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道路两边夜景繁荣。一字排开的仿古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映照着这宽阔平直的马路,落下一地斑驳寂静的光影。不远处高楼耸入黑幕里,整座城市光怪陆离,却又平静安详。

高冷在楼下叫了快的打车软件,定位到徐燕时的公寓。

向园坐上副驾,偷摸看了眼司机装在支架上的手机,貌似跟她家是南北方向,感觉是两个世界的尽头。她挠了挠鼻尖,没想到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去了他家,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等会该怎么跟徐燕时打招呼,人不回她信息,还跑人家里去蹭饭,她要是不加那句我早就不喜欢你啦,还好,一加上,显得有那么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尽管她是认真地说,但手机至今都很安静,她有一种被人扼住命运喉咙还不能挣扎的窘迫,过分徒乱人意。加上,今天刚从沙漠回来,她都没有好好洗个澡就风尘仆仆地往人家里跑也不合适。

所以车子开出一半的时候,拐进一条小路,路灯比刚才矮了一截,却更亮,行人渐多,匆匆而过。向园狠下心找了个借口,踌躇转回头对高冷和林卿卿说:“我忽然想起来,晚上好像还约了个朋友……而且,我也没发年终奖,没什么好庆祝的。”

理由听起来很充沛。

后视镜里,高冷跟林卿卿互视一眼。谁知,林卿卿也犹豫地看着高冷说:“如果向组长都不去了,那我也不去了,都是男生,我去也没什么意思。”

“别啊!刚不都还说的好好的么!”高冷急了,大脑灵光一闪,对向园比了个手势五,“那这样,我分你五块,年终奖嘛,重在参与。”

向园笑了笑,“真有事。”

高冷咬牙,痛定思痛:“二十,不能再多了。”

向园正在跟司机商量在前面路口停,正巧,高冷这时手机响了,他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立马接起来。

“到哪儿了?”电话那头是尤智。

高冷:“还两个红绿灯。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组长说不想去了,林卿卿听见了也很没主见地表示不想过来了。怎么办?”

前方路口很快就要过了,向园一言不发低着头刷朋友圈,其实也没再看,就是百无聊赖打发时间,等高冷跟他们打完招呼再让司机停车。

高冷说了没半会儿,就不由分说地把电话递了过来,“老大说,让你接。”

向园盯着那亮着的手机屏上“尤智”的名字愣神,是徐燕时接了尤智的电话?她犹疑了一会儿。高冷急不可耐地促她,“快呀!”

“喂。”她把电话贴到耳边。

那话那头传来很低沉的男声,是惯有的冷淡,叫她的名字。

“向园。”

她微楞,声音清透却莫名消散了她心里的寒气,因为太过久违和熟悉,恍惚间,她几乎要以为这个电话的尽头站着的是,曾经那个高傲的少年。

她垂下眼,睫毛轻颤,漫无目地飞快刷着朋友圈,“你说。”

他没有立马开口,而是静了一瞬。

向园似乎听见有人在电话里冷不丁喊了句:“你走去哪?”

他似乎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向园心神不安,朋友圈越刷越快,已经到了三天前的状态,正当她有点不耐烦地锁掉屏幕,想对着电话吼一句你还说不说的时候,那边忽然开口。

“不是说不喜欢了?”徐燕时一顿,似乎是笑了下:“怎么,不敢来?”

向园胸口骤然一缩,意料不及的调侃,本来就是一湖搅不清的浑水了,他又从不远处轻轻投来一块巨石。她想过收到那条短信的徐燕时,可能会有千万种反应,不屑、嘲笑、冷淡……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直接说出来。

“想多了你,”向园转头看窗外,刚好瞥到附近一家龙虾店,她脱口而出:“我想吃龙虾,高冷说你们吃火锅,我最近上火,吃不了辣的。”

“好,真不来?”

向园又纠结了,犹豫半晌转头问司机:“开到哪儿了?”

司机指指前方路口,“转弯就到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坑了,徐燕时这个电话打得完全就是拖延时间。人都到楼下了,再打车回去?这个也太尴尬了吧?向园手里的电话还没挂,转眼间,司机已经轰着油门把车顶到楼下了,把手刹一拉,车顶灯一开,仿佛头顶闪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光环:“到了,五星好评,谢谢。”

……

高冷和林卿卿下车,向园还坐在车里,就看见昏黄的路灯下,同样握着电话的徐燕时站在花坛边的伢子上。他人本就高,路灯把他整个人照得干净利落,一身灰色运动服比往日更精神,只是没穿外套,整个人在来来往往裹得跟熊一样的路人堆里,显得单薄了些。

模样确实出众。

向园:“看到你了。”

徐燕时这才朝这边望过来,高冷已经缩着个身子哒哒哒朝他的老大跑过去。林卿卿慢慢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确定向园有没有下车。

高冷像条八爪鱼似的,扑进他怀里,被徐燕时冷着脸嫌弃挡开。电话里紧接着传来他的声音:“下车吧。我去买龙虾。”

这声音没什么情绪,不温柔,更不是什么哄人下车的话。跟“你好”没什么区别,却让向园心砰得跳了下。而重点是,表情明明是冷的,仿佛说这话的,并不是车外那个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男人。

“好。”

她收起手机,推门下去。

——

这是个挺老旧的小区,设施也都停留在几年前,不远处就是个老人公园,熙熙攘攘已经聚了一波“换过很多广场却也跳不齐这支舞”的阿姨们……还有遛狗、逗小孩的,人潮汹涌,连路灯都透着人气。

徐燕时跟他们一起上去拿了外套准备下楼去买龙虾。屋子里已经闹成一团,高冷跟尤智还有几个男生在打游戏,一波吃鸡,一波王者。

高冷把把拖后腿,尤智几个把把摔手机把人摁在沙发上暴揍,揍完又死性不改地组他。

林卿卿在陪徐成礼看英文动画片,有好几句没听懂,徐成礼居然都明白了,还在嘀咕,这电影的台词好白痴,给三岁小孩看的吧。林卿卿一脸震惊,怀疑人生。

施天佑跟张骏在吐槽她最爱偶像剧里的演员,“这个女演员的这个线雕鼻子做得都可以去演射雕了。”

张骏十年金庸迷,来了兴致,认真跟他讨论起来:“黄蓉吗?”

施天佑竖起食指,摇了摇,“nonono,演雕。”

张骏感觉金庸被侮辱,怒了:“那是神雕侠侣。”

施天佑哦了声,不是很感兴趣。

……

徐燕时下楼去开车,穿得很随意,一身简单的灰色运动衫,白色羽绒服长至膝盖,一双简单白色板鞋,他阔步朝停车场走去,裤管在风中紧贴着他的小腿,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干净却有力。

他随手摁了下车钥匙。

车灯闪了下,解锁。他手刚扶上车门,随意瞥了眼后视镜,顿住,镜子里站着一个人。

徐燕时没戴眼镜,微微眯眼才能辨认那是向园的身形。然后松了手,人站直,视线却没看着她,侧着头,冲斜后方的姑娘勾了勾手。

向园手慢慢揣进羽绒服兜里,走到他面前。

徐燕时羽绒服敞着,一只手拿着车钥匙,一只手揣进裤兜里,低头看她:“找我?”

向园看了眼四周,反正就是不看他,善解人意地说:“其实,你也不用去买……太麻烦了,我吃火锅就行了。”

徐燕时哦了声,人松下来,往车上靠,睨着她:“所以,小龙虾只是不敢来的借口?”

向园咬牙,恨不得拍死自己,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不是。”

他却索性把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车上了,改成双手抱胸的模样,松散极了,继续漫不经心地落井下石,拿石头砸她的脚:“不是你说让我们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吗?”

——咦,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人怎么偷换概念?

“我那是怕你尴尬,给你个台阶下,”向园说着,低头抿了下脚尖,“而且,你也没回我。”

“那你希望我怎么回?知道了?哦?好的?”

确实,好像这么回也不太合适。这条微信怎么回,好像都有点奇怪。所以她真是头脑发热,当初就不该这么发,害得两个人本来就尴尬的关系,这下变得更尴尬了。

“那是我的错?”

“不知道。”徐燕时往别处瞥了眼,站直身,手再次扶上门把,低头问她:“小龙虾还吃不吃?”

“吃。”

徐燕时没情绪地勾了下嘴,兀自打开车门上了驾驶座,向园眼疾手快绕过车头,也钻上副驾,绑好安全带,乖巧地坐直,笑眯眯看着他:“一起去吧。”

……

车内装饰很简单,车也是普通款,看得出来,是真没什么钱。

徐燕时开车很规矩,不接电话也不玩手机,唯一就是有点懒散,靠在驾驶座上一只胳膊杵在车窗上,单手控着方向盘,连停车都是单手用手掌磨方向盘,典型的老司机。

两人买完龙虾又去了趟超市,向园问他买什么。

他没说话,向园在门口等的时候,余光瞥见柜台上插成花状的棒棒糖罐子,她犹豫了一下,见他还没出来,一股做劲冲进去拔了两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兜里。

服务员以为她抢了什么,差点从柜台里翻出来捉她,向园立马掏手机付款,嘴里还劝呢:“付钱付钱呢。”

人才翻着白眼刷条形码。

回程的路上,两人在等红灯,高冷电话催过来,徐燕时懒洋洋靠在座椅上,瞥了眼,没接。

“干嘛不接?”

他拎了下羽绒服的领子,重新握住方向盘,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看了眼后视镜说:“马上到了。”嗓音有点哑,说完他清了清嗓子。

结果等车子驶过红绿灯,高冷的电话再次拨过来。

向园直接捞起扶手箱的手机,微微倾身,把话筒贴到他耳边,强行给他接了。

“听着烦。”

徐燕时没看她,视线仍在前方,只是抵在方向盘的食指顿了顿,“喂”了声。

向园手指刚巧触碰到他耳边,跟他人一样冷,指尖碰上,神经骤然绷紧,她浑身毛孔像是过电一般战栗,这男人恐怕连血都是冷的。

可渐渐,他耳朵竟然热起来,连带着向园的指尖,逼仄的车厢里,莫名起了一股暖风,刚刚紧绷的神经被吹软,他若有似无的说话声盘桓在她耳边,比羽毛还挠人。

高冷似乎问她在哪。

徐燕时一边听电话,一边心不在焉打方向,车子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很没耐心地说:“跟我在一起,挂了。”

然后就真挂了。

向园把手机放回扶手箱,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怎么来这家公司的?”

“机缘巧合。”

“……”

拐过几个十字路口,眼前的风景渐渐熟悉起来。

向园狐疑地看他一眼,“我听高冷说,你在这边似乎,不是特别顺利……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公司?我可以……找人帮你介绍。”

徐燕时把车停好,熄了火,拿上车钥匙,终于侧头,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似嘲讽似自嘲:“不需要。”

说完,他直接解开安全带下车,向园在车上坐了会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刚才真是一时嘴快,明知道他是被关系户给打压的,还在他面前提这个,这样会让他更灰心吧?

她怎么一碰上徐燕时,就老犯浑呢!

她忙下车追上去,徐燕时听见后面的关门声,头也不回把车锁了,大步流星朝楼栋走去。

她哒哒哒追上去,进单元门前,纤细的手臂直接横在那漆黑沉重的破旧铁门上,把人堵了,嬉皮笑脸地叫他名字:“徐燕时?”

男人冷着脸,低头睨着她。

向园从兜里掏出刚才在超市买的两根棒棒糖:“你看我从大西北给你带回来什么了?!”

徐燕时看戏一样,露出一种没见过棒棒糖的表情,神乎其技地配合着挑眉,那表情似乎写着——这哪是大西北买的,月球上的产物都被您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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