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水吃完了碗里的韭菜水饺, 肚子饱饱的、心里暖暖的。她擦掉了眼泪,心里充满了希望。

当他们高高兴兴地整理起手稿的时候,夫妻俩碰到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手稿不仅仅是被弄脏了, 其中缺了好多页!如果不仔细翻看,真的很难发现这个问题。

叶青水的心头不可遏制地涌上了一阵怒意。

次日,夫妻去出版社要遗失的稿件,一无所获。

出版社的人振振有词道:“怎么可能少了?要少了,也是你们自己弄丢的, 同志还有别的事吗?我们工作可是很忙的!”

他拉住媳妇说:“算了,跟他们理论也没有用。”

人微言轻, 这些稿件在他们眼里不值钱,当然也不会用心对待。

回到家后谢庭玉翻了翻剩下的手稿,说:“给我看看能不能修复。”

叶青水又气又怒, 恨不得把那些人拎出来都教训一顿。但谢庭玉已经开始裁好牛皮纸, 拿起笔慎重地思考了一会, 开始动笔。

谢庭玉的记性很好,之前他读过周存仁的手稿,修复起来并不算难。

叶青水看着他伏在案边,从中午一直写到下午,写到夕阳西下、倦鸟归林,他仍没有写完。匆匆地吃完一顿晚饭,谢庭玉又开始写了。

这种靠记忆把内容原样复制下来的活,非常艰辛, 谢庭玉时不时皱起眉、犹豫不决。叶青水在旁边既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又非常心疼、自责。

临到睡前,谢庭玉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看见媳妇捧着一壶热水,既不敢上前、又不想离开, 就这样在旁边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含着愧疚。

叶青水迎上了他的目光,“我、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谢庭玉写完了最后的一个符号,放下笔。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忽然戏谑道:“可以来帮我揉揉肩。”

叶青水手里的热水壶险些一滑。

她想谢庭玉伏案写了大半天,身体确实也受不了。

叶青水放下了水壶,给谢庭玉揉起肩。阿婆有轻微的关节炎,叶青水经常给她推拿按摩,技术还不错。

谢庭玉彻底地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

肩部僵直的肌肉感受到了那双手传来的柔软,酸疼过后是无尽的舒适,过了一会,过了电流似的感觉从尾椎蔓延上来,渐渐攀升,谢庭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躁.动,仿佛被藏着一团火。

叶青水还想给谢庭玉按摩一下腰,但是手刚挪了几寸,谢庭玉就跟被火烧了似的弹了起来。

他略为狼狈地撇过头,“舒服多了。”

叶青水唇边刚刚浮起一个偷笑。

谢庭玉转过头看见小媳妇在偷笑,他登时把她摁到了桌上,咬着她的唇狠狠地地亲了一口。

“你笑什么?”

叶青水摸了摸谢庭玉的右手,那里有道深深笔痕,隐隐发红,是赶着写了一整天字被钢笔印下来的。她心疼地看着他的手,喃喃道:“辛苦你了。”

“如果早知这样,我就不会去找他们。”

谢庭玉听了脸色渐渐复原,他用力地摁住小姑娘的脑袋,想了想说:

“没有如果,是他们不对。还有……我这不是修好了吗,你愧疚什么?”

“傻不拉几。”谢庭玉淡淡地评价。

叶青水抱住了谢庭玉的腰,眼眶热乎乎的,心里酸酸的,她闷闷地说:“你这人真讨厌、总是……”

总是想惹她哭。

谢庭玉一天之内赶着写了数万字的手稿,它们零散地分布在周存仁长达数百页的手稿之中,要修复它们所耗费的心血,不可计数。

要是真拿它去给抱病在床的周老爷子写,叶青水会难受得想哭的。

叶青水感动极了,她抱着谢庭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恨不得使劲地对他好、怎么报答都不够的念头。

谢庭玉盯着怀里的小媳妇拿那种异常灼热的目光看着他,心脏扑咚,一阵狂跳不止。

他感受着媳妇的热切,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像以前一样产生了误解?

但谢庭玉想起以前的事,他再也担不起这种误会了。

思想激烈地斗争了许久,浑身躁动的谢庭玉放开了叶青水,顶着料峭的寒风在大半夜里冲了一个钟头的冷水。

……

谢庭玉把周老爷子缺失的稿件一一地补完之后,还没有停下工作,他顺便把手稿里发了霉的、模糊的、页面烂掉的一一修补了,减轻审稿人的负担。

做完这些浩大的工作之后,谢庭玉戏谑道:“重温了一遍中学的知识,很充实。”

叶青水听了也不信他的鬼话,上辈子的时候谢庭玉在高考时可是拿了全省的最高分,那时候的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看了一段时间的书而已。他哪里还需要重温中学知识。

该补习的人是她才对!

叶青水从过年一直忙碌到现在都没有抽得出时间复习,她暗下决心,等这件事过了一定要好好抓紧时间补习文化知识。

她想和谢庭玉一起上大学。

谢庭玉夫妻俩去了县里一趟,把剩下的手稿寄去了首都。

看着周存仁的手稿被邮局的同志打包装好,叶青水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松了一口气。

寄完手稿的叶青水和谢庭玉,顺道提了两斤的鸡蛋去人民医院探望了周存仁。

周存仁此时仍在写他的手稿,越写越快,仿佛抓紧生命中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似的。

叶青水打了一个鸡蛋到碗里,把开水倒进碗里,鸡蛋很快被开水烫熟。这样打出来的鸡蛋叫溏水蛋,尝起来很嫩。

鸡蛋飘散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病房里的病友不由地眼馋。

“每天这样吃一只鸡蛋,补补身体。”叶青水说。

每天吃一只鸡蛋,这种待遇在病人之中可不多见。这年头粮食珍贵,鸡蛋就跟命根子似的,只有家里快要生娃儿的媳妇才有这种待遇。哪里轮得上风烛残年又抱病的老人?

叶青水笑着跟周存仁提了一嘴的好消息。

“周老师,如果顺利的话,用不着半年您的书就能出版了。”

周存仁耳朵仿佛跟产生了幻听似的,叶青水第一次说,他充耳不闻。

叶青水又重复了一遍,她笑吟吟地道:“周老师的书可以出版了。”

周存仁这回才听清楚,他年纪大了,但是耳不背、反而灵敏得很。一时之间,周存仁的心头百感交集。

叶青水只看见面前这个满头白发胡子乱糟糟的倔脾气老头,猝然落下了眼泪。

“真、真的?”

谢庭玉说:“真的,我们已经把稿件寄出去了。”

周存仁没办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原来,熬过了黎明前的黑暗、看见希望的滋味是这样。他从来没想过……没有想过,他的心血会被人如此对待。

写它之前,周存仁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

写到一半,他变成了臭老九。

快要写完了,周存仁看见了它重见光明的希望,若是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走上讲台,再也不能教书育人,这些书会替他完成他的心愿。他的这些书,并没有白写……

他板着脸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笑了笑,他颤抖着下了床冲这两个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

*

叶青水和谢庭玉齐肩走出医院的时候,她心里感慨万千。

她在想这一套书顺利出版后,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呀?

忙完这件事没多久,乡下的春耕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猫了一个冬天的叶青水好吃好喝,脸上长了一些肉,比起原来那瘦削的模样顺眼多了,村里的老人看了也觉得她长得有福气。

那副俏生生的模样,弯下腰来插秧,露出来的皮肤嫩得跟县里卖的水豆腐似的。

这屁.股是屁.股,胸是胸的,跟被春风吹过发了的面团似的。

村里的男人暗道谢庭玉眼光还真是不错,否则怎么当初放着那么多有文化的女知青不要,偏偏看上了他们村不起眼的姑娘。

村里未婚的男青年们悔得捶胸顿足。

吃饱了饭,以前经常饿得头晕以至于没多少力气干活的叶青水,种田都轻快利索了很多。

不过春耕没几天,谢庭玉每天都会早早地干完自己的活,来叶青水这边替她干活。

叶青水哪里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待遇,她的脸不禁红起来,“你别这样,闹得我脸往哪儿搁。”

村子里只有肚子里揣了娃的妇女,才能被丈夫这样呵护。

种田的活苦人,月份浅容易落红。

叶青水扭头看过去,叶小叔正卖劲地给婶婶干活,出了满头汗,再看看自己这边,这都是什么事啊……

谢庭玉看着眼前这个傻姑娘,再看看别人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暗自咬牙。

还是以前那个丑巴巴的小丫头好,长成这样招人惦记。

他一声不吭、只沉默地取了叶青水的秧苗,用熟稔的姿势快、准、稳地插好,干完活很快拉着她收工回家吃饭了。

这一连十来天的春耕,谢庭玉夫妻俩都这样闹,弄得大家还真以为叶青水“好事”快来了,不由地羡慕起这对夫妻,感情真好。

“嫁人还是得挑个像谢知青这样的,不仅疼媳妇、还勤快。”

明明家里条件这么好,干起活来却没有架子。

不过也有妇女说:“还不是水丫头长得俊,招惹疼,等过几年变成黄脸婆了看他还是那样么?”

结了婚的女人喋喋不休地羡慕完了,暗地里告诉叶青水,“谢知青看上去还挺结实,精力旺盛。他要是想要,你别总依着他。肚子里的那个才是要紧的。”

“别一时享受,害苦了自己。”

叶青水吃午饭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谢庭玉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怀孕”的事就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

谢庭玉也看了媳妇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胸口上,很快挪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一个冬天过去,媳妇忽然变“胖”了。

这种福利太多了,他有些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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