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我们是如何奔向你

下午考完,洛行云还是被孙若薇搀扶着出来的。

手支在腰上,挺着个大肚子。

见他一头栽进裴衍的怀里,其他人错愕的目光不断在他俩身上游移,不知道这对小ao怎么了,年纪轻轻就把肚子搞大了。

孙若薇以过来人的口吻对裴衍解释道:“他要分化了。”

可能是他今天被陌生alpha的信息素干扰,原先的发烧症状逐渐演变成了分化症状。

裴衍接住躬身的洛行云:“腰疼?”

“痛痛痛痛痛痛……”洛行云嘶声连连。

裴衍从孙若薇手里接过他的包背在肩上,干脆利落地揽住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出了校门。

老宋早就等在外头。今天晚上原本两个孩子约好去童晓年那里吃饭,聊一聊转化剂的事,谁料裴衍一开门:“去第一医院。”

omega完全分化,跟昆虫的变态发育有相似之处。

蝶蛹变成蝴蝶,是在短时间内溶解掉全部身体化作营养,从成虫盘内重新长出身体,所以若虫和成虫会没有半点相似之处。omega从体内长出新的生殖器官也很接近这个过程。未分化前体内只有细胞团,发育到性成熟的年龄,会在一个很集中的时间里爆发出第二性别的全套生殖器官,重新调整身体结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陷入彻底的昏睡,一般需要7-14天左右才能苏醒。

老宋听见omega滋儿哇啦乱叫,默默升起了前后挡板。

omega完全分化一般是在12-13岁,伴随着第一次发情,也就是初潮。只是洛行云发情都不这怎么激烈,身体不适的症状更多,不像别的omega,会失去理智,被□□支配。裴衍亲吻他,安抚他,把自己的信息素度过他,疼到冒冷汗的少年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校门口,一个高个子男人眼看眼看宾利远去,慢条斯理地叠起了手上的报纸,轻笑着摇了摇头:“omega,omega,omega。”

报纸上刊登着一则学术新闻,标题《年轻学者发现信使定律的再推广》,黑色的摘要字体写道:“……童教授带领团队研究发现,完全标记的ao拥有的信使能力,也广泛存在于直系亲属当中……”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立刻打上了吊针。

“确实是要分化了。但他这个情况比较复杂,o酮还有点高。”医生看着仪器屏幕上的指标,“再看看吧,等指标降到80以下,才能送进分化室。”

omega分化不仅仅有生殖器官的发育,还有一部分人是会蜕皮的,所以一律要在无菌病房进行。

裴衍握着洛行云的手:“医生,他会不会有危险?”

医生安慰道:“只要能稳住o酮就好。他送来的很及时,你也给过他你的信息素,一般盐水这么在挂,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当然这个谁也不能保证完全没风险,有些o酮一直降不下来的,就只能摘除性腺,强行中止分化。”

裴衍心事重重地捏了捏掌心中的手指。

纤细的手指动了动,脸色苍白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裴衍立刻凑上去:“感觉怎么样?”

洛行云很茫然很无措地看着他,嗓音中带着股哭腔:“我考砸了。”

裴衍觉得这种时候他的注意力放在考试上,倒也能帮他分心:“你怎么知道考砸了?没做出来?”

“做倒是做出来了……可是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可能都没写完。”他懊恼又委屈地锤了一下床,“班长,我肯定上不了好的大学了!”

裴衍捧住了他的脸:“洛行云,即使你没有发挥好,拿不到金牌,你也有可能是国一、国二。这意味着你考过一本线就直接能上q大,或者政策加分50分。高考加50分什么概念?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有优势。”

“哪怕你最终什么名次都没拿到——”裴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管活化过的转化剂,塞进他手心里,“这篇论文一旦在影响因子高的刊物上发表,你是一作,你可以直接申请常青藤。”

“我不想学生物!”虽然宝贝似地攥紧了第一支转化剂,但洛行云已经被实验室里日以继夜的掏空折磨出了心理阴影,“我还是喜欢数学,只需要纸笔就好了。”

“好。你喜欢数学,喜欢物理,你觉得你没有把握,那接下来你就去考雅思。你把英语学好,就可以申请国外的大学。或者你觉得英语太难,一时之间考不到高分,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国内,剩下的一年半我给你补习,我们一起好好高考。”

洛行云原本心情很绝望,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但是裴衍那么条分缕析地跟他讲,心中的郁结就慢慢释然了。

“我们再来想一想最糟糕的状况。你物竞什么名次都没拿到,论文没发表,雅思没考过,高考也失败了。”裴衍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但我不会失败,我一次都没有失败过。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每一次统考,我的全市排名从来没有变过,雷打不动的第一。你的alpha会是明年的s市理科状元,你想去q大,我就带你去q大,明白吗?”

洛行云摸着alpha勃勃跳动的心脏,终于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那我岂不是特别没面子。”

裴衍认真道:“你要是觉得没面子,我就陪你一起复读。”

洛行云:“那我也太惨了也!这个没必要。”

他的心情依旧很低落,毕竟这是他向往了很久的奥赛金牌。那不是一个单纯的荣誉,那背后有一扇门。一旦迈过去,他可以找到人群中那些跟他一样的小孩,结伴走向人类心智的高峰,那是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生活。

但他意识到,他现在手中紧紧握着的,也是一种俗世的幸福。

人的一生,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波折,用一个人的力量去抵抗命运,何其单薄。

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裴衍陪他一起度过。

裴衍无所不能。

他是他的定海神针。

“不会让你没有书念的。”裴衍揉了揉他的脑袋,清冽的声音带着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担心。”

洛行云长长地松了口气,低落的心情彻底消失,连身体都没那么疼了。

过了两三秒,他冷不丁问:“你对白术做了什么?他下午没来考试。”

裴衍的眼神滑向一边。

“是他?”

裴衍点点头,握住他的手亲了亲:“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洛行云猜想裴衍应当是拿信息素压他了,担心地问:“你会不会受影响?”

“不会。我留着你的外套。”裴衍看了眼仪器屏幕,“不用担心我。一会儿推进分化室,要在里面待7-14天,睡一觉就过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我出来你会不会不认识我了?”洛行云调侃他,“我的样子会变,味道也有可能会变,你会失去我的音容笑貌~”

“音容笑貌是形容死人的。”裴衍心累地叹了口气,“语文是真的差,150分的卷子只考了98分,你怎么考出来的。”

洛行云提起这次的摸底考就摊尸。

裴衍凝视着他,却慢慢红了眼眶。

洛行云知道是“音容笑貌”四个字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虚弱地伸手,摁了摁他紧蹙的眉心:“别哭,没有人是因为分化死掉的。”

话音刚落,裴衍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洛行云听见对面是个陌生的声音,口气不太好,裴衍也不回嘴。

等两人简短地沟通完,洛行云问:“怎么了?”

裴衍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爸回来了,喊我回家去。”

“那你去吧。”洛行云催促道。

裴衍爸爸工作挺忙的,经常不在家,洛行云跟裴衍谈了好几个月,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听童阿姨讲,他工作不在s城,这段时间又出国参加一项谈判,出了长差。洛行云听裴衍偶尔提起他父亲,好像对他蛮严格的,父子关系有点紧张。

裴衍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牵着他的手耐心等着:“不着急,我陪你进分化室再走。”

大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医生走进来:“指标降得很快嘛,可以开始准备了。”

护士要给洛行云换衣服,笑着催促裴衍快走:“你呆在小o病房不合适吧。”

裴衍拎起书包亲了亲他额头:“加油。”

洛行云眉眼一弯:“长大再见!~”

床头柜上,摆着一管提纯的转化剂。

无色透明,毫不起眼。

裴衍回到家,阿姨告诉他父亲在书房等。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9点17分。

他今天还没吃晚饭,进厨房煮了点东西垫肚子。

作为高a值alpha,父亲有严重的强迫症和控制欲,他的时间规划表按15分钟分割。

等到9点29分,裴衍上楼敲开了房门。

门缝里飘出沉香的味道,不是父亲的信息素,但很接近。

暗淡台灯下,奢华、整洁又满满当当的书桌,是一脉相承的文人气质。

裴凤桐正穿着剪裁合度的西装,交叠着双腿,坐在真皮沙发上。

听见开门声,从资料背后露出一只眼睛。

薄镜片,瑞凤眼,像二十年后的裴衍。

只是多了岁月的沉淀,更加沉稳,更深不可测。

裴凤桐一贯不喜欢废话,抓起了手边上的橡胶棍:“刚从那个omega身边过来?”闻到浓郁的冷雪气息,镜片下闪过一丝冷光,“你年纪也大了,不适合跪,就站着吧。”

裴家家学浓厚,换而言之比较老派,家庭构成是严父慈母,教育方式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现在不提倡体罚,但是裴凤桐对此嗤之以鼻。不动武,无以立。他a值150的儿子能到现在还不杀人放火,全靠他棍棒压制。

裴衍对此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房间中央。

背后一棍子劈风而来,重重敲在他背上:“这一记,是你未满十八周岁早恋,影响学习,影响高考。”

裴衍踉跄了一下。

背后立刻跟上一棍子:“起来,站直。挨打都挺不住,你算什么alpha。”

裴衍扶着桌子默默地撑起来,精瘦的脊背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裴凤桐每动一下手,就告诉他错在哪里:“这一下,是你未经父母同意给人临时标记。标记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是在后颈咬上一口也会有易感期,不应该给的那么草率。”

“这一下,是你未经我的同意,擅自挪用家庭账户的款项去建实验室,讨好omega。”

“那是我的钱。”裴衍眼里冒火。

裴凤桐一棍子抽过来:“未满十八周岁,没有财政自由,你的一分一厘都记在我名下,你有什么钱?”

裴衍不再吭声。裴家的规矩是他可以为自己辩解,但最终解释权在父亲那里。

沉香青烟袅袅,棍子扬起又落下。

“这一下,是你未经我的同意,擅自挪用账户里的款项去租房子安顿omega。他不是没有家长,这根本就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这一下,是你未满十八周岁无视门禁,四个月里只有16天按时回家,76天彻夜不归与人同居,还有28天半夜回家影响你母亲睡眠。”棍子呼啸而来,比之前所有都沉重,“你妈操心你不着家,根本睡不好,你有考虑过她吗?”

裴衍粗喘着问:“她跟你说了?”

裴凤桐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高高扬起了手:“最后一下,是你识人不清,被omega信息素迷得晕头转向。”

裴衍疼得弯下了腰,但没有发出声音。

裴凤桐打完了,看了眼手表,把橡胶棍摆到一边。他挑橡胶棍很有讲究。这玩意儿抽起来很疼,但是不会皮开肉绽留下伤疤,控制好力度,也不会让alpha伤筋动骨。

裴凤桐正了正领带坐在书桌前,将一沓资料丢给裴衍:“洛行云,本姓汪,是容辰集团总裁汪玄的幼子。汪玄六年前因家暴和婚内□□入狱,引起轩然大波,至今作为ao离婚诉讼的典型案例被广为探讨。”

他拢住裴衍的后脑勺,把他拎到身前,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儿子,未来会接我的班,裴家和童家都指着你。而那个omega,是一个□□犯的儿子。”

“你的omega,不是漂亮就够了,得有用。你要是标记了这种家庭的小孩,你就比别人少了一份助力。你妻子的娘家就是个累赘,不但帮不了你,谁翻出这笔烂账,你都得死,翻不了身。”

裴凤桐说完,放开他,抽过湿纸巾,优雅地擦着手:“现在就跟他分手。你要是下不了决心,我帮你下——明天开始,你就转学去一中寄宿。还断不了,我不介意把你送出国。”

裴衍看着桌子上的资料,仿佛根本没听见父亲说什么,抬头问他:“不是我妈告诉你,那你是从哪里知道小云是汪玄的儿子?”

“我要查他很难吗?”

“我妈不喜欢你派人跟着我俩,我们身边早就没有你的耳目了。我妈也没有告诉过你我早恋的事。”裴衍伸手,点了点桌子上的资料,“所以到底谁告诉你的?”

裴凤桐与他凝视了半晌:“有人给我打了匿名电话。”

外头蓦然闪过一道春雷。

照亮了裴衍雪白的脸。

——谁会给他父亲打这种匿名电话?

……

洛行云换好手术服,被推出了病房,停在分化室外的走廊里。分化室正在忙碌的准备当中,前一个omega刚出来,年纪很小,推过洛行云身边时冲他一笑。

洛行云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探了一眼来显,是洛风。

“他回来了。”电话那端,洛风说得很急切,喘息声清晰可闻,“他逼问我阿姨在哪里,我不说,他就放他自己的料给娱记。”

他小时候被检测出会分化成alpha,相比之下父亲还比较偏爱他,他至今对父亲还存有一丝幻想。现在,他终于彻底死心了。父亲明知道爆料之后会毁了他的前途,但他根本半点不在乎。

洛行云蓦然从床上坐起来:“那你有没有说?!”

“当然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

“现在怎样?”

“沈总花钱公关,把料给撤了,我已经没事了……不过,他好像……他好像看了我的合同,上面的紧急联系人是你。”

洛行云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不要紧的。我现在是omega,他又戴着脚环。他是因为家暴我入狱的,我所在的学校、住址都是安全区,他没法靠近……”

说到这里,洛行云突然反应过来了。

——医院!

——他现在是在医院!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有个温柔的声音哼着一首儿歌。

是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妈妈唱给他听的。

洛行云握着手机抬头,琥珀色的瞳孔紧缩。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他的病床前停下,扬起了亲切的笑脸:“云云。”

……

值班医生和护士穿好防护服,攀谈着绕过拐角,双双一愣。

悬着洛行云名牌的床上空空如也。

床边掉落着一只通话中的手机,里头传来洛风惊恐的尖叫:“云云!云云!”

屏幕上的爱因斯坦吐舌照,裂了一条缝。

……

窗外春雷滚滚。

裴衍拧眉望着父亲。

匿名电话,举报给父亲,让父亲叫他回来。

留下此时一个人的洛行云……

——调虎离山。

——这是调虎离山!

裴衍夺过桌子上的橡胶棍转身就走。

“你到哪里去?”裴凤桐眼看儿子夺门而出,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他掏出笔记本,在今日事项的“家庭教育”那一行前打了个勾。想了想,又画了个箭头,挪到明日。

很明显,年轻的alpha需要更多的教育。

明天继续。

……

裴衍淋着雨冲进医院走廊。

医生也在找他:“那个小omega人呢?”

裴衍原本还存着一线侥幸,现在果断报警:“有个高a值罪犯,名字叫汪玄,刚出狱就绑架了omega,他是他的受害者!”

“请您冷静一下。”接线生详细询问了基本信息后,进入了心理卫生中心的系统当中,“您好,刚才已经有群众举报过这个警情。根据脚环定位,罪犯目前的位置是第一医院。春熙警局已经出警,预计即将到达,请您耐心等待……”

他还在第一医院?

他还在第一医院!!

裴衍狂喜,扑到洛行云的病床上,抓起床单用力一闻,然后睁开漆黑的眼睛。

眼前浮现出了苍白的光带,是洛行云的信息素。

大约是他濒临分化,光带比任何一次都浓郁、绚烂。

裴衍跟着那道光带快步向前,却眼睁睁看着它飘出医院大门,消失在雨中。

门外警笛轰鸣,警方就位。

“他们走了,他不在这里!”裴衍拽住走过身边的一名特警。

“可是定位显示……”

“他的脚环大概率已经脱掉了!”裴衍猜测。

警察笑了笑,以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高a值罪犯的电子脚环是植入式的。”说着一打手势,“排查整幢大楼!”

“他脱掉了……绝对已经脱掉了!”裴衍大吼。

可警察鱼贯走过他身边,没有人听他。

裴衍抹了把脸,手心全是冷的,在颤抖。

他也会害怕。害怕到san值狂掉,害怕到想当场崩溃。

可他是洛行云的alpha。

一想到洛行云还在那人手里,他还在分化的关键时刻,裴衍就强行摒弃多余的情绪,凝神闭眼集中注意力,想要再仔细辨认雨中的信息素。

他们的契合度很高,他们有很强的羁绊,哪怕是空气中有一个属于他的气体分子,他都应该看得出来。

没有时间了,要赶紧找到他!

凝神的刹那,裴衍头痛欲裂,脑海中也闪过一副画面——

行进的轿车。

驾驶位上浅色头发的男人。

后视镜下摇晃的出入平安符。

方向盘镶嵌着的别克车标。

他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

是超感!

他之所见就是洛行云之所见!

他冲到警察跟前:“我能看得到他们在哪儿。他开着一辆别克车,带走了那个omega!”

“请你冷静一点,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们得先排查脚环所在位置……”

“来不及了!!”裴衍狠狠踹了一脚垃圾桶。

周围的人警惕地看着他,有人问道:“要不要先把他送去心理卫生中心?”

裴衍骂了句脏话,意识到他在这里根本找不到任何支援,转身冲进了狂风呼啸的夜色里。

临近午夜,出租车司机在医院门前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他十七八岁大,头发和眼睛黑得很纯粹,面容苍白无色,靠在副驾驶上就闭上了眼睛。

问他去哪儿,他只说往前开。

司机心里泛起了嘀咕,看在他穿着不菲的份上,不情不愿地踩下了油门。

到第一个路口,少年摁着太阳穴蜷缩起来,看上去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司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不把你送回去?你这个样子还是去医院看看……”

“左。”少年突然低吼。

同时,流下一道鼻血。

司机被他吓得一激灵,连忙打方向盘。

命令一道道从身边传来。

“上高架。”

“从帽山进高速。”

“过隧道就下。”

少年一直紧闭着眼睛,但是他好像对这条路很熟,总能提前给予指示,甚至有一次给出了前方封道的提示。

司机开着开着,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您这是去九龙山?”

“九龙山……九龙山……”少年喃喃着,拿纸巾抹掉了鼻血,抓起电话报警,“我再说一遍,他们不在第一医院,他们在九龙山,九龙山!”

洛行云被拖出了车后座。

天下着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手术服,很冷。

离开了医院,不适的感觉又泛上来,伴随着昏昏沉沉的情热反应。

脚底在拖拽中划出许多口子,他被粗暴地按进一张破旧的椅子,绳子勒进皮肉。

“醒醒。”男人给了他重重一耳光,“不许昏过去。”

疼痛让他找回了为数不多的理智,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瞳色很浅,长着一双温柔的杏眼,清澄得像琥珀。

他很像他。

“我快分化了……”洛行云脸上冷冷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好疼。”

汪玄耐心地蹲下来,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拨开了他的额发:“爸爸在找妈妈,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

洛行云摇摇头。

他不知道。

知道也不会说。

“你们都改了名字,换了住址,爸爸找不到你们了。”发根突然传来剧痛,爸爸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妈妈的标记好像洗掉了。做错事,就要努力补救,快帮爸爸把妈妈找回来。”

洛行云张了张嘴:“她不会回来的。”

“你听说过信使定律吗?”爸爸贴上来,挨着他的脑袋,教他仔细辨认四周。

天下着雨,一切都黑沉沉的。不远处有浅蓝色的巨型广告牌,上面写着“九龙山旅游风景度假区”的巨大字样,于一片朦胧中异常显眼。

洛行云想起来,这是九龙山脚的停车场,上次他跟裴衍来度假的时候,这里停满了车。现在过了旺季,空旷又清冷。

“你来过这里的。”爸爸亲了一下他被揪出血的头皮,按捺不住地催促,“快点快点快点……仔细看,仔细想,让妈妈看到,你可以的。”

洛行云胸口好疼:“……她不会过来的。”

一拳头抡了过来。

洛行云连人带椅子仰过去,又被粗暴地按在原地。

爸爸闻了闻他的味道,离远了一点:“你的味道很像她,但令人恶心。”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厌。”

“天底下为什么有你这样讨厌的小孩。”他不高兴地说着,拿出刀片,干脆利落地割开了洛行云的手腕。

血落在地上。

一滴,两滴。

“这下她不可能不过来了。”汪玄满意地笑了,“论文上说,濒死体验的通感,最强烈。”

黑夜,雨天,洛行云坐在露天停车场里。

垂着的手腕落下鲜血,蜿蜒成一道坐标。

深夜,一个短发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国内到达口,一路问人摸索到了机场地铁。

“哟,带这么多东西啊?”工作人员上前,想帮她把包裹提上安检机。

女人回避了一下:“都是中药,能不能让我过去了,我怕有辐射,吃了对身体不好。”

“这不影响,没关系的——来看病人?”

“我孩子这两天要分化了,想给他吃点老方子补一补。”女人的声音很嘶哑,但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大约是听出女人的担忧,工作人员爽朗道:“分化嘛,没什么大事儿,我家那个分化之前我也愁,但其实就是进去睡一觉就好了。”

“我孩子17岁了。”

“嚯,这么大!”

女人的表情略微有点遗憾:“我本来以为他会当个beta的。”

说话的功夫,包裹过了安检机。

“好了。”工作人员小心地扶她进去,“往里走,刷票进站。您要去哪一站?”

“是一个医院……门口有天桥,在市民广场那一块儿的……”女人努力形容着。

工作人员热情道:“哦,第一医院,全市最好的abo门诊,你从这儿坐三站就到。”

“谢谢。”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中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

工作人员看到她平静温婉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极度苍白,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同志,能帮我报个警吗?”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但看她面向很和善,抓起了电话:“您说。”

“我前夫是个高a值变态,他好像绑了我家孩子在……在一个很空旷的广场。”女人看着虚空努力描述,“右手边是进山的路,左边立着一块广告牌,写着九龙山旅游度假风景区……”

工作人员越听越哑然,目瞪口呆地对着她形状温柔的杏眼。

女人的瞳仁很小,只有针尖这么大。

没有焦距。

停车场外驶来一辆出租车,引擎的轰鸣在黑夜里很清晰。灯柱扫过广告牌,有人从车里出来,一道漆黑的影子。

汪玄兴奋地直起身:“宁宁。”

洛行云痛苦地弓起了身:“不要……”

黑影由远及近,从雨幕里逐渐现身,年轻英俊的alpha杀气凛然,手里拎着橡胶棍,步幅带着难以抑制的狂怒,大步流星。

汪玄脸上狂喜的神色消失,遗憾地叹了口气:“是你。”

洛行云若有所感地颤动了一下,裴衍来了。

“我知道你,小裴。”汪玄喊他很亲近。“你跟他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你们住在沧澜花园6单元2705号,不过大多数时候,在鑫诚建材市场的一个仓库里过夜。”

他拎起洛行云的脑袋:“——你是为了他来的。”

裴衍不说话,脚步很快,只一眨眼就走过了一半的距离,像飘荡在黑夜里的一缕游魂,等待着把人生吞活剥。

“我的孩子不成器,我正在做一些家庭教育,希望你不要打扰我。”汪玄看着逼近的alpha,轻轻拍了拍洛行云的脸颊,冷静又狡猾地与他做交易。“作为回报,你可以在这里上他。”

裴衍脚步不停。

“他正在发情,非常甜美。”

“他濒死的时候,超感直觉会很强烈,你也会□□。”

“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裴衍逼近到足以看见眼中的愤怒。

“喂喂喂,不要说你不动心。”汪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都是高a值alpha,你跟我,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跟你不一样。”裴衍抡起了橡胶棍,苍青色的信息素尽数压上。

劈风的力道,却在半空中被轻易制住。

alpha周身释放出雪崩般的气息,刹那间冲淡了浓郁的苍青色,掌心里也弹出一柄□□。

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滑向他:“小裴,你好像也缺一点家教。”

黑夜,冷雨。

年轻的alpha和年长的alpha像两头雄狮,又像深渊里的火山无声的碰撞。

地上水花四溅,冲刷掉了流淌的血色。

体温在迅速地流失,洛行云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开始记不得今夕何夕,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地下室里,对着房门像一只惊弓之鸟。

门外,爸爸在殴打妈妈,妈妈尖叫着撞在门上,吓得他抱住了脑袋。

“洛行云。”他听见头顶飘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像个大哥哥。

洛行云是谁?

是在叫他吗?

他是爸爸的孩子,他姓汪。

门外的打斗声越发激烈,爸爸按着妈妈的头一下一下砸在门上,不止是门板,整个房间都开始摇晃,好像天都要塌了。

“洛行云!不要睡!”大哥哥继续喊他,很温柔,又很急切。

他没有睡。他只是很害怕。妈妈把他藏了起来,让他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出去连他都会被爸爸打,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地下室里躲一辈子。

可是地下室里没有纸笔,没有cd机,没有奥特曼,也没有课本,没有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一直在这里,就算能活下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害怕推开门,就再也找不见妈妈。

“洛行云!”那道明朗的声音越发近了,他口口声声叫唤着的名字,很好听。

门外的吵闹声也越发刺耳,像是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整幢房子都要倒了。

他在书上读到过地震来临时要往开阔处跑,如果不带着他们离开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妈妈,哥哥,爸爸……他解开了怀抱,跌跌撞撞朝那扇门走去。

在小手碰触到门把手的瞬间,眼前一片白光。

然后迅速变黑,变冷。

洛行云喘了一口粗气,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空旷的停车场,地面湿漉漉的,九龙山旅游度假区的广告牌矗立在路边。alpha在雨中扭打在一起。爸爸把裴衍踹倒在地,让他像传说中的巨兽伏倒。按住了他,举起了刀。

裴衍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洛行云。”他说。

洛行云迟滞的思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姓了汪;可他带着妈妈和哥哥离开家的那天,他改姓了洛。这个姓氏,是他打败父亲的勋章。

六年了。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了。他长大了,变得更加高挑和强壮,没有理由他会输。

他早已经离开了那个地下室,也已经不会让他伤害到他的任何家人。

迟滞的思维开始运转。

洛行云集中精神。

视野中,时间突然慢了下来。

景象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每一滴雨水在半空中停顿。

看到了刀尖上的锋芒。

看到了父亲瞳仁里变态的施虐欲。

看到了裴衍眷恋地望着自己。

呼吸变缓。

洛行云闭上了眼睛,开始催眠自己——

“刀剑正中心脏。”

“裴衍当场死亡。”

……

“esp是超感知觉。”

“契合度高的ao可以传递画面信息,这叫做信使定律。”

“视觉不过是脑内的电讯号。”

“因此可以分享想象的景象。”

“信使定律被证实广泛存在于直系亲属当中。”

……

刀尖没入血肉,年轻的alpha迅速失去了力气。

嘴角流血,瞳孔放大,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他倒在地上,像一尊断了线的漂亮人偶。

“不听话。”汪玄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喜欢小裴,他的孩子一个是omega,一个胆怯得像omega。

可惜,小裴是傻瓜。

汪玄杀了人,无动于衷起身,走到洛行云面前:“你妈妈来了吗?”

洛行云沉声道:“她不会来的。”

“我不在乎。”汪玄抓起了他的头发,“不论她在哪里,不论要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都会找到她的。我们总有一天会相见。如果她今天不来,我也仅仅是死了一个儿子而已。”

“倒是你,你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洛行云抬眼,鼻孔里流下一道鼻血,眼神坚毅又冷静:“不,我会给妈妈养老送终。”

——那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该有的眼神。

——那是洛行云站上法庭时的眼神。

汪玄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极其糟糕的讯号,下意识回头。

雨水拍打着地面,原本躺着裴衍尸体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椅子上的omega身体被囚。

双手被缚。

流血到濒死。

绵软无力。

可他的眼神,竟让alpha都颤抖。

“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我让你看到的。”洛行云低声说。

话音刚落,汪玄感到背后袭来一道劲风!

年轻的alpha抡起橡胶棍,漆黑的眼睛,精光湛然!

黑夜里咔嚓一声!

脊椎被活生生打断。

洛行云童年记忆里那个不可战胜的高大身影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轰然倒地。

露出了背后裴衍的脸。

英俊,强大,又怜惜。

洛行云忍不住笑起来。

笑容里掺杂着太多眼泪,痛苦,还有血色,显得格外梦幻和短暂——当他的眼神落在裴衍腹部的刀时,那笑容就消失了。

裴衍双膝软倒,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然后整个人扑倒在地,溅起了冷雨。

“裴衍!”洛行云想去抱住他,可是他被捆在椅子上。

□□的、沾染着泥泞的双足,用力拖行。

更多更多的伤口。

最后连人带椅翻倒在雨中。

晕眩的视线里,裴衍的手就在那里。

一米……

半米……

20cm……

激素水平紊乱,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纤细的手指不再有力气,停在了咫尺之间。

够不到。

“裴衍。”洛行云无声地喊他。

裴衍安静地躺在地上。

但是仿佛要回应他,指尖微微动了动,漫出一丝苍青色的信息素,缠上他指尖,像往常一样努力抚慰着他发情热的身体。

远处亮起了红蓝相间的灯,警笛轰鸣。

洛行云弥留的意识里,听见有个思念已久的温柔声音在大声喊:“就是这里!我看到的就是在这里……云云!”

“女士,里头信息素浓度太高了,请您不要进去!”

女人不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颤抖着抱起他:“他在分化!!!他在分化!!”

警察追了过来:“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抑制剂!”

女人胡乱搜着他单薄的住院服,从口袋里落下一支针剂,无色透明,看不到任何标签。她摸索着,扎进少年发烫的性腺。

她一片黑暗的视线里,出现了柔和的白光,像一对翅膀。

“妈妈。”洛行云枕在女人的膝盖上,指上缠绕着裴衍,沉沉合上了眼睛。

第一医院,二楼。

昏睡的少年打着血瓶,被推入了手术室:“准备摘除性腺。”

“医生,非得要这样吗?”女人哭着问。

“他一送进来就o酮偏高,好不容易才稳住,现在两个小时都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连命都保不住……”

“等一下。”一旁的助手看着屏幕,打断了医生的话,“他的激素水平,好像是正常的。”

医生眯起了眼睛。

仪器上,绿色指标不断往下降。

医生当机立断:“处理完伤口,输血进分化室。”

无影灯下,少年的后颈上,白色的影子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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