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落花春去03

这个地下的战备中心,战备一组人员就称呼它为“老七处”。

林水程全天都呆在这里,每两小时换一次警卫员监视他,一日三餐都是外面送进来。地下潮湿幽暗,白炽灯从早到晚开着,完全分不清昼夜。

偶尔战备组会开例会,林水程旁听,更多的时间里,他不被允许出去走动,只能呆在这个幽闭的房间内。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航天局的人,对他的态度很微妙——不像九处人员那样对他很重视,却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那种态度。

私下里有人开玩笑给他起外号,戏谑地跟着叫他“神”,林水程偶尔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

进来第五天的时候,林水程一个人的工作间里多出了一个老熟人。

金·李拖着他的行李箱大大咧咧地搬了进来,还带着两个助手。

他看见林水程之后,直接吹了声口哨表示问好:“有缘呀我的二东家,看来我们又要共事一段时间了。”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

金·李已经团团转起来,瞪大他湛蓝的眼睛,抱怨着这里边的生活设施:“这是什么东西?折叠弹簧上面弄个乳胶垫就敢叫它床?啧……晚饭能点菜吗?我要吃炸鸡。”

带他进来的战备组员面无表情:“现在是战时,这里是前线,没有那么多让您挑剔的余地,希望您能明白。”

“食物是我的驱动力,我的大脑和身体是战争的关键武器。”金·李把行李往行军床上一堆,又伸手指了指林水程,“他的也是,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神的钥匙的?他可是用三天时间逼我做了两百套方案的男人!”

战备组员:“……”

警卫员在旁边掏出笔记录了一下,随后说:“我们会向上级汇报这个情况。”

晚饭时,外边送来了大份炸鸡,堆成了小山,除此以外,还有精致了很多的餐盒套装以及切好的水果。

金李招呼林水程跟他一起吃:“来吧哥们儿,你这几天又在吃喂小鸟的食物吗?”

林水程安静地说:“不是鸟食。不过,谢谢你。”

“不用谢,你的大脑和身体一样需要上保险,我是为联盟做贡献。”金·李戴上手套撕炸鸡,香喷喷的滚烫肉汁顺着金黄酥脆的外壳滴落,顺手给林水程也分了一块。

林水程问道:“您为什么过来了?”

金·李耸了耸肩:“为了B4。他们抓我进来,要我继续进行B4。”

林水程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B4?”

“对,他们要求我照常推进B4计划。”金·李压低声音告诉他,“我都观察清楚了,这个战备一组多数都是航天局的人,也就是那个女将军的手下。她的八卦我也听了不少,应该是联盟内作风比较强硬独断的那一类,我听他们开了几次会——你去听了没?”

林水程摇了摇头,安静地说:“他们不让我听。”

“不让你听就对了,他们其实没有那么重视你,也知道你是小傅总的人。那个女将军之所以答应用你去换我的老东家,我想你是用了点手段的吧?”金·李带着他那种见惯世事的、惊人的敏锐性看了他一眼,随后补充道,“不过这都不重要。战备一组到现在依然认为,破案的关键在楚时寒的案件上,那个女将军到了这个时候,想要整治的其实还是学术界。这个逻辑也很简单,既然RANDOM是高科技组织,那么学术界顶层一定不怎么清白。而当初楚时寒在遇害之前,是主动联系过她,说想要就学术界的一些问题谈一谈的——哥们,抛开你是最大嫌疑人这个话题不论,她怀疑楚时寒和B4动了一部分人的蛋糕。”

林水程很平静,他想了想。

当初星大名画报告之后,禾木雅找他谈的那一次,实际上已经隐隐透出了这些意思,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想要你做一把漂亮的锋刃,割开那些腐烂的果实。”话语矛头直指如今的学术界。

在那之后,她下令实行的各种有关学术界的政策,更能看出这一点。

金·李继续吃着炸鸡:“她这个思路倒也不是不正确,只是在关于你的问题上,他们大概觉得过于玄学了……你别这么看我,我也觉得你是很神棍的一个人,各种意义上。”

林水程哑然失笑:“我?”

“看过科幻片吗?你这类的科研人一般都是最后反派,为了某个理想进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实验之类的,林,你感觉是那一类人。和你沾边的东西,什么蝴蝶效应……这些东西都太虚了,他们不敢把筹码押在你身上。”金·李喝了一口可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而我是追求汉堡和可乐的那一批人,科学的终极目标与我无关。不过我没有要讽刺你的意思,就我的感觉来说,你确实是那把钥匙。但是这个时候来说,我可能会更加有用。”

“那这些事情和B4有什么关系?”林水程问道。

“B4里有那个女将军要的东西,二百六十六组人体基因优化链条,以及咱们上一次推出来的基因粘合剂。”金·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她要我尽快做出来以对抗RANDOM,因为她认为RANDOM已经在暗中使用人体优化改造技术。”

林水程怔住了:“这听起来太……”

“太不现实了是吗?”金·李吐出一块鸡骨头,“看来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你是见过那个R组织成员秦威的,他们一开始就就发现了,联盟的吐真剂对他无效,所以送他去做了基因检测。”

林水程低声说:“我知道这件事。检测结果呢?”

“在他的身体里,我们发现了两种遗传核。这两种遗传物质中,一种是他本来拥有的东西,另一种是粘合改造过的,这种遗传物质操纵性状表达为,任何东莨菪碱类麻醉剂对其无效,所以他能够一直保持沉默。”

林水程微微睁大眼睛。

“我看了他的血液提取物,他的身体因为这种改造已经出现了大范围的转录不正常,体内无法正常合成蛋白质,DNA又溶解断裂现象。这种效果类似于轻度核辐射后遗症,也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金·李说,“还记得吗?B4里有唯一一种不会导致这种副作用的粘合剂。小傅总是对的,当初全联盟的量子计算机被干扰后,他第一时间要求我继续推行B4计划,认为R组织的目标或许正在B4上面,此言不虚。R组织做不到去副作用,但是B4可以。”

“有了这个方向的发现,所以这里的人对你说的宗教啊蝴蝶效应啊……其实不太感兴趣。他们偏重点不一样。只能说,两边尽力。”金·李说,他用湛蓝的眼睛看着他,“不过,林,我还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林水程轻轻问:“什么消息?”

“先不告诉你。”金·李冲他眨了眨眼睛。“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旧七处343会议室。

“傅副处长,您现在进了特备一组,即默认您已经做好了一切出战的准备,由于您在第八区的履历,你将领导侦查缉拿科,或许会非常危险,这一点您明白吗?”一位航天局人员问道。

他的视线看向会议桌尽头的男人。

傅落银一身联盟军装,冷漠的气息中隐隐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明白。”

“对于目前情况和特备一组做出的会议决定中,您需要履行责任的地方,您也全部接受并且同意吗?”航天局人员继续问道。

面前的男人虽然年轻,但是透着一种非常锋利的威压感,让人不由得有些胆怯起来。

傅落银抬起眼:“我接受。不过我仍然坚持,不能放弃对宗教团体的重点排查。”

“小傅。”禾木雅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同样一身笔挺的军装,精神笔挺。她语气温和地说:“之前已经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组织,目前联盟范围内活动的宗教团体,都是登记报备过的;不合法、不合规的,也早就被取缔了。”

“没有发现不代表没有。”傅落银坚持,“这和您现在进行的学术界排查并不矛盾,两边同时进行,或许可以给R组织更大的压力,让他们露出更多马脚。现在的我们过于被动了,数据恢复、灾后重建补偿、安抚社会固然是头等大事,但是现在我们连R组织的来头都没摸清楚,这是全联盟的耻辱。”

会议席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禾木雅静坐着没有动,她思索了片刻,随后问他道:“我记得……几个月前,政府的量子计算机被全方位干扰之后,提出反向扩大范围进行全球量子干扰来反击的方案的人,是你吧?”

傅落银点了点头:“劳烦禾将军记挂。”

禾木雅又打量了他几眼,随后叹了口气:“并行吧,宗教这部分的侦查交给你。小傅,这是我出于对你能力的信任。战时我们的人力有限,所以也希望你能尽快给出成果。”

“我明白。”

会议结束了,傅落银起身往外走。

在场的其他人不由自主都松了口气。

傅落银在场,气场压迫感太强。更何况航天局和傅氏军工科技在短短一个月内多有龃龉,说不尴尬也是假的。

一个航天局干员偷偷打听:“傅氏军工……不是前几天才闹翻吗,傅将军的事,还有抢那个姓林的人的事,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他身边人小声告诉他:“傅副处长自己要求的,听说在B4上做出了一些让步,无论如何都要过来。”

“林先生,可能会有一点轻微刺痛感,请忍耐一下。一会儿还要进行穿刺,取样骨髓细胞,这个的话我们会给您上超局部麻醉。遗传物质取样流程是会多一点的。”

医疗分析舱。

护士给林水程解开橡皮圈,递给他一根消毒棉签。林水程肌肤苍白,隐隐能看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用棉签摁着针孔,轻轻问:“这个是要连续取样几天?”

“一周,您每天来一次吧,穿刺只需要第七天再做一次就可以了。基因分析结果的话,要再等三天,十天后就知道结果了。”护士解释说。

林水程点了点头。

所有取样做完后,医疗人员给林水程发了一包热牛奶,还给了他一些小饼干。警卫员依然跟他寸步不离,如同假人一样监视着他。

林水程坐在休息椅上,歪头看了看顶上的灯光,张开五指。

他的指尖细长白皙,边缘透着微微的红色,灯光照下来尤其明显。

这样的一副躯体,有可能已经被人改造过,未来有一天消弭在断裂的DNA和溶解的蛋白质中吗?

林水程记事晚,五岁前才记事,三岁前的档案资料则直接缺失了。

他从来没有听过家人提起那段过往,家里没有女人,有关他的妈妈,他不记得的那些时光,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

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一个平凡的、或许比平常人稍许聪明一点、努力一点的普通人,如果有什么原因能让他成为“神”,那个答案会出现在他的三岁之前吗?

林水程喝完一袋牛奶,在警卫注视下乘上电梯。

医疗舱离他的工作室电梯是直达的,上下都有人监视接应,每一层都有专人把守。

林水程摁了最顶层,电梯“叮”了一声往上行驶,行到中途某一层时,电梯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林水程站在电梯按钮前,起初低头在看自己手背上发青的针孔,直到那人一步一步走进了,在他面前站定,他才慢慢地看向了对方。

淡淡的薄荷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飘散。

傅落银微低着头看着他,那一眼里幽深莫测,平静之下蕴含着风暴,冷而肃穆。

“七。”傅落银低低地说。

他和他并肩站着,男性温热的体温透过来,刚劲的军装之下隐约能感触到绷紧的肌理。

林水程怔住了,这一刹那,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唯一的反应就是垂下手,碰了碰自己的口袋——那里躺着一张剪下来的相片。

他动了动嘴:“你怎么……”

“七。”傅落银打断他,重复了一遍。

看他不懂,傅落银伸出手——从林水程肩膀上伸出去,微微侧身,摁了第七层。

这短短的一刹那,却仿佛是把他拥入了怀中。两人轻轻一个错身,耳畔都落下了彼此温热的气息。

“叮咚”一声,第七层到达。

傅落银走了几步,反身用手撑住了电梯门,就停在这里看他。

林水程避开他的视线,依然淡静地站在电梯内,安安静静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从你走那天我就有一个疑惑,所以我跑过来了。”傅落银注视着他,目光炙热,“林水程。”

“你要走就走,亲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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