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河不愧是许辉多年朋友,对他那一句“粘人”的评价,万分到位。

许辉习惯了白璐繁忙的生活,不常打电话了,但短信依旧频繁。

不过他的短信内容有所变化,不再以让白璐回话为目的,与其说是沟通,更像是自娱自乐。

白璐下课期间偷偷看一眼手机,经常看到许辉发来的,诸如“起床晚了,不想去学校”的短信。

然后她看一眼时间,发现上午第二节课都已经上完了。

再然后几个小时过去,她收到下一条——

“被教务主任骂了,我好想给他扔到水池里喂鱼。”

等到上课了,许辉会点评各个老师——

语文老师:胸这么小还敢穿深v领,你说她要不要脸?

英语老师:每次听他的口音我都想把鞋脱了塞他嘴里。

物理老师:是不是地球引力对他作用比较强?怎么感觉他一年比一年矮了。

数学老师:这题解的也太慢了吧……

看着最后一条短信,白璐陷入微微的恍惚。

“我要说他以前学习比我好,你信不信?”

与吴瀚文的交谈好像就在昨天。

说巧也巧,刚想到吴瀚文,人就从外面回来了,脸上带着抑制不住地放松。

“哟哟哟……”后座的李思毅书也不看了,一门心思追寻着吴瀚文脸上的蛛丝马迹。

“满面春风啊。”吴瀚文落座,李思毅在后面戳他,接着说:“是不是前方传来捷报了?”

一转头,刚好白璐也看着他。

目光带着轻微的探寻。

“好消息?”

吴瀚文终于忍不住了,笑意像夏天的西瓜,裂个小口后就再难抑制。

“啊。”他点头,“是啊,好消息。”

李思毅两只胖手搭在吴瀚文肩膀上,可劲地晃。

“一等奖?去哪儿了?给准确消息没?”

“是一等奖,应该有信了,等过两天招生的时候再弄一下,基本就差不多了。”

“哪个学校啊?”

吴瀚文有点不好意思,“应该是*吧……”

“哎?清华北大哪去了?”

“清华的话要参加复试,高考加分。我家里考虑了一下,还是想要保送名额。”

“你怎么这么懒!”

吴瀚文笑,晃着肩膀,“说了别挤兑我……”说着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白璐身上。

午后,阳光从窗户照进,逆着光,他被她轻柔的笑意打动了。

她也十分轻松,声音里带着鼓励和一点调皮。

还是那句——

“厉害啊……”

吴瀚文抿抿嘴,低声说:“你也要加油……”

白璐看着他。

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有道理。

他虽安静,但照样神色飞扬,每一眼看,都像是在笑。

手机又震了,在吴瀚文应对别人的问话时,白璐低头看了一眼。

许辉在上体育课,因为高三的体育课都没人管,他也就没有老师可以贬损玩。

他发来一张他的自拍照。

他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校服外套脱在一边,里面是那件十分眼熟的黑色衬衫。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

他与她不同,阳光之下,头发依旧黑漆漆的。

许辉的视角从上而下,低着头看着镜头,午间的色调让他的眉眼格外清晰。

图片没有配字,可能他觉得,这样看着,已经算是说话。

他与吴瀚文也不同,就算笑着,看起来也总像是沉默。

白璐又想起了吴瀚文的话——“他以前学习比我好。”

可如今他们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白璐低着头,隔着一块屏幕,好像对视。

自然公平而强力,阳光之下,所有关于痛恨不满的复杂情绪都慢慢淡化了。

人的感官变得直白简单。

寂静的午后,孤单清俊的少年。

白璐第一次,在上课的教室里回复他的信息。

“你在干什么?”

许辉可能完全没有料到白璐会回复他的消息,连着发了一串问号。

白璐:“……”

短信下一秒又发来一条。

“哦,你看到了啊。”

白璐有点脱力地想笑。

“看到了。”

又安静了。

上课铃马上要响起,就在白璐打算收起手机的时候,许辉又发来一条。

“周日忙不忙,能出来么?”

铃声响起,英语老师的矮跟鞋踩在走廊照样是咚咚咚的声响。

白璐手指飞快,打出一个字,然后关了手机。

吴瀚文转头一刻,刚好看见她将手机放回书包,嘴唇蠕动,却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周日早上,白璐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妈妈今天下午不回家了。妈妈只当是学校功课忙,并没有在意,只嘱咐了她几句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中午上完自习,白璐收拾书包。

“下午要不要去图书馆?”吴瀚文问她。

白璐回头,“你不是都报送了。”

吴瀚文:“哎,老话怎么讲,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切记不能取得一点点成绩后就骄傲自满。”

白璐:“你应该报个师范类院校,当老师的材料。”

吴瀚文又胡侃几句,白璐的书包收拾好了。

他终于问:“去哪儿?是回家吗?”

白璐笑了笑,没有回答吴瀚文的问题,道了句再见,离开教室。

到许辉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多,明明是艳阳好天气,许辉家的窗帘却全部拉了起来。

窗帘是最厚重的材质,两侧一盖,屋里暗了许多。

依旧什么都看得清楚,只是屋里的东西都像是加了一道淡红色的蒙版。

“怎么不拉开窗帘。”白璐问。

“太晒了,晃眼睛。”

“你是见光死么?”

“是呀。”

许辉或许又熬夜了,眼圈很黑,眼皮往下耷,半睡半醒。

他穿着宽大的半袖衣服,收腿的八分裤,夏天的打扮,光着脚躺在沙发上。

他从开了门之后回到屋里就没动过地方,哦不,他把白璐拉到中间的沙发上坐着,然后人就又躺下了。

白璐贴着沙发边坐下,身后就是手长脚长的许辉。

“你几点睡的?”白璐问。

许辉迷迷糊糊地说:“五点吧……”

“晚上还是早上?”

“早上……”

白璐挑挑眉,没有说话。

许辉动了动。

他们坐得太近,近到他每个动作,都好像贴着白璐一样。

“你叫我来干什么?”

“看电影。”

许辉翻了个身,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电影碟片。

有点出乎白璐意料,许辉的电影都是正版,看封面上的印刷,是在中心图书城买的。

电影涵盖很多,中国的、外国的、爱情片、战争片、科幻片、惊悚片……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要有近百部电影。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

许辉把电影按照类别区分开,想找什么十分方便。

他生活得并不含糊……白璐想,事实上,他比很多同龄人生活得细致许多。

白璐无意识地翻着电影,手忽然停住了。

许辉看似半睡半醒,但白璐一停,他的目光就转了过来。

“哦,……”许辉声音松散,“你还记得么?那天没有看全,我去店里买来了。”

她当然记得。

白璐轻轻嗯了一声,就要把片子翻过去。

手忽然被拉住了。

白璐转头,许辉侧躺在沙发里,歪着脑袋看着她,好像耍赖似地说:“要不再看一遍吧。”

“不是看过了么?”

“你看了两遍,我才一遍。”

白璐指尖一颤,许辉的手握得更紧了,还晃了晃。

“行不行?”

“行……”

其实没有人看电影。

播出期间,白璐眼睛在电视上,脑子不在。

而许辉则是眼睛脑子都不在。

“打工累么?”他说。

“不。”

“你妹妹的病好点了么?”

“不知道。”

她静静地看着电视,看着男主角再一次地身陷囹圄。

她没有注意到他靠得近了。直到他开口,她才惊讶地发现他的声音如此贴近。

却没有丝毫越界的部分,他真正地担忧着。

“别这么累了……你看你这小身板,豆芽菜似的。”

白璐小声说:“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又是一阵安静。

他就留在了她的身边,把腰弯着,从白璐的角度看过去,好像一只倒在身边的大虾。

他淡淡地说话,眼睛不知道看着何处。

“小白,我那天回家了。”

白璐觉得屋里的一切都好静,只有他的轻语。

光阴凝固在清淡的下午。

“其实我有想过回去看看,但往常都是我爸在家的时候我才会回去,至少他在,我们不至于撕破脸……”

谈起家里的事,少年的语气无法再轻盈。

可也谈不上沉重,只有疲惫,走投无路的疲惫。

他的脸埋在胳膊里,闷声说:“我朋友一直都跟我说不是我的错,虽然我知道他们只是在哄我,我拉不下来脸的时候,就把这些话当真了……”

白璐感觉到自己一只手被许辉握住了。

他手掌很大,修长纤细,掌心有汗,指尖在抖。

“我很想见小恒……但我又不知道要怎么见,他一定恨死我了,全家都恨死我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很久,最后无措之际,又下意识地埋怨白璐。

“你跟我是一边的吧,你那天不该那么说我,本来都好好的……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温柔劲去哪了,你他妈对我一点都不好了……”

白璐转过头,看见许辉细长的脖颈,在黑发的衬托下,皮肤更加白皙。

白璐轻轻抬起手,盖在上面。

许辉的身体很热,可能是情绪有些激动的原因。

他还在嘀咕着,在感觉到白璐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后,他轻颤一下,从胳膊中转过头。

细致而孤独的人,眼睛里带着微微憔悴。

“摘眼镜给我看看。”

白璐摇头。

“看看。”

白璐轻声说:“别没事找事。”

许辉在沙发里蠕动,“是不是老子对你好一点,你就得寸进尺了?”

白璐侧着头,无意识地点了点。

许辉吸了一口气,白璐觉得他可能是想扳回点什么,比如让她知道他的条件其实很好,追他的漂亮姑娘大把大把,她要是不珍惜转眼就要失去机会……

可许辉什么都没有说。

吸完了气,他自己憋着,脸鼓了鼓,又吐了出来。

他又靠近了一些,身体将白璐半包着。

“睡会吧。”白璐低声说,手下轻轻摸了摸。

他像个被安抚的孩子,身体蜷了蜷。

“那我躺一会……”他喃喃地说,“你先自己看,我等下陪你……”

白璐揉了揉,许辉又说:“我昨晚睡不着……”

“我知道。”她细细的声音有种平稳的力量,他闭上眼睛,很快入眠。

白璐侧着头。

他的睡颜很干净——干净而无辜。

白璐看了一会,把目光挪回砍杀的电影画面里。

恍然之间,她想起之前与吴瀚文的对话。

吴瀚文问她,关于接近许辉这件事,她现在的想法,跟开始时是不是还相同。

她随口回答,太久了,我忘了。

如今似乎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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