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幸运,温家兄弟的船在前面走,混不知后面军船开始封道,竟在四月中旬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山东,然后南边才封了航道。

只兄弟俩到了济南府一登岸,便察觉出了气氛的紧张。一边找车马行,一边打听询问。

山东这边自然是代王和赵王的消息更多,只知道现在僵持着呢。身边各有几个兄弟支持,个个都想有个从龙之功。

到了山东地界,那便是自己的地盘了。找了熟识的车马行,两天便回到了温纬的百户所。

温家人见到兄弟俩,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怕你们回不来了。”

温柏温松:“呸呸呸!”怎么这么不吉利!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前头走着,后面水路航道都被封了。这消息走军驿比民间传播得更快,他们在路上,温百户倒先拿到了消息。

一时大家七嘴八舌。

兄弟俩问:“家里可有事?京城没打起来吧?”

家里人问:“月牙儿可顺利?婚事没受影响吧?她婆家待她如何?陆嘉言待她如何?她可淘气惹婆母不快了?”

乱七八糟的,温夫人一拍桌子:“安静!”

大家都静了。

温夫人道:“你们先说,月牙儿那边如何了?”

儿子们都道:“她好着哩。先让我们喝口水,洗漱一下。叫家里人先卸东西。”

儿子们确实也辛苦了。温夫人便叫他们先各自回房洗漱。她这边指挥着卸东西。

两口子在那看着,一箱箱的东西卸下来,令人咋舌。黄妈妈一直说:“这么多!”

还不知道月牙儿在陆家如何,但看这些带回来的礼,便先令人心安几分。

都收拾完了,一家人又在厅里聚首。

儿子们回房再回来,已经洗漱干净,一派神清气爽,儿媳们眉眼含春,温百户夫妇俩只装作没看见,只心里笑骂一句:小兔崽子们,猴急!

这才坐下来说话。

温柏把江州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温夫人一听,景顺帝殡天的消息竟是在婚礼当晚传到江州的,难受极了:“怎么这么倒霉呢!晚一天也好啊!”

温柏忙道:“当时礼已经成了。”

温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因拜天地不仅仅是喜庆的仪式,还是法律规定的程序。要礼成才算合法结为了夫妻。

“陆家实在厚道,回门礼给的足足的。”温柏把礼单递过去。

虽然刚才已经看过了实物,温家夫妻两口子还是凑一起细看。温百户不识字,听温夫人念给他。

厅里的人听了都咋舌。

温夫人最关心的还是陆夫人。

她问:“她那婆婆可有为难她?”

温柏温松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娘,你这回看人可看走眼了呢。”

便把温蕙婚后这几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告诉了大家。

听着婆婆、夫君都贴补温蕙银钱、体面仆妇恭敬有礼,也不叫温蕙立规矩,只做个样子意思意思……竟是桩桩、件件都顺心。

温夫人都有点不敢相信:“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呢。”做梦似的。

兄弟俩齐道:“真!再真不过了!”

温柏道:“我们辞行时,陆婶子说,月牙是个好孩子,叫我们别担心。陆婶子特别让我们把这话说给您呢。”

温夫人忽地就落泪了:“好,那就好。她待月牙儿好,我以后念经给她祈福。”

大家纷纷安慰她。

兄弟两个还叫媳妇们把温蕙给的小银锞子拿出来给温夫人看,来佐证他们说的话。

这两个都是刚才一回房便先给媳妇献宝。这般花样精致的小银锞子,的确青州见都见不着。这不是花用的,这得留着,以后给孩子们。

媳妇们都从荷包里掏出来给婆婆看。温夫人又哭又笑,道:“这花样子新鲜。”

“就是,非要给我们,让带给她嫂子们。”温松道,“月牙儿现在手面可大气了呢,一个钱箱子,满满的。哎呀你们没见着,要去陆府看看才知道,人家多富庶。”

温柏又道:“这样的小锞子,陆家给的程仪里有一匣子呢。我们路上才看到。早知道,就不收月牙儿的了。”

温夫人也不小气,嗔道:“这是她给她嫂子们的心意。岂能一样。”

两个嫂子都有,温杉不禁有点羡慕,惦记着还没过门的未婚妻英娘。

大家说说笑笑,总之知道温蕙在江州过的不差,一颗心总算都放下来。

兄弟俩问起北边的事,温百户道:“都观望着哩,一堆王爷,咱也分不清,先帝那么多儿子。”

“只贺千户悄悄与我们说了,让大家心里边先有个准备。”他说,“这搞不好,要调咱们山东卫拱卫京师呢。”

一时欢快的气氛都散了。

温夫人却忧心另一件事:“航道和陆路听说都封了。我只担心,九月里还能不能去江州!”

这,才是最糟心的。

温百户安慰她:“封了也好,说明南边反而安全。”

也只能这样想,才能稍微安慰一下。

温夫人犹自念叨:“我还有好多事没跟她说呢,原就想着到时候去江州再说的……”

只现在说这话后悔,也晚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犹如风暴一般,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抗拒或者改变得了的。大家互相安慰一通,温夫人才收了难受。

陆家给的东西自然都由温夫人收着。

她从中拿出些东西给了温松夫妻俩:“为着给月牙儿挤出些银子,委屈你们了。”算作补偿。

又拿了几个那种精致的小银锞子,私底下给了小儿子温杉:“瞧你那样,便是想要,也别带在脸上,叫你嫂子们看出来多不好看。喏,这几个拿去,给英娘。”

温杉是幺子,也是从小被宠着,直到温蕙这个妹妹出生。他没有温柏温松稳重,性格跳脱些。闻言有些讪讪,但还是开开心心地收下了,打算找个时间,悄悄给未婚妻英娘送去。

温夫人又道:“陆家送了许多东西呢,咱家可以稍稍缓口气,等年尾给你和英娘的事办得体面些。”

温杉开心起来,咧嘴直笑:“托了月牙儿的福呢。”

温夫人又对温柏温松说:“过完年,贺家的莞莞从京城侯府回来了,还给月牙儿带了礼物。”

贺千户家的莞莞也到了快要出阁的年纪,贺千户虽在京城侯府只是个庶出的,贺夫人去年还是硬把莞莞送去了京城的侯府镀金。

莞莞走之前,来看过温蕙,道:“不能送你出门了。”

温蕙道:“你保重啊,替我问候馨馨。”

今年温蕙出阁了,她前脚走,莞莞后脚从京城侯府镀金回来了。她不仅自己给温蕙带了礼物,还带来了馨馨给温蕙的书信和准备的京城特产。

“京城特产啊?”温松问,“有吃的吗?”

温夫人道:“有,不能久放,我们都吃掉了。”

温松:“……”

温夫人叹口气:“其他的东西都是小姑娘家家喜欢的,虽不贵重,也是贺家表小姐的心意。我原想着,等九月过去的时候给月牙儿带过去。只现在看,也不知道到九月什么情况。唉……”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信、这礼物,最终没有到温蕙的手里。

少时短暂相处过的女孩们,从这里失了联系。

各种消息不断传来,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终于贺千户召集了麾下诸百户:“来了,调山东卫军护卫京师,你们都能拿出来多少人?”

此话一出,好几位百户脸都白了。

大周承平已久,这些年吏治败坏,军中风气亦糜烂起来。各个卫所吃空饷吃得凶狠。

脸白了的几个人里,就有温纬的亲家,长媳杨氏的亲爹杨百户。他家里养了两个妾,儿子也有妾,孩子也多,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吃空饷便不免吃得狠些。

平日里上官检阅,他们这些百户都是互相借人充场面。

上官巡逻一圈各个百户所,同一个大头兵,能见着好几回。昨日里还在张百户那里,今日里又成了李百户的人。

只上官也吃孝敬,大家面上能过得去,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都想不到,突然间就要真刀实枪地拿出人来。他们上哪里去寻这许多人丁来!

待散了,杨百户便拽住温百户:“老温,帮我!”

温纬无奈道:“我顶多给你十个人。”

杨百户依然焦头烂额:“再多几个不行吗?”

温纬叹了口气,只转头看去。杨百户也转头。

果然不出温纬所料,来找温纬的帮忙的不止杨百户一个。因温纬是出了名的胆小,不太吃空饷,他手里人多。他的另两个亲家也都来了:“老杨你别贪,我们也缺人!”

温纬回到家里告诉温夫人:“给老杨十个人,给老汪和老徐各五个人。”

这一下子,就出去二十个人。

一个百户所里,不算百户自己,算上两个总旗十个小旗加上大头兵,满员了才一百一十二个人。

温纬吃着十个人的空饷,实际上有一百零二个人,借出去二十个,还有八十二个人。

这八十二人里面,还有几个老弱病残的,真正能拉出来扛刀扛枪的,也就是七十个人左右。

温夫人很是经过事,并不怕,只道:“阿柏阿松跟你去,阿杉留下。”

一家有多个儿子的,要出战,至少留一个儿子下来以防万一,好延续香火。

温纬道:“我给你留十个人吧。”

温夫人道:“我们这里有坞堡呢,你那边才危险,刀枪无眼,你多带些人,留五个给我便行了。”

军堡里便全面动员了起来。还没出发,许多人家已经响起了悲声。谁个愿意自己的男人、儿子去打仗呢,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呀。

但身为军户,这是逃脱不了的命运。只能一边呜呜咽咽,一边准备起来。做鞋子,制干粮,磨刀磨枪。

有妻子的,亦忙着行夫妻事,努力留个后代。哪怕人死在外面,家里还能有香火。

反倒是温柏温松颇有些兴奋,都对妻子道:“说不定立个大功,给你挣个诰命呢!”

只杨氏、汪氏都开心不起来,都道:“不想要诰命,只想你平安。”

两对小夫妻亦是努力敦伦。温松还没孩子,对新婚妻子说:“若我没了,你改嫁。”

汪氏便哭了,道:“不嫁!你给我个孩子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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