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等这一个机会等了十几年。

他从小早慧, 若说之前还有点懵懂,从家中被付之一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的那一刻, 他便知道了父亲的死绝不是偶然,也坚定了他要调查父亲死因的念头。

过去的十几年, 为了能够进入御史台,他刻苦学习、圆滑处事, 不但学习天文地理、也从未对律法和算学有任何懈怠。

如今马文才助他梦想成真,又给了他亲手报仇的机会, 他绝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自然是趁着大好的时机细细探查。

御史台派来的助手都是极擅侦查之人,但那萧宏也不知是不是对于自己做的那些恶事不上心,他们几乎将书房、暗室等地方搜了个遍, 也没找到什么账本或来往信函之类的东西。

倒是在暗室里找到许多闺房情趣之物。

“这临川王……”

一个御史尴尬地将手里的匣子放下, 里面从大到小放着一排玉做的物什。

那御史突然在暗格里找到方木匣,还以为是什么秘密的账本, 一打开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顿时傻眼。

旁边几人凑过头一看, 噗嗤声不停,还拿他打趣:“江御史, 要不然你拿回家去吧,放这里也是放着, 看着玉质不错哇!”

“去你的,还不知道什么人用过的呢!”

江御史一想到这玩意儿可能不少人用过了就脸色发黑,“啪”地一声关上了匣子, 又继续翻找。

梁山伯也一样在找暗格。这间屋子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密室,竟就在待客的厅堂后面,密室里铺满了柔软的毛皮,厅堂里的人说话在这间密室里都清晰可闻。

他们原本以为这厅堂是为了偷听机密而设,可一想这厅堂本就是人来人往,来待客也是奴仆如云,谁会在这种地方说什么机密,一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在这暗室里别有洞天,看起来不大,竟有不少暗格和斗柜,值得细细查找。

就是这查找的结果,有些差强人意。

梁山伯此时也从斗柜里摸出一大摞册簿,封面上无字无画一片空白,书本却又厚又重,他以为终于找到了账本,激动地打开一看……

只见一男一女交颈而卧,线条清晰画工细腻,完全不可描述,是个男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图册,梁山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翻了几页,越翻越是眼瞎,气息也粗重起来。

这么厚的银光纸,这么好的松烟墨,拿来画这种东西?

梁山伯不愿相信,他本就是心有七窍之人,做件事比马文才思虑的还要详细,当即就觉得这避火图册子是掩人耳目的,翻来覆去的检查。

夹层?

没有……

反画?

没有……

画中带字?

没有……

梁山伯皱着眉一点点摩挲,最后想着可能是遇水才能显形,而现在又找不到水,干脆伸出舌头,用唾沫将画面舔了一遍,准备濡湿后对着光检查。

他查看的仔细,自然是引起了其他几个御史的注意,还以为梁山伯终于找到了可用之物,激动地围过去一看,一个个菊花顿时一紧。

如果这只是单纯的避火图就算了,可他们都是眼利之人,自然知道这种避火图是专门为达官贵人之家定制的,不但画面精致细腻,有些连脸都是按照主人的样子画上的。

这一张图中男扮女装的那对象,明明有八分像萧宏的脸,萧宏被人称为“萧娘”,自然是个貌美的,被避火图里画成女子,竟然丝毫不见怪异。

御史台办差,更古怪的情景都有过,但是用舌头舔避火图的还是头一次。更何况梁山伯舔避火图的动作还特别仔细,这种仔细若放在办案上倒是很让人尊敬,可放在这种事情上,就有说不出的猥琐之气。

想着这位裴御史平日里涂脂抹粉,娘里娘气,但好在从未对同僚有过不妥之举,办事也极为利落,大伙儿就权当他审美有异、妆术太差,倒没有太多歧视。

可看了现在辣眼的这一幕,心里就要打打鼓了。

梁山伯舔完了还在对着光看,自是没发现同僚们诡异的眼神,但无论怎么检查也查不出异样,哪怕硬生生站在那里把所有能找到的那种书全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他失望地放下避火图册,心里感慨着这么好的纸张竟然拿来做这个,一抬头见几个同僚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我看这书放在这里很是突兀,所以查验了一下。”

梁山伯也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看完了所有的那种书有些怪诞,白粉下的脸庞早已经通红,只是粉敷的厚,外人看不出来。

他磕磕巴巴说:

“我,我已经查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几个同僚看向之前翻出的玉物,再看着“依依不舍”看完了所有春/宫/图册还要装作为了办案的梁山伯,下意识地打圆场。

“临川王狡猾,保不准这些东西就有什么猫腻,裴御史可以带回去再查看查看。”

可怜哟,二十多岁的郎君,有这么个癖好,只能看看书泻火了,干脆让他把这书带回去算了。

梁山伯本来有些犹豫,担心同僚们会觉得他古里古怪,闻言心中顿时一宽。

他原就觉得这些书放在密室里古怪的很,听祝英台说有不少方术处理过的纸张用火烤或是喷姜黄水能显现文字,本就是想把书带回去的,如今同僚给了台阶,立刻露出喜色:

“正是如此,这里被藏得这么小心,这些册簿也许是掩人耳目的,我觉得也该带回去好好查验查验。”

几个同僚对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又在密室里翻找了一会儿,什么古怪的器物、让人面红耳赤的画册找了一堆,统统包成一团,塞到了梁山伯手里。

之前个装玉的匣子也被江御史甩给了梁山伯,还小心提醒:“最好多用热水洗洗……”

梁山伯正直的大好青年,什么都没听出来,随便“嗯”了一声,更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几人在临川王府里查了许久,只找到一些不相干的账目,多是各处官员和富商豪族进献之物的礼单,这种东西虽说有收受贿赂之嫌,可身为皇帝的亲弟弟,收点礼真算不得什么,根本没法用来定罪。

至于私藏的兵器或是僭越之物,更是什么都没查到。

他们也想查找临川王的私库,可惜几十座库房都有卫兵把守、又有铁门巨锁,根本无法查验,必须得与皇帝通报后再由专人打开,否则御史台也没那本事搜查。

好在禁卫军后来也闻讯守住了那几十座库房,不会让人偷梁换柱,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与几位经验丰富的同僚翻找了一天,除了抓住几个有干系的门客,竟连能用的东西都没找到几本。

这不禁让梁山伯又是心焦又是惆怅,捧着从密室里带出来的那一个大包裹,发自肺腑地长叹:

“这临川王,真是狡猾!”

众同僚看了眼梁山伯手里的东西,默默点头。

裴御史,唔唔,也是精明的紧。

几人正在烦恼着是走是留,突然间见着游仙园的方向起了火光,顿时一惊,连忙向着园子的方向赶去。

如今临川王府乱成一团,有来投奔的门客勇士想抽身离开的,也有奴仆下人趁着大乱的机会浑水摸鱼的,就连临川王的几个儿子都在接到消息后带着家人护卫跑了,能做主的竟只有王府的宠妾畏娘了。

临川王一被抓,这位最受信任的宠妾知道的便是最多的,只是皇帝没有下令处理临川王的女眷,也就不能把江无畏带回内狱或是御史台审问。

这时候游仙园突然起火,几个御史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杀人灭口”。

如今已经是初冬季节,天干物燥风又大,游仙园为了追求“仙气”又多以幔帐纱帘做装饰,此火一起,火趁风势,登时烧的众人无法靠近。

御史们跟着禁卫军冲入游仙园中,却见原本珠光宝气的殿室内像是被扫荡过一般凌乱不堪,一开始起火逃出来的下人都含糊其辞,根本不愿正视问题。

几个御史都是善于刑侦之人,看着火起的地方和势头就知道是有人恶意纵火,再一问游仙园里原本的下人俱抱着园子里的值钱东西逃了,而那位艳丽无双的美姬还被留在园中,顿觉不好。

可惜火势太大,哪怕调了禁卫军和临川王府的人来也救不了火,只能眼睁睁看着整座游仙园被烧了一半,直到没有东西可烧才终于熄灭了火。

梁山伯等人一直等到火熄灭了,方才跟着仵作和王府的管事一起进去查看,这一场人为纵火烧死了七八个人,大多是呛死的,只有一人是用细索捆在柱上,尸首和衣冠都已经被烧的模糊不明,唯有几个没被烧尽的饰物看得出这具尸体正是之前临川王的那位宠姬。

梁山伯和几位御史辛苦了一天,却等来这么个结果,脸色都是铁青。再加上皇宫中迟迟没有得来下一步如何行动的消息,他们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先回台城覆命。

这明显是一起因为哄抢财物而杀人放火的劫案,原没有那么复杂,但梁山伯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再细细一想,那位萧正德的“柳夫人”当年从公主府脱身,似乎用的也是一样的手法。

有了这样的念头,梁山伯心头起了一丝怪异,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具烧焦的女尸。

但凡被活活烧死之人,尸体必定扭曲变形,这具尸体倒是伸展着的,看不出什么痛苦。

不过也有可能是打晕了锁住或是当时就把人杀了,这都算不得什么证据。

当他的目光从“江无畏”的尸骸上扫过之后,梁山伯蓦地一皱眉。

旁人没近身见过这位宠姬,他却和为了祝英台的事和她打过交道。

当时他是男扮女装进的王府,一直低着头怕被人发现,是以和这位宠姬打交道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看地。

也因为如此,他记得江无畏的一双脚并不大,而且她还喜欢穿镶着珍珠的绣鞋,越发显得足踝纤细、小巧动人,当时他看了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把目光移开了。

可这具女尸烧焦的双脚骨骼,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娇小。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解锁,不行明天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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