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晏晏的人群突然寂静了几秒, 旋即爆发出惊叹。

“这、这个是珏珏吗?”

当年谢家走丢了一个孩子,谢军夫妻俩因此争吵不休,最后闹得离婚收场, 整个大院没几个是不知道的。现在看见谢庭珏,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跟谢军同一辈分的叔叔伯伯们纷纷感叹:“像……真是太像了。这两兄弟长得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多年了,珏珏终于回家了。”

谢奶奶尤为激动,她愣了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她才对谢庭珏说:“来奶这,给奶摸摸。”

谢庭珏依言来到谢奶奶面前, 弯下腰,一双粗糙温暖的老手抚摸着他的面庞。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失散多年的兄弟被找回来了, 这可真是所有故事的圆满的结尾。

不过谢庭玉的神色莫辩, 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眼神滑过了谢军、温芷华,最后定格在奶奶的身上。

谢奶奶这才想起来,拉着谢庭玉的手,和谢庭珏说:“这是你的弟弟庭玉,你还记得吗?”

叶青水看见谢庭珏也挺震惊的,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连身高都差不多,站在一起真是难辨真假。

谢庭珏被找回来的事, 热闹了好一会儿,徐茂芳小声地提醒:

“吃饭吧!再不吃饭,菜都该凉了。”

这时大伙才开始动筷。

这么丰盛的饭菜,让人看到都感觉到幸福。闻着年夜饭飘出来的香味, 有的人打趣道:

“老谢,咱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你家这菜做得可比往年有水平多了——”

这可不是,这些人原本还以为今晚得吃大葱拌馒头,酱菜配稀饭,哪里想到是迎接他们的是这样一顿有肉、有菜、有汤、还有水果点心的年夜饭。

这顿丰盛美味的年夜饭,简直让人误以为谢家换了一个女主人。

大家忙不迭地就坐,开始吃年夜饭。

听大院里别人家传的:谢家的腊肉好吃。

夹一块腊肉来吃,吃完砸吧砸吧嘴,传言果真没错,腊肉韧劲十足,把肉的鲜美存了下来,肉味浓郁,令人回味无穷。

黄金饺咧开笑嘴,一口咬下去流一嘴的汪汪的油,嘴里满是山珍的鲜味,素中带油,蛋饺嫩滑,那些平时恨不得顿顿吃肉的兵蛋子们,下筷下得比谁都快。

“财源广进”很快就被瓜分完了。

军人们吃饭速度那叫一个快,从年头到年尾忙碌了一年,年夜饭是他们吃得最轻松的一顿。

满嘴的油光,有吃肉的滋味真让人感到幸福。

这年头能敞开肚皮吃肉的机会,也就只有在年夜饭的时候了。每年来谢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们都得捎上一斤肉票、一斤粮票。

今年这顿年夜饭别说一斤肉票了,两斤肉票都值啊。

他们吃完菜之后,仍嫌不够,用面饼沾着盘子里剩下的酱汁,就这样吃掉了最后一滴酱。装菜的盘子被抹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另一边的骨头堆成山,这一桌就跟仿佛跟没有上过菜似的。

叶青水看了看隔壁桌锃亮瓦光的盘子,再看看自己这桌才刚刚开始动的菜,叶青水忍不住擦了擦汗。

这时候,压轴菜“年年有余”被端了上来。

小铜炉子里头的汤咕噜咕噜滚起来了。

清亮的汤里浮着菌菇,小火煨了一整个白天的汤汁吮吸了骨头的精华,糅杂着菌菇的鲜味,汤头浓郁。另一面的浓汤被火红的辣椒油覆盖,汤面漂浮着少许干椒。

切好的鱼肉整齐地码在盘里,肉质晶莹,片片薄厚均匀,用筷子夹一片儿放入汤里涮几秒就熟了。谢爷爷把鱼片放入嘴里,鱼肉鲜嫩,入口即化。

谢奶奶口味偏重,专门往辣汤里夹肉吃,吃了一会儿满嘴麻爽,呼呼直吸气,浑身出了一身的汗。

贪吃的小孩儿吧唧吧唧地嗦着大拇指,腮帮里塞满了鱼肉也不怕,薄薄的肉片里没有一根刺。

酒足饭饱之后,还有水果和点心。

饭后的雪梨清脆解腻,当甘甜的汁水流入嘴里的时候,这一刻浑身惬意舒爽得赛神仙。

长辈们开始喝酒、叙旧,小辈们收拾桌子打扫内务,几个兵崽子的动作整齐划一,连碗都给洗得干干净净,连连道谢之后才离开。

这顿年夜饭一直吃到晚上的八点才散,谢奶奶攒足了面子,每个人走之前都忍不住夸:

“颜淳呀,你孙媳妇能干。”

“年夜饭做得不错!”

“孙子也找回来了,今晚怕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你们谢家今年可算是转运喽。”

年夜饭散了后,谢奶奶把买来的烟花爆竹分给小辈,让他们出去外边放。分到叶青水的时候,谢奶奶抓了好大一把。

“今年是你来咱们家过的第一个新年,水丫等会好好看,烟花好看。”

烟花这种稀罕的玩意儿,只有谢家才舍得买。一桶桶的、一根根的烟花,烧钱一样买。

除夕夜,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大院里到处飘散着肉香味。

吃完年夜饭,邻居们都换上了新衣服,整个人喜气洋洋。他们冒着夜里的寒风,一边呼着手一边放鞭炮、烟花。

叶青水象征性地点了几根烟花,凑了一会儿热闹就不感兴趣了,她把烟花分给了大院里的小孩儿玩。

谢庭玉平时也不爱凑这些热闹,但没有办法,他很有孩子缘,大院里的小孩爱缠着他玩。连带着叶青水也不能离开,被团团围着。

叶青水无奈地说:“我要回去了。”

“好,等等我也马上回去。”

谢庭玉温声地说:“叔叔要回家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玩的都说出来吧。”

他蹲下身来,耐心地给每一个小朋友点烟花,挨个满足他们的愿望,把他们架在肩膀上玩骑马。

璀璨的烟火照得男人的面庞如白玉,漆黑的眼瞳似被点亮一般,闪动着绚丽的焰火。

漆黑的夜空应声绽开一朵缤纷的烟花,其他几处仿佛呼应一般,鞭炮簇拥着齐齐烟火、噼里啪啦地起。

火红的碎屑被炸得溅了人的一身。

谢庭玉在那一刻来临之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最小的孩子的耳朵。

叶青水看着这样的画面,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羡慕。

要是那个孩子还在,它会不会也像这些小孩儿一样,被谢庭玉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怀里。

但这么一想,一抹酸楚涌上了叶青水的心头。

不是她不要它了,是它的爸爸亲手放弃它的。明年一定不要再来这里了!

叶青水扭头回了谢家。

她走到院子看见谢家那间常年空着的屋子,亮起了灯。

叶青水刚打开房间的门,就被男人从后边齐肩揽住。

谢庭玉微微喘气,戏谑地说道:“水儿,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凑近了才发现他的气息间掺着淡淡的酒味,白玉似的面庞染上了一抹红。他顿了顿,语气带笑地问:

“刚才鞭炮声太大了,怪我刚才没先给你捂耳朵?”

鞭炮声响起的时,谢庭玉看见对面的小姑娘用着一种近乎羡慕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怀里的小孩。

那傻乎乎的眼神真让人心疼。

谢庭玉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女式的衣服,衣料柔软顺滑,是一条蓝白色素净的裙子,气质跟叶青水的很相合。

量身裁定,透气舒适,却不会太过张扬。等春天到了,天气暖和了,穿着它正好。

叶青水摸了摸布料、仔细看着它的裁剪走线无一不精,她下意识地问:“这件衣服费了不少钱吧?”

谢庭玉微微含笑,说:“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叶青水这才想起她荒废了许久的、承诺要给谢庭玉做的衣服。她有些惭愧,因为准备过年的事把它搁浅了很久。

她说:“你等一等,我很快就能做好。”

距离新年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守岁也很无聊,叶青水索性拿出了针线全心全意地缝了起来,消磨时光。

谢庭玉给她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

明亮的白炽灯并非乡下昏暗的油灯可比,他也不用担心她熬坏了眼睛。刷得雪白的粉墙上倒映着一抹纤细的影子,时光慢悠悠地游走着……

谢庭玉盯着那个给他做衣服的小姑娘,心里微微泛起暖来。

叶青水缝了许久,咬断了最后一根线,她正欲把衣服递给谢庭玉,“我做好了!”

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刻,新旧年交替的齿轮相遇,旧年辞去新年,窗外的爆竹宛如待命的兵卒,踩着新年的钟声,以气吞山河之势齐齐鸣起。

这一回,谢庭玉终于能快速地、及时地捂住了叶青水的耳朵。

噼里啪啦……

啪啪啪啪……

混乱的爆竹声如雷鸣、震耳欲聋,仿佛近在咫尺、在人的耳边炸开、落在心里。

叶青水只感觉耳朵忽然一暖,抬头一看是谢庭玉近在咫尺的脸。

逆着明亮的灯光,他的面庞明灭不清,他的眉毛微微舒展,唇边带笑,紧靠着的胸膛温暖宽大,依稀能听见他紧促的心跳声,他漆黑的眼瞳仿佛被磁石吸引住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爆竹声过后,叶青水忽然说:“你——”

谢庭玉同一时间也开口了:“我们——”

他很快抢过了话题,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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