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说完这句话视线片刻不离青莲智者,后者毫无所动,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笑着看玩家用下午茶。

“大约是我多虑了。”他皱了下眉,可这主持人确实不对劲,哪怕是鬼,也不可能做到眨眼睛的频率都一样。

纪珩:“的确是数据,但不是游戏的数据。”

因为私下总喜欢把游戏比作精密的仪器,苏尔稍稍展开了联想:“人工智能?”

纪珩颔首:“我曾经去过一个副本,里面有很多智能人。对比人类,他们有一个很显着的特征……没有愤怒的情绪。”

苏尔微怔。

“人工智能建造的初衷是为人类提供服务,”纪珩:“愤怒会埋下隐患。”

然而智能发展到一定程度,没了多余的情绪,反而能帮助他们做出很好的掩饰。谁也不会知道笑容背后掩藏的真实念头。

苏尔若有所思:“难怪我做什么他都不生气。”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纪珩笑了下:“还得验证。”

苏尔眨了眨眼:“是我想得那种验证方法?”

纪珩点头:“越简单越好。”

苏尔遂即面朝着主持人,举手起立:“请问,你是智能人么?”

“……”

有玩家吃糕点的动作微微一顿,佯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吃,还有的认为苏尔是疯了,就算有什么猜测,哪有堂而皇之质问的?

大厅陷入死寂,青莲智者缓缓偏过脸,点了点头:“是。”

苏尔拍了下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游戏下场来撕我。”

坐在右侧的女生默默把凳子往旁边移动了一下,试图远离,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口无遮拦到这种地步。

青莲智者脸上挂着笑:“玩家只是一粒石子,游戏是巍峨的山川。”

一粒石子就算滚动错了方向,哪怕顺着河流逃离,于山川也无损。

苏尔忙说:“我刚刚因为恐惧,骂游戏是狗,会被报复么?”

四周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对面的玩家人还不错,给纪珩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制止苏尔继续说下去。

纪珩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副本里最忌讳用人类的思维来揣度游戏,游戏没有喜怒哀乐,若是有,苏尔早就死了。对它而言,只有有威胁和没威胁两种。

果不其然,青莲智者也传达了类似的意思:“游戏会选择『性』倾听,辱骂词语不在它的关注范围。”

苏尔扯了扯嘴角,关键字检索?

“我吃饱了。”万亿忽然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回客房休息。

他这一带头,其余人陆陆续续也离开,外面的怪物此刻散得差不多,胆子大点的准备去超市转转拿点日用品。

万亿离开是给苏尔一个台阶下,但苏尔没有跟着离开,端着含糖量过高的热『奶』咖,小口喝着。

“喝完这杯,去商场找些换洗的衣服。”纪珩说。

苏尔这才点了点头准备走,快到旋转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主持人面上浮现出的依旧是一个弧度的笑容。

·

冲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转眼已经是晚上七点。

苏尔坐在床上总结现有的信息,遇到疑『惑』的点准备和纪珩交流,门外突然传来异动。

一张薄薄的卡片顺着门缝塞进来,苏尔下地捡起来,从猫眼望去,还能看到兔子侍者的背影。

卡片做得挺复古,正面印着‘希望之城’,背后开头则是一个小故事:

年轻的旅人在沙漠里快要渴死,他绝望地祈祷,只要让自己找到绿洲,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神听到了他的呼唤,降临人间:“哪怕是生命?”

旅人喉头像是着了火,忍着灼痛回答:“反正我要死了,能喝上一口水再死,死而无憾。”

神带他找到了绿洲,旅人喝了水,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滋味,他忘记了和神的约定,怒骂着神的丑恶,指责神是恶魔……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底下用红笔写着一行字:

--游戏[故事里的人]将于今晚十点开始,请想要参加的玩家准时到大厅集合。

念完卡片上的内容,苏尔失笑:“算不算在洗脑?”

怎么看,上面的故事都有讽刺玩家和游戏关系的意思。

“不过想想倒也没错。”他随手把卡片扔在一边,倒了杯水:“我这样的『性』子,生活在无渡那样的镇子,肯定生不如死。”

这个时候,如果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说可以帮助他脱离这一切,代价是往后要经历数不清的生死考验,自己多半会选择同意。

人到末路,难免会起和命运搏一搏的心思。

纪珩眸光愈发深刻,只说:“活下去,谁也不欠谁的。”

游戏帮他们逃脱原本生活的扭曲世界,肯定也有所图,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游戏制定的规则下尽全力活着,直到有一天获得自由。

苏尔也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人,眼看还有两个多小时,抓紧时间补眠。

卡片上并未明确说明难度等级,故意选择晚一点的时间点,想来不会太容易。

晚十点,大厅里人到得很齐。

望着面『色』各异的玩家,青莲智者首先开口说明游戏奖励。

“本轮游戏旨在帮助各位探究‘本我。’”

结合必死局,苏尔很快推断出所谓的‘本我’,指的是在那段被遗忘的过去里,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在场人中还有几名至今一头雾水的玩家,出声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不在规定范围内的问题,青莲智者一律笑着无视。

“过去的几年里,这个游戏的死亡率很高,”视线从每个人面上扫过,他施舍了最后的仁慈:“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

沉默中,苏糖衣问:“有多高?”

青莲智者:“最差的一次,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苏糖衣攥紧衣袖:“你说过,弄虚的存活率很高。”

青莲智者点头:“那一次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有十个人没有选择参加。”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名玩家率先做出决定:“我退出。”

有了第一个打退堂鼓的,很快出现第二第三个。

十七名玩家,最后决定留下的竟然只有六名,连一半都不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大部分人心中的想法。

苏尔忽然开口,不过是为了进行确认:“我可以参加?”

青莲智者点头:“每个人都有权利进行自我剖析。”

确定没有人再退出,他满意地点点头,给剩下的玩家依次发了巴掌大小的镜子。

“因为是高难度小游戏,奖励特别采用阶段式发放。”

以往只有在通关后才能拿到奖励,这种方式明显要更加人『性』化。

苏尔研究着小镜子,右上角有一颗红『色』的桃心,颜『色』很鲜艳。

“这颗桃心代表你们的生命,”青莲智者微笑道:“每当它开始跳动,证明处在生死关头。如果能成功活下来,镜子会给出关于本我的一段文字提示……也就是你们曾经真实的内心独白。”

一阵风吹进来,苏尔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抽干水分,一点点地被吸收入镜。

跟他有一样遭遇的还有其他几名玩家,画面太惊悚,让那些临阵退缩的人心中生出些庆幸。

被困在镜中,苏尔轻轻敲了下,发现还能听见清脆的声音:“怎么才能出来?”

“三次逃出生天。”

苏尔还未细细思考,就发现所处的环境又是一换。

炙热的骄阳从头顶上往下灌溉它的温度,身下的沙子烫得皮肤又疼又痒。苏尔依稀看到身边还躺着一些人,大家状态差不多,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试着调整呼吸,他勉强支撑起身子,手中的镜子红心正在疯狂闪烁。按照主持人的说法,这是快要死了。

不清楚这具脱水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现下只有一条路可走。苏尔思考的功夫,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进行虔诚祈祷。

天空多出一小片乌云,难得的阴凉下,众人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

神出现了,他漂浮在半空中,耀眼夺目,依稀能窥得几分悲苦的面容。

“我可以送你去绿洲,但三天后,你要向我献出生命。”

玩家说出了和小卡片上一样的话,同意这场交易。点头的瞬间,从沙漠中消失。

黄沙浩瀚无边,日头正烈,继续挣扎下去是在赌命玩。大家选择同一种法:向神灵祈祷。

这其中包括苏尔和纪珩。

在神的帮助下,苏尔顺利被送到一片草地上,痛痛快快喝了好几口水。

红『色』的桃心暂时停止跳动,意味着第一次逃脱升天成功。

“很容易的开局,却是以生命做交易。”沙哑的声音传来,苏尔侧过脸,看到了李子仓。

后者正在处理身上的晒伤,笑容苦涩。

苏尔对李子仓最深的印象莫过于他那只喜欢抢食物的兔子仿真人,在当时所有兔人里,别具一格。

李子仓走过来,大方展示了镜子上的文字:[好饿,我想吃一顿饱饭。]

苏尔也没有隐藏自己的信息:[被陈规禁锢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毁灭?]

“这是某个阶段内心真实的想法。”李子仓垂眼说:“那时的我们,还活在一个扭曲的世界。”

苏尔微感诧异,对方很可能同样推测出玩家原本是生活在副本里的人。

李子仓沉沉一叹:“我和别人不一样,从小到大有控制不住的食物和武器收藏癖。”

进入游戏后,这种欲望更加强烈。

“机缘巧合我得到过零散的线索,加上白天游戏获胜的奖励,足够证明一些事情。”

所以他才会坚定不移地参加晚上这场游戏。

苏尔:“你该不会是饿死鬼投胎?”

李子仓好笑道:“第一轮探索游戏得到的线索是‘灾害’。”

每个人的希望不同,自然不必做多余的遮掩。

“灾害,饥饿,收藏癖……”苏尔挑眉:“末世?”

李子仓摊手:“谁知道呢?”

说话的功夫,苏尔在河对岸的林木间依稀看到两个人,准备过去瞧瞧有没有纪珩的踪影。

李子仓暂时和他一道,指着前方挺远的地方:“那里有桥。”

待他们快走到时,桥上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尔松了口气,挥了下胳膊。

纪珩朝这边走来。

走近了苏尔才发现对方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提示……不太好么?”

李子仓站在旁边生出求知欲,其实他还挺好奇像纪珩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内心诉求。

纪珩直接把镜子递给苏尔,上面的字有些密集:[一切都令人感到厌倦,我在那些人眼中看到了理所当然,他们享受庇佑,却从不试图分担。黑暗即将到来,我渴望看到一个年轻生动的灵魂,他可以弱小,无能,甚至拖后腿,但他的眼中会有永不寂灭的鲜活,懂得感恩,积极进取,可以和我并肩前进。如今院子里的桃树就要枯萎了,我知道这代表……]

“代表什么?”苏尔和李子仓几乎异口同声。

怎么到了关键处没了!

苏尔嘴角一抽:“该不会镜子有字数限制?”

他和李子仓都是一句话的自我剖析,哪里知道纪珩会有大段的内心独白。

这下两人抬眼时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年轻,感恩,肩并肩……”苏尔摘取关键字,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大哥,你进游戏就为了打个征婚广告?”

空气陷入安静。

李子仓也是无语,虽然不知道过去的经历,但自己拼命也要逃开的是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残酷世界,从苏尔的提示中也可以猜测,对方原本应该生活在一个拥有严苛规矩的地方。

他们就像这次故事里年轻的旅人,陷入绝境,愿意和神做一场交换。

一个为吃顿饱饭,享受和平。

一个想摆脱束缚,有法可依。

而纪珩,他的初衷总结下来就是孤单久了,要找个伴走下去。

想到这里,李子仓不由感慨一声:“多么朴素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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