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回到房间里,有婢女来禀事,她处理完,婢女出去了。

房中只她一人。

香炉里白烟静静袅袅缓缓。

她坐在榻上,手撑着腮发呆。

她发呆了许久,到炉里的香都燃尽了,忽然站了起来,走进了小间里。

再出来,她已经换了衣裳,脱去了衫子和湘裙,换了曳撒。

她抱了些衣服出来,先放下。又进去找了块包袱皮,铺开来。

霍决脚步匆匆来到上房的时候,便正好看到这些。

霍决“咳”了一声,道:“收拾衣服,怎么不叫丫头做?”

温蕙道:“你回来了。”

她问:“你知道了吧?”

怎么也不可能装不知道。霍决讪讪道:“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温蕙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就三年了。”

温蕙与霍决,做夫妻也已经三年了。

“就是。”霍决过去,低声道,“都老夫老妻了。能不能,嗯,不生气了?”

温蕙瞟了他一眼。

霍决低声道:“要不然打我一顿?”

温蕙道:“现在怎么不说让我也捅你一刀了?”

霍决道:“我知道你舍不得。”

他觑着温蕙脸色,问:“真还在生气?”

他吞吐道:“其实……”

“我知道,你也不用说了。”温蕙道,“从我离开陆家,就不可能再回去了。你不过就是,把这件事捶实了罢了。”

霍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只我凭什么就不能生气了?”温蕙问。

“能,能。”霍决捉住她的手,“你只别气坏了自己。”

他拖着她到榻上,抱着她坐下,问:“刚听见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生气?”

“其实也没有。”温蕙撑腮道,“怎么说呢,当时就想,这可真是你会做的事啊。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就是,你看我就是我这样的人。”霍决抱紧她,“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是呀。”温蕙摸摸他的耳朵。

霍决高兴起来,一转眼,这才看到那些衣服下面还有一块包袱皮。

“这是要干什么?”他诧异问。

温蕙答道:“被你们气得厉害,我想出门走走,散散心。”

霍决讪讪:“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温蕙道:“我要出个远门。”

霍决觉得不妙:“有多远?”

温蕙道:“我想去看看蕉叶。”

霍决头皮发麻,道:“怎么一下子就去那么远呢。要不然找个近点的地方散散心吧?山西不错的,五台山你没去过,那里有许多名寺古刹,值得一看的。”

温蕙道:“我就想去看看蕉叶。”

霍决道:“太远了,路上会很辛苦。”

温蕙道:“那她们两个也一路过去了。”

温蕙道:“当初,你跟我说,让我在你身边过得恣意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原来又是诓我的?”

霍决如今一直在努力挽回信誉,道:“不是,我只是怕你辛苦着。你没出过远门,不知道。”

温蕙道:“我小时候就跑过长沙府了,我知道行路是怎么样的。你只说吧,让不让我去?”

“让的。”霍决道,“只我们不是说好了,泉州要一起去的?”

“我生气了啊,不想等你了。”温蕙额头抵住了他额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她忽地给了霍决一个头槌,恨道:“总是在我才要把心全放下的时候,狠狠给我一下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都不能提,是霍决恨不得没发生过的事。

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决不再会那样去逼迫温蕙,伤害温蕙了。

妻子的心是柔软的,只要给她时间,有足够的耐心,她会渐渐交出她整颗心来。

他当初不懂,现在全懂了。

“让你去。”他给她揉额头,叹气,“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温蕙道:“就现在。”

说着,拍开霍决的手站起来,继续收拾包袱。

霍决:“……”

“今天阴天,可能要下雨。”霍决看看窗子,希冀道,“要不然,明天再出发吧。”

“就今天。”温蕙道,“趁现在,说走就走。拖到明天,我可能就抬不起脚了。”

她道:“我去看看蕉叶,再看看泉州是什么样子,就回来。”

霍决:“唉。”

“你唉声叹气地做什么?”温蕙问。

霍决苦恼:“来回至少四个月。”

“四个月怎么行?”温蕙道,“我又不能匆匆忙忙赶到那里就往回返,我难得出趟门,总得逛逛吧?六个月差不多了。”

“六个月我就疯了。”霍决道,“五个月吧。”

温蕙想了想,决定成交:“好。”

她收拾了些东西,正要把包袱系好,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顿了顿,又进去了里间。

霍决跟着进去了,看她翻箱子抽屉:“找什么呢?”

温蕙道:“我有个东西……我记得跟丫头们说过要收好,哦,找到了。”

一条腰带。

一条并不起眼的腰带,温蕙找它作甚?

温蕙拿着这条腰带,感到怀念,又五味陈杂。

霍决又跟着她出去,眼看着她从榻几的小抽屉里取了剪刀出来,将那腰带剪开了。

霍决:“?”

腰带剪开,温蕙手指灵巧,从夹层里面抽出一片金灿灿的东西,竟是一片金叶子。

“……”霍决,“这什么?”

温蕙继续掏:“这个是,当初从陆家过来的时候准备的。预备着事有不顺,给我逃跑用的。我刚才才想起来的。”

掏了几片金叶子出来,又掏,掏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铺开来,竟是一张盖了章的空白路引。

霍决:“……”

温蕙叹了口气。

“想笑你就笑。”她道,“憋着做什么。我知道傻。”

“怎么会。”霍决正色道,“挺聪明的呢,路引都准备了。”

“只这个没什么用。”霍决将那路引揉了扔一边去,伸手入怀,掏了个东西放到温蕙面前,“带上这个就行了。”

温蕙拿起来看看:“这不是你的牌子吗?”

“你带上。”霍决道,“带着这个,你想干什么都行。”

这牌子比给蕉叶的那块厉害得多了,见令牌如见都督。

温蕙看了看牌子,瞥了眼霍决的手:“你跟金子有仇?”

霍决那手就没停,揉了路引,又把几片金叶子揉在一起,揉成了一个疙瘩。

“没仇。只咱们家又不缺金子,拿他家的做什么。”他说着,把那金疙瘩扔到了榻角。

温蕙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霍决幽幽道:“你一直收着呢。”

温蕙道:“你说我收得对不对呢?”

霍决理亏,词穷。

立刻转移注意力,道:“得多带些人,我叫秦城……”

“别叫秦城。”温蕙打断他,“让秦城好好做他的事吧,别为着我耽误前程。”

霍决道:“他的事不在京城。”

“我不带人。”温蕙道,“我就去散散心,前呼后拥地干什么?我就自己走一趟,看看蕉叶,速去速回。”

霍决眨眨眼。

温蕙道:“我这些年……”

她没继续说下去,顿了顿,道:“我十三岁能做到的事,蕉叶小梳子能做到的事,怎地现在就不行了?”

霍决笑道:“好。”

他起身去柜子里取了只匣子出来,打开,里面全是大小黄鱼。

温蕙道:“用不了这许多,我又不在外面买宅买田。只拿几条小的就可以,大的太沉了。”

霍决道:“若路上用完了,就去司事处支就是了。”

又唤了丫鬟来:“去账房,支些碎银子。要碎的。出门的丹药拿一套来。”

温蕙道:“啊,丹药。”

监察院有许多自己的东西,出门的丹药按套配,基本常见的都有了,且都很有效。十分方便。

被霍决这一提醒,温蕙也想起来,还有别的必须带的东西。她起身去了净房。再出来,拿了厚厚的一叠草纸,塞进包袱里。

霍决:“……”

这回终于没忍住笑。

温蕙道:“别笑!你们在外头难道没遇到过没草纸的时候吗?”

霍决道:“当然有。”

温蕙好奇:“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霍决憋住笑,告诉她:“不能用树叶,树叶湿滑,会糊一片。用小树枝,掰成小段,就像古时候的厕筹那样刮,比树叶干净。最好剥了皮,用着舒服些。也有人懒,直接用,可能刮伤。”

原来是这样。

草纸这东西据说都用了好几百年了,厕筹都是很古的古物了,没人用了。

温蕙虚心受教了。

银子丹药很快都齐了,包袱收拾好了。

“四哥。”温蕙道,“我走了。”

霍决道:“唉。我送你出城。”

温蕙道:“那就快点,别磨叽。”

霍决太黏糊了,再磨叽,温蕙觉得这口支撑她走出去的气儿就要散了。

到时候,又要抬不动脚了。

小安看到温蕙一身要出门的样子,人都要裂了:“嫂嫂!虽然我们当时过分了些!但哥哥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走了,哥哥怎么办?”

霍决直接给了他一下子:“乌鸦嘴。”

“你嫂嫂出门散散心。”他道,“散完心就回来。”

小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揉着下颌问:“去哪啊?要我陪着吗?”

温蕙道:“我去看看蕉叶。”

小安:“……”

小安觉得牙疼。

“你不用说了。”温蕙直接截住他,“四哥刚才已经说了一堆。”

小安看了眼霍决,如果霍决都拦不住,那就是拦不住了。

“带谁去?秦城吗?多带些人。”他道。

秦城是霍决直属的下属,不归小安和康顺统属。

温蕙道:“谁都不带。我自己去。”

小安张了张嘴。

温蕙道:“难道我还不如蕉叶了?”

霍决和小安送温蕙出城,送到了长亭,温蕙再不许他们往前了。

霍决帮她把那杆亮银梅花枪挂在鞍上,做最后的嘱咐:“若遇匪人,不要心软留情,一击毙命。”

温蕙说:“好。”

霍决道:“钱花完了就去找当地司事处。”

温蕙说:“花不完的。”

霍决道:“若有事,直接亮身份,别犹豫。”

温蕙道:“晓得了。”

温蕙终于在这口气儿散尽之前翻身上了马。

阴了一天的乌云散了,太阳居然又出来了,阳光洒下来一片,处处都闪亮。

温蕙看了看远方。

她对院子外面的世界的向往其实从来都没消失过。

只在陆家七八年,从未想过再像小时候那样自己走出去。因规矩不允许,世道不允许。

怎地现在,她不仅想了,竟还做了呢?

温蕙扯住缰绳,让马原地转了个圈,她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

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里闪烁。

他的眼睛还带着笑。

温蕙笑了。

“四哥。”她道,“你好好在家等我。”

“不许发疯啊。”

霍决拍拍她腰间的匕首,道:“时间太久的话,可没法保证。”

温蕙道:“别吓唬我,我早就不怕你了。好吧,我尽早回来。”

霍决道:“去吧。”

温蕙马身又转了一圈,对霍决一笑,一夹马肚,终于朝着蕉叶去了。

小安:“啊……”

霍决负手而立,望着温蕙消失的身影,转头问:“怎么了?”

小安喟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当年长沙府。”

霍决又转回头去。

小安又道:“嫂嫂刚来的时候,哥哥调了人进了内院守了外院。要不是都是熟面孔,我还以为咱家让谁带兵围了呢,里三层外三层的。”

霍决道:“那时候怕她走。她若走了,便是真走了。”

小安道:“怎地现在竟送她走。”

“我在这儿呢,”霍决微笑,“她走再远,也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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