到腊肠,吃到肉。你回去的那年留了很多腊肠下来,我们全家整整吃了一个月……”

“我特别感激你,兰香。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是穷得响叮当的二流子,不会有大学念、也不会有这么温暖的家。”

贺松柏慢慢地道。

当时的他们都是麻木的、为着吃饱肚子拼了命地干活,生活却看不见一点儿希望。妻子的到来,给他们全家都带来了光明。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催人向上的动力。

现在他觉得她就像带着救赎的仙女一样,是特意来拯救他的。

贺松柏心头一热,把妻子拉回了屋子,吻起她来。

“有时候我很嫉妒上辈子的我,有时候又觉得上辈子的我一定很羡慕现在的我,这么一想我就平衡了。”

“毕竟,最后你是来到我身边的。”

他温声地道,含着她的唇轻轻地啜起来。

一阵烟花将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好看!”

“跟天仙似的。”

这群庄稼人用着他们贫匮的词语赞叹起来。

当他们注意到这丛烟花竟是从贺家放出来的,下巴都要掉了一地了。

“额的乖乖哟,贺老二一家是彻底翻了光景了,这么费钱的玩意儿也舍得买。”

“讨了个城里媳妇,穷小子一家是遇水化龙,发大财走大运了!”

贺家有没有钱还不一定,但他们家的新媳妇肯定是个有钱的,当年大家可是亲眼所见赵知青是隔三差五地买肉吃,接济得贺老二一家白白胖胖的,现在变成人家媳妇了,还不得把家里的钱都留给他们?

不得不说,这一刻贺老二仿佛变成了大伙眼中的软饭男、小白脸,但却让人羡慕极了。

……

大年初一,天一亮贺松柏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妻子赶去了市里。

初一的医院冷冷清清的,人很少,赵兰香不用排队直接就检查上了。她看着尿检化验单上的阳性指标,心落了下来。

贺松柏又带她去照了b超,拍出来的b超黑白片儿里那颗弱小的豆芽儿勾得他怎么看都看不够,稀罕得不得了。

他说:“再过几个月咱们就知道它是棠棠还是大海了。”

赵兰香噗地笑出了声,得亏她刚才没有喝水,否则一定得喷出来。

他们取小名的时候取得太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给男宝宝取名,她就有消息了。这个“大海”估计是他爹临时生智,胡诌出来的。

“大海这个名字好土。”

贺松柏挠了一下脑袋,问道:“大河呢?”

“不能是堂堂吗,为什么要叫大海大河……”她在他掌心写下了“亮堂”的堂。

贺松柏坚持给闺女谋取福利,他摇头:“棠棠这么可爱的名字肯定是给闺女的,大海这个名字不土了,小名儿越糙越好养,咱农村都是这样的,你怕是没听过狗剩、猫蛋这种小名儿吧。”

赵兰香蓦然无言以对。

……

二月初,龙抬头。

贺家大大方方地摆了一个喜酒,一共摆了十八桌,小院子里摆不下来,干脆搭了个临时的棚子,请来专门做酒席的大厨掌勺,热热闹闹地摆上了喜酒。

因为孙媳儿还有喜讯了,阿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光是猪都杀了五头,流水一样的喜宴摆了三天。

这下可一口气把老一辈的社员们都震惊坏了,直说老地主婆娘的资产阶级风又复兴了!想当年贺家的大小姐摆百日酒的时候,也是请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

这会儿只不过讨个媳妇而已,把家底掏空了都要办?

杀猪场来送猪肉的伙计听了这些话,忍不住跟河子屯的人说道:“乱说个啥?”

“俺们贺老板可不是啥吃软饭的。他要是还得靠吃软饭才摆得起这场面,那天底下就没有讨得上媳妇的人了。”

“他有几间那么大的养猪场——”伙计比划了一下,比得比山头还大,直让议论的社员们连连惊叹。

“咱们养猪场可是N市数一数二大的,猪肉远销邻市,这么有钱怎么可能是个钻人裙底、靠婆娘的人?”

伙计又鄙夷地说了一通,说完后赶着空了的牛车离开了,徒留下一帮目瞪口呆的社员。

村民们闻言,不由地怒起来,“这贺老二,啧——忒不诚实了。”

“啥时候开的养猪场?”

“早知道俺家就早点下手了,乡里乡亲的难道不比一个外乡人亲近?”

一帮人痛惜着让贺老二这条肥鱼溜到了外人的田里,但又想想这么多年来都不走动关系,现在凑上去也晚了。当年他们一家在村子里受到不少人家戳着脊梁骨骂,很有可能还少不了自己家的,于是更没脸凑上去了。

不过这一顿喜宴吃得是真的开心,好肉好菜油水充足,比过年吃得还实惠。吃完了还可以把剩饭剩菜带回家,连接下来的几顿饭都解决了。好多农村的青年都不由地围住了贺松柏,谈天说地套起近乎,佩服也是真的佩服,但却也想去他的养猪场谋饭饭吃,出去见见世面。

李阿婆望着家门口前这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仿佛依稀间又重新见到了当年贺家兴盛时的姿态。

她笑眯眯地拍着孙子的手,“柏哥儿,你阿爷阿爸见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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