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水深火热的江北,江南一直安稳太平。只因粮道不通,六月以来,粮价跌得厉害,谷贱便不免伤农。

但总的来说,伴随着许多真真假假不能确定虚实的从北边传来的各种小道消息,江南的人还是感谢襄王的。

不管襄王封了南北通路动机为何,他的确是将战火拦在了江北,没有使之波及江南。就凭这一点,江南人士就感恩襄王。

七月的时候,江州陆府,陆夫人的上房里,温蕙难得与公公陆正碰面。今日里是特意将她唤到上房,便是为了有些消息要告诉她。

“所以山东卫军到京师的时候,诸王已经入京了。原就是张忠矫诏,作不得数,更何况张忠已经伏诛。”陆正告诉儿媳妇。

温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不用打仗了?”

“赵王和代王打起来了,但其余诸藩王和京卫三大营都未参与。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的卫军更加没有卷进去。京城的兵太多了,内阁想把两地卫军都打发回去。只湖广的押粮官回来的时候,北平、山东的都指挥使,都还在和兵部撕扯钱粮的事,不肯走。”陆正说,“这是四月底的的消息,八虎都伏诛了,内阁已经在主持大局。至少这么看应该是不会卷进去。”

不仅地域上有距离,南北通路还被封了,消息传递比从前困难得多了。更有许多不真实的假消息乱人心。

陆正拿到的消息,是辗转从湖广的押粮官那里探听来的,基本保真。只是拿到手,也是三个月前的情况了。

温蕙知道这消息探听不易,公公知道了,还特意唤她来告知,心里十分感激,站起来行礼:“多谢父亲,有劳父亲了。”

媳妇年少可爱,自打进门后,和妻子、儿子相处得都很好。她天天到上房给妻子请安,陆正每日回家时亦有感觉,上房的气氛似乎都比从前轻松了。

今年夏季换衣裳,丫鬟们竟穿上了石榴红的裙子。陆正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妻子的品味,问了下,果然是儿媳妇挑的颜色。

妻子并无不快,反而自己打趣自己说:“竟是我带得大家都冷清了。小姑娘们,原该亮丽些。”

的确没有从前的配色清雅,但府里突然间就喜庆了几分,其实让人看着也挺舒服的。陆正也有年纪了,不比年轻的时候只求一个“雅”,现在也颇喜欢这股子喜庆劲了。

只儿子笑着摇头。

毕竟还是少年,还在秋华春月,阳春白雪,求雅不求俗的阶段。

陆正捻须微笑。

陆夫人道:“所以把心放下来,不要成日里自己吓自己。”

温蕙赧然:“是。”

陆夫人又问陆正:“只南北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封?”

陆正说:“这可难说。代王和赵王四月就打起来了,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路卡还没撤,也没有新君登位的诏书下来,可知还没结束。耐心等吧,内阁能控制住局面,不使诸王趁机裂土自治便行。”

陆夫人点点头,对温蕙说:“现在就是担心你母亲到时候不能过来给你主持及笄。”

公公、婆母、夫君都对她极好的,温蕙承他们这份情,不愿大家为她操心,只道:“知道大家都安好就行。我没关系的。”

陆夫人道:“没事,便亲家过不来,咱们也好好给你办一场。”

温蕙笑着道谢,和陆睿一起告退了。

陆正看看妻子神色,问:“今天气色还挺好的?看着脸色比往常红润。”

陆夫人一笑:“下午无事,叫着丫头们和蕙娘一起玩了投壶。出了场汗。”

陆正觉得有趣:“都好多年不玩了,竟玩起这个?你当年玩得很好的,十中六七。媳妇可能赢过你?”

陆夫人失笑:“别提了,你媳妇十投十中呢。”

陆正惊讶:“喝?”

陆夫人道:“蕙娘那手,准得跟什么似的。她说她投镖,十丈之外能稳中靶心,你听听。”

陆正大笑:“不愧是武将家的闺女。”

陆夫人也轻松一笑。

往日里丈夫忙于公务,儿子专心治学,她的日子过得宁静无波,平淡似水。自娶了儿媳,连乔妈妈都说,这上房多了好几分人气儿,挺好。

从上房出来,小夫妻两个拖着手。

陆睿问:“还是不开心?”

温蕙立刻笑道:“没有啊。”

陆睿挑眉道:“跟我还装?”

温蕙就不装了,抱住了陆睿的手臂,把头倚在他肩头,倚着他走,不吭声。

陆睿心中明白,微叹,安慰道:“现在都不一定呢,也许马上就放开交通了也说不定呢。”

温蕙“唔”了一声,情绪还是低落。

因及笄实是一个女子人生中重要的仪式,生身之母竟不能在场的话,实叫人遗憾。

陆睿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低声说:“到时候给你好好地办一场。”

温蕙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母亲刚才说过了。你别担心我,我难过一会儿就好啦。”

很努力地不想让公婆夫君为她担心,或者因她扫兴呢。

陆睿微微心疼。

终于有些后悔,不该和母亲因为一些私心,就让温蕙早早地和家人分离。她,真的还小呢。愈强作大人模样,愈是让人觉出来她小。

原是想着待她过门,对她好便是。此时才意识到,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母亲的位子,无人可以替代。

但这种后悔于现实中,实无什么大用。毕竟木已成舟。

陆睿遂转移话题,分散温蕙的注意力:“今天又和母亲做什么了?”

温蕙从来就是一带就偏的人,赶紧炫耀:“我们玩了投壶,我大杀四方呢。”

陆睿:“嚯。”

温蕙:“真的!”

陆睿道:“不信。”

温蕙气恼:“那我们玩一个让你看看!”

陆睿问:“你那里可有?”

温蕙才想起来:“没有呢。母亲说给我准备一副……”

陆睿牵她的手:“我那里有。”

便一起去了栖梧山房,果真玩了起来。

温蕙其实下场之前也暗搓搓考虑过要不要稍微放放水。毕竟她娘她嫂子以前都悄悄跟她说过,一定要给男人留面子。

可陆睿斜她的那小眼神儿实在可气呢,竟敢看不起她!

温蕙便没客气。

陆睿十中八九,以投壶来说的话,算很好了。只他也万万想不到,温蕙十投十中。

温蕙安慰他说:“你也不错。”

陆睿:“……”

陆睿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瞧把你能的。”

温蕙拨开他的手揉揉脸蛋,抬头看他,忽然踮了踮脚,又用手在头顶比了比。

“?”陆睿问,“干嘛?”

“怪了。”温蕙说,“我明明长高了,去年做的裙子,折在里面的褶子都放出来,怎么站在你旁边,好像没长似的?”

陆睿要笑死,按住她头顶:“因为我也长了啊,小冬瓜。”

温蕙拍他手:“你才小冬瓜!”

晚上便在栖梧山房用饭。夏日里暑气太盛,温蕙就想吃冷淘。厨房做的臊子特别可口,冷淘是用冰凉的井水过过的,拌在一起特别好吃。

陆睿就更会享受了。栖梧山房的院子里置了凉榻,又宽又大。点上熏香,摆上小几,便在院子里用饭。

用完饭撤了碗碟,上了消食的山楂饮子和酒,切好的鲜果上叉着小银叉。

“这个榻真大。”温蕙说。这得能睡十几个人吧。

陆睿道:“仿古的,古人席地而坐的习俗,如今已经找不到了。我们如今的床也好、榻也好、椅子凳子,其实都是古时候从胡人那里传过来的了。所以那时候叫胡床,胡凳。”

这种大凉榻栖梧山房有六架。它其实是可以很方便地拆装的。陆睿夏日里开宴招待朋友的时候,才会六架都摆出来,在院子里团团围了,惬意极了。

温蕙就羡慕:“你们想干什么都行,我连门都出不了。”

陆睿失笑,道:“今年也是情况特殊。先是国丧禁饮宴游乐,后来闹粮价,黄家女眷的车出门叫人围过一回。现在粮价太贱,外面卖儿卖女的,也不安稳。安全起见,各家女眷都没怎么出过门。再等等,等京城那边立了新君,安稳下来,带你出门去玩。”

陆睿这承诺一出,温蕙整个人都要扑在他身上了:“真的?真的?”她要是有尾巴,这会儿都摇起来了。

陆睿揽住了她的腰:“当然,不过……先陪我喝一杯。你酒量怎么样?”

温蕙吹牛道:“我能喝的!”

陆睿很快就知道,温蕙不能喝。

她酒量实在不怎么样。陆睿给她喝的是淡淡的梨花白,又加了碎冰,甘甜冰冽。她贪杯,不过半个时辰,便熏熏然了。

她还要喝,陆睿抢了去,不许。

温蕙要抢,一扑,扑到了陆睿的怀里。

陆睿挟住她肩膀,冷笑:“小东西,还挺贪杯。”

晃晃酒盅,偏不给她,仰起头来,高高地,尽数倒入自己口中。

夏日的衣衫单薄。

陆睿回到院子就换了件原色的细麻禅衣,牙白的里衣也是极薄的。暑气侵人,那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他仰头将一盅带着碎冰的酒尽数倾倒入口中,酒水淋落,顺着脖颈蜿蜒。

温蕙睁大眼睛盯着那酒液,目光落在了陆睿的修长脖颈的喉结上,又随着酒液滑落到那精致的锁骨上。

为什么一个男子的锁骨能如此好看?

或者只是陆嘉言的锁骨才这样好看?

可他哪里都好看。微闭的眼,挺拔的鼻梁,被酒液浸润的唇,秀美的下颌……处处都风流。

温蕙缓缓地眨了眨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要是不穿衣服就好了,就能看得很清楚。

温蕙便伸出手,攥住陆睿的衣襟。

陆睿放下酒盅,低头看了一眼那不安分的手,又看看她的眼。

四目对视了片刻。

温蕙对他笑,眸光像一汪春水,竟带着几分媚惑,像个女人了。或许,是天生的本能。

对男人来说,是邀请。

陆睿缓缓低下头去,将口中一片碎冰渡给了她。

温蕙闭着眼睛接过来,舌尖冰冰的。

忽然身上一颤……陆睿的手才握过加了碎冰的酒盅,也是冰冰的。和温热的肌肤接触,便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温蕙捉住了他的手腕。

陆睿吻着她的唇,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

挣脱了,探索。

寻到了,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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