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结果出来了,传回丹阳公主府,暮晚摇对自己辛苦一晚上的结果很满意。

既没有得罪庐陵长公主,也没有得到糟糕的结果。

言尚还是有点用的嘛。

然而侍女春华虽然早已知道刘文吉榜上无名,但她仍抱着一丝希冀,出去问了下。得知果真没有刘文吉的名字,春华叹口气,对情郎的状态有些担心了。

如他所料,及第的是其他人也罢,不光及第、还是探花郎的那个人是与刘文吉同出岭南的言尚,而且刘文吉素来觉得言尚不如自己,那刘文吉必然比之前更为难受了。

因为担心刘文吉,春华便向府上告了假,出去寻人了。

她果真没有在刘文吉所租的地方找到刘文吉,幸好现在言尚也在长安,春华便周转了一下,去永寿寺询问言尚,看言二郎是否知道刘文吉所在。

言尚正在屋舍整理书籍,准备出门应宴。中了探花郎,最大的改变,就是来邀宴的人格外多。大世家不参与,中水平世家却不少。言尚想在长安稳住根基,必然需要这些人的相助,自然会积极参宴。

长安就是这样的。

甚至想要当官就是这样的。

就如冯献遇之前积极参宴、无知无觉导致妻子饿死他才知道那般,冯献遇正是知道交友的好处,才会那般行事。只是可惜交友也没成功,妻子也不在了。

春华将来意告诉言尚,以为言尚会告诉她几个刘文吉可能去的地方。

不想言尚比她想象中的为人更好。

正整理书籍的言尚听闻找不到刘文吉,眉心轻轻一蹙,道:“我与你一起去找人吧。正好我也要见刘兄,与他说开一些话。”

春华:“这样不好吧?会耽误你的宴……”

言尚道:“参宴什么的,左右是些闲事。不去也无妨。”

他当即和春华一起出门,将自己不去参宴的消息告诉一个等在寺外来接他的小厮,然后就和春华一起走了。春华感动无比,觉得有言尚这样的朋友,刘文吉到底不满什么?

言尚和春华一起去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最后天黑的时候,春华已焦灼万分,言尚面色微微一暗。

他说:“我们去北里看看。”

春华一愣。

她干笑:“二郎真会说笑,刘郎怎会在北里这样的脂粉之地……”

言尚看她一眼,目色微温,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温声:“也许是我想多了。”

然而言尚没有想多。

他们确实在北里中曲一个楼里找到了刘文吉。

刘文吉喝得酩酊大醉,满面绯红。

他坐在二楼一栏内,正在欣赏楼下正中央一名妓踩在鼓上的舞蹈。也不知那名妓跳得是有多好,刘文吉拍掌大笑,并把自己身边早已备好的绸绢向楼下扔,送给那名妓。

刘文吉疯癫,哈哈大笑:“给娘子缠头!

“给娘子一个好兆头!”

昂贵的绸绢从楼上飘下,落在名妓赤脚所踩的大鼓上,将那蒙着面纱的名妓吓了一跳。仰起头,名妓看到刘文吉隽逸面孔,心中一动,就向楼上屈膝,娇滴滴道:“多谢郎君。”

刘文吉便再饮一杯酒,向楼下致意。

身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女声:“刘郎!”

刘文吉回头,眯着眼,濛濛地看到貌美如春的女郎,与自己多年的好友站在一起。

他的好友修匀如竹,依然气质极佳。那女郎却面色惨然,蹙着眉看他。

刘文吉醉醺醺的,摇着手中酒盏:“素臣,春华……是你们啊,来,共饮!”

言尚轻轻一叹,对春华道:“他喝多了,我们先带他离开……”

他语调温和的话在热闹的大堂中,被衬得声音很低,大约只有站在他旁边的春华能听到。

刘文吉听不到言尚说什么,只看到言尚侧过脸,秀致眉目面对着春华。

刘文吉一下子涨红了脸,扑过去:“言素臣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抢了我的功名,又要抢我的女人?!”

春华惊讶地瞪大眼,大脑空白,看着这个跌跌撞撞扑来的郎君,和平时所见的情郎完全是两个人。

言尚挡在春华面前,搂住这个步伐不稳、口上放肆不住的酒鬼,略微头疼。

这便是他不爱饮酒的缘故了。

言尚向春华看一眼。

春华点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上来扶刘文吉,柔声:“刘郎,我们先走吧……”

刘文吉嚷:“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你们在眉目传情什么?!”

他声音嚷得大,周围玩乐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言尚皱了眉,当机立断,一把捂住刘文吉的嘴,不让刘文吉再乱说。

而春华脸色青青白白半天,周围窥探的、暧昧指点的目光让她羞愤,但她到底是听了言尚的话,没有和一个酒鬼计较。

这个酒鬼被言尚半扶半抱,却更加生气,一下子扑过去,抓住春华的手。言尚一个没挡住,刘文吉已经拽着春华:“春华,你不能不要我,不能连你也瞧不起我……”

春华目中生软,低声:“刘郎,我不会瞧不起你的。”

刘文吉醉眼朦胧,盯着她,却忽的冷笑一声:“你是没有瞧不起我,可你也没有向着我,帮我!”

春华急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刘文吉一指身后的言尚:“他走了公主的门路,才能得到探花郎,别以为我不理会你们的事情,就不知道!”

春华勉强道:“……那也只是行卷。行卷并不代表结果……”

刘文吉看着春华,低声:“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行卷?你不是公主府上的侍女么,你不是公主身边最看重的人么?只要你帮我说句话,为什么我不能是探花郎?为什么今日的荣誉,不能加于我身?”

春华怔怔然看着刘文吉,万没想到刘文吉有这个想法。

而言尚看刘文吉显然是心魔在心、已经藏了多日、如今不过借着醉酒而不吐不快,言尚轻轻一叹,直接拉下了四周的帷帐,将这片空间和其他地方格挡开,让无人再能窥探。

言尚盯着刘文吉,其实他也好奇刘文吉一直是怎么想的。

向来傲慢的人,是真的不可一世,从来不肯低头么?

春华被刘文吉握着手,对方的酒气喷到她面上,她手也被抓得疼。但她忘记了这些,她只是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刘郎,喃喃:“我欲帮你行卷,是你自己嫌我多事,不肯的……”

刘文吉高声:“然而贤惠女郎,是郎君说一声不用,你就再不动作了么?你日日能在公主府见到言二,你日日看言二像个狗一样去讨好你的公主,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能帮我、帮我说哪怕一句话……”

春华目中渗了泪。

她说:“是你说不要的。

“而且我们殿下脾气硬,你不去求,她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帮你?

“你可知哪怕是言二,也不是那般顺利。也有人想抢言二郎的……”

刘文吉大声打断:“我不想听你们这些辩解!”

他推开了春华,向后退,撞在了案上,跌坐在地。案头的酒倒了下来,淋在了他衣袍上,乌浓一片。他发髻微乱,几绺碎发拂在面上,苍凉憔悴。

他手指言尚,惨笑:“而言二!你扪心自问,你的才学真的比我好么?你的诗赋真的强于我么?明明不是!谁都知道不是!可是为什么你行?为什么你能行?”

他靠着帷帐,痴声:“难道不愿意走门路,想靠自己的能力,就是错的么?因为人人行卷,我不行卷,就永远轮不到我么?世事为何如此不公?天地为何如此不仁?

“为何必须要向权势低头,为何必须要摧眉折腰,打断自己一身傲骨?多少才子因为门路而不能及第,又多少人及第后荒芜数年一事无成,只能离开长安……为何总是世家强,为何总是我们弱?”

他茫然间,言尚清和的声音响在他身后:“因为自古以来,定规则的人,就是世家权贵。不是乡野豪强,也不是平民寒士。闾左豪右,天下兴亡,什么时候是你刘文吉就能说的算了?

“你瞧不上世家之权之贵,然而今日科考,正是他们让权的结果。也许他们不是主动让权,但其中一定有希望这个社会变好、才说服其他人一起让权的人。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支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世道已经在一点点变,可惜你生不逢时,你既没有生在百年前连读书也不可能的寒门中,也没有生在千年后人人公平的社会……你总是说着不公、不公,为何不能是你去改变这不公,总是等着前辈们为你去改变?

“刘文吉,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及第,到底是为什么想当官,你有想清楚么?如果为了权,你就折腰。为了名,你就不要折腰。这般简单的道理,何必要旁人说?”

刘文吉茫然地回头,呆呆地看着言尚。

他扶着头,又好像听进去了,也好像没听懂。

言尚看着他这般糊涂,叹口气,向刘文吉走来:“这也是我这两日在冯兄的事上,思考的问题。冯兄觉得不公,你也觉得不公,难道我便觉得公平了么?你说我诗赋不如你,然而你的实务、谋略、思虑,又哪点如我了?若是真比如何出策略,如何解决实事,你们真的比得过我么?

“我常年拿我的弱项与你们一起拼个前程,我尚没有觉得以诗赋登科是在为难我,你们反而一直觉得是我挡了你们的路。然而这世间,又有谁是一直如意的?

“你今日喝多了,我的话也许你醒酒后就忘了。但我希望你能够记起一点……我素来不爱说人不好,却也不得不说,你性情如此刚直,若是不改,在长安,是要吃大亏的。”

刘文吉仰头看到言尚蹲在了自己面前,他张口:“言二,我……”

言尚温和道:“你喝多了,我就不与酒鬼多说了吧。”

说罢,他抬手在刘文吉后颈一劈,将人劈晕歪倒了。

言尚回头,看眼泪眼濛濛的春华。

春华擦掉眼泪,过来与他一起扶起晕过去的刘文吉。之后他们一起送刘文吉回去,彼此沉默。

春华要走之时,言尚喊住她:“春华娘子。”

夜色蒙黑,春华回头。

言尚道:“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性情如此,却并非什么恶人。待他酒醒后,会与你道歉的。”

春华摇头,泪水又差点流下来了。

她盯着立在夜风中的少年郎君,惨然道:“言二郎,为何我喜欢的郎君,不是你呢?”

言尚愕然,眸子一缩。

春华抿了下唇,再次擦去眼中泪,转身出院,骑上马走了。

她心中之失落,言尚岂能明白?

原来在刘文吉内心深处,一直在怨春华没有帮他。原来春华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瑕疵啊。

春华一路落泪,一路骑马回公主府。回到府上,又怕公主问起,就与人说自己身体不适,早早躲回屋中去睡了。之后眼睛肿了两日没法见人,又是躲了公主好几日,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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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酒醒后,从言尚那里知道自己醉酒时说了什么。言尚隐去了刘文吉对自己的不满,只说刘文吉说了什么伤春华心的话。

刘文吉慌了,连忙来公主府找春华道歉。

然而春华因为一直告病的缘故,既不去服侍公主,也不出去见刘文吉。刘文吉等了几日,渐渐绝望。

等春华的眼睛消肿了,到公主面前服侍的时候,得知他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春华为公主梳发,纳闷:“为何我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每年烟水朦胧时,曲江之宴,是当年及第进士们的大宴。陛下亲自在曲江开宴,壮士、探花等进士在杏园办宴,朝廷为他们掏钱。每年的曲江大宴,都会邀请权贵们参加。

大多数权贵们,都愿意结识这些新晋进士,有的想招才,有的想招婿。

这几日,是状元、探花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不过丹阳公主很少参加这样的宴。因为暮晚摇既不想从他们里面招驸马,也没有本事从其他权贵手里抢人才。那又何必去?

所以春华没想到,暮晚摇郑重其事地说,她今年要去。

春华手中托着公主一路乌黑浓长的秀发,俯眼端详公主,心中一动:“莫非殿下是为了言二郎……”

没想到暮晚摇手中玩着一把玉白簪子,闻言居然眼皮一掀,笑吟吟:“我是为了他呀。”

春华愕然,差点摔了手中梳子。

以为殿下对言二郎、对言二郎……

暮晚摇却只是支着粉腮,眉梢含笑,盈盈道:“哎呀,毕竟这两日,可能是咱们的言探花,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少见两天,也许就再见不到了。”

春华茫然。

见暮晚摇幸灾乐祸:“及第有什么了不起,风光几天而已,不还是做不了官么?有追求呢,来巴结我。有傲骨呢,就多熬两年,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来他们这些进士了,再给他们安排官职。

“只要想想咱们脾气那么好的言二郎要在长安磋磨好多年,也许跟他那个没用的父亲一样熬不下去滚回岭南,我又同情他,又……有点期待。”

春华嗔道:“殿下你也太坏了!”

其实丹阳公主说的不错。

大魏的官场制度就是这样。科考是道坎,过了这个坎后能不能当上官,又是一道坎,当了官后能不能向上升,再是一道新的坎。

多少人老死在长安,不能及第;多少及第进士撞破南墙四处求人,当不上官;而九品芝麻官,又也许熬一辈子,才能升个八品小官……

不过呢。

其实如果真想当官,朝廷也是给开了门路的——要么等几年,要么继续考。这一次的考,比科考难无数倍,而且不再是考诗赋了。

暮晚摇若有所思,想到那日在永寿寺里看到的言尚的宰相笏,她倒想看看,那个算的准不准,言二郎能不能熬过这道新关。

春华想到刘文吉说自己不帮他,便叹口气,对公主柔声:“殿下明知道言二郎陷入新的难题,为何不直接帮他一把,反要他来求呢?”

暮晚摇刷地拉下了脸。

不高兴道:“我爱让他求,不行么?”

侍女当即不敢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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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及第后,给岭南去了信,告诉家中自己这边的消息。又问起兄长和嫂嫂的情况,问自己何时能抱上侄子;再严肃地督促三弟好好读书,读得差不多了就来长安科考,不要都十六七岁了,还整日拿着竹竿在乡间充当野大王跟小孩子玩。

最后提起小妹,言尚便温柔很多。他随信给家人带了礼物不提,更是专门给妹妹捎了许多长安这边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言尚自己也不懂,就觉得什么好看,乱给妹妹买一气。

到最后,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歇了。

而曲江大宴,言尚这个探花郎,当然是要去的。他也想打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且运气好,在曲江的紫云楼若是能够面圣,得到圣意恩赐直接当官,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曲江大宴,也许是他们这些新晋进士们,在及第那天面圣后,能够再次见到皇帝的唯一机会了。

毕竟上一次陛下高高在上,随意敷衍了他们两句;而这一次,陛下也许会来摆驾曲江来参宴。这是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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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杏园,烟水明媚。这一日彩幄翠帱,鲜车健马。

进士们与权贵们车马停在园门口,一一进来参宴。

丹阳公主的马车停在杏园门口时,先是今年的状元郎韦树下了车,韦树回身,扶暮晚摇下马车。而原本盯着状元郎的小厮们,看到状元郎是和公主在一起,就不敢凑上来为难公主了。

暮晚摇看到这么多车马和人流,哟一声:“人好多呀。”

韦树问她:“我们直接去宴上么?”

暮晚摇乜他:“你步步紧跟我,让我很不方便,你知道么?”

韦树垂目。

暮晚摇看他年少清泠,虽生了些怜爱心,但她到底是个脾气差的公主,就催他:“我知道,你跟着我,是怕那些如狼似虎的人缠着你。那你去找言二郎好了,有他护着,那些人吃不了你的。”

想到一群人会拥上来,韦树脸色微微发白。

他又微有羞涩,强撑道:“殿下错了,我并不是怕人来找我。”

暮晚摇嗤笑瞥他。

身后传来一声冷嗤。

一个男声响起:“这般大了,还如一个不能断奶的孩子般缠着公主殿下,七郎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此话一出,韦树面色当即冷下,抿紧了唇。

暮晚摇回头,见一个端正的穿着红色官袍的年轻郎君向这边走来,并在她凝视时,向她请安。

暮晚摇瞥过去,红色官袍,当是四五品的官职。这人面色端肃,眉目紧攒似常年皱着,容貌又和年少的韦树有一些相似……暮晚摇道:“韦家的?”

对方颔首:“韦楷见过公主殿下。”

暮晚摇:“没听过。”

对方脸色微变,有些怒意。

暮晚摇懒洋洋地看韦树:“他谁?”

韦树唇角轻轻一勾,有些爱公主这般不给对方面子。他道:“这位是我大哥,如今的秘书丞,是从五品的官。上一辈在朝为官的人不提,我大哥是我们这一辈官职最高的人了。”

简单说,韦楷是韦家这一代培养的接班人。

和韦树这种外室养大的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完全不同。

暮晚摇道:“从五品的官呀,我还以为韦家多厉害呢,原来也没有啊。我记得那个谁,杨嗣他那个身上挂的太子洗马的官职,好像也是从五品对不对?”

韦树点头:“太子洗马与秘书丞一般,都是从五品上的官职。”

暮晚摇拍手,眼皮向上掀,作出思考状,她笑吟吟托腮:“让我想想,杨嗣今年多大来着?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虽然他那个太子洗马,完全是太子宠他给他挂上的吧,但到底也是个官嘛。

“我看杨嗣在我面前也没有这么大的威风,韦家大郎倒是比他有五品大官该有的风采多了。”

韦楷盯着这位公主殿下。

半晌,韦楷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气压,拱手:“殿下教训的是,我出于爱弟之心教训自己弟弟,倒是得罪了殿下。”

暮晚摇见对方识趣,便哼一声,不多说了。

而韦楷转向韦树,淡声:“你离家出走也闹了一年,该够了吧?家中为你安排好了官职,明天去找我便是。”

韦树道:“不劳费心,我不用家中帮我安排官职,我能考得状元,也能考的其他。”

韦楷冷目盯这个不省心的庶弟许久,拂袖而去:“随便你。你最好有骨气当一辈子纯臣,不用依靠韦家。”

韦树看着自己大哥的背影,向来冷清的少年,竟然开口倔了一句:“我本就是想当一辈子纯臣的。本就不想依靠韦家!”

韦楷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连评价都懒得评价的。

暮晚摇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兄弟吵架,心中想看来韦树在家里确实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儿。然而韦树运气还是好,他生在韦家,他身上的标签就是洛阳韦氏。

可是,暮晚摇很愁。

韦树如果和韦家关系这么差的话,自己舅舅想通过韦树和韦家结亲,到底有没有用啊?

不过……暮晚摇看看韦树,想到少年小自己整整四岁……脸色便淡了。

暮晚摇不耐烦地赶韦树:“赶紧走赶紧走,别缠着我不放。”

也许韦楷刚才说他像个不能断奶的娃娃,刺激到了韦树,韦树这一次真的走了,没再缠着暮晚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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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日之宴,熟人真是一个又一个。

暮晚摇才走了两步,另一道声音从后而来:“六妹。”

暮晚摇回头,看到过来的一对年轻夫妻,便微微笑:“原来是五哥和五嫂啊。”

五皇子晋王殿下和晋王妃一起来参宴,在如今活着的三位皇子中,五皇子最不起眼,又是气质最为柔和的。而比起上一次相见,晋王妃还是清减了很多,眉目间笼着很多愁绪。

这位稍微柔和的晋王殿下本是和自己的六妹打招呼,冷不丁看到六妹身后的侍女,一怔之下,目中闪过惊艳色:“妹妹这位侍女……”

暮晚摇瞥一眼被晋王打量后努力往后缩的春华:“以前的秾华死了,现在的这个是春华。秾华是因为有男人跟我抢她,她被折磨而死的。五哥感兴趣么?”

晋王:“……”

反应过来妹妹是警告自己不要打春华的主意。

晋王干笑道:“六妹何必说那些扫兴的?”

那暮晚摇就说些不扫兴的吧。

暮晚摇转向晋王妃,笑吟吟:“我还没恭喜过五哥呢,听说五哥马上就要有第一个孩子啦?”

谁知他这话一落,晋王妃脸色一白,露出几分伤心的神色。

暮晚摇茫然。

晋王声音也淡了:“没有稳住胎,胎死腹中,人也没了。”

暮晚摇:“……”

她怀疑五哥的子嗣是被诅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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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这边则刚来,就迎上匆匆而来的韦树。他还茫然时,就见到韦树身后跟着的一串人。

言尚:“……”

韦树见到他,眼睛一亮,向来言简意赅的少年奔过来,一把拉住他手臂,低声:“言兄,对不起,得罪了!”

不等言尚反应,韦树已高声:“探花郎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言尚。

言尚僵立原地,眼睁睁看着大批人向他这般奔来。而韦树身子一矮,向他身后的灌木钻了进去,躲了开。

言尚被热情的群众包围,毕竟适婚又俊俏、还有才学的少年郎,太难得了。

在杏园门口,此时,杨嗣从马上一跃而下,潇洒无比。与他一起骑马的人,今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个小娘子,是杨嗣的表妹,赵灵妃。她一身骑装,生得娇俏可亲,杏眼雪腮,然而跳下马的动作,并不比杨嗣慢多少。

赵灵妃被自己表哥扶着下了马,不满道:“都是阿父非把我赶来这里参宴,让我挑夫婿。挑挑挑,有什么好挑的?我就不喜欢这些整日吟诗作对的文人,长得文文弱弱,酸不酸啊?我还是喜欢能够舞刀弄枪的当世大英雄!”

赵灵妃非常夸张的:“尤其是探花郎,居然是靠脸来选!长安真是没救了!”

杨嗣警告她:“姨父让我今日照看你,你别给我惹乱子。”

赵灵妃:“呸,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啊?跟着你最无聊了……”

杨嗣呵:“你倒是想找舞刀弄枪的大英雄呢,但是姨父可不是这么想的。你什么时候拧过你阿父了,再说吧。”

瞬间被赵灵妃从后踹一脚。

杨嗣转头就要收拾自己这个表妹,赵灵妃当即笑嘻嘻地跑开,杨嗣大步踏出要捉她时,身后有人打招呼,杨嗣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态度看过去。

等杨嗣跟人打完招呼,进到杏园找赵灵妃时,见赵灵妃竟然没有走多远。

他疑惑地走过去,见表妹脸红红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杨嗣顺着看过去,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

他在表妹眼前打个响指:“回魂了!”

赵灵妃眨眼,瞬间娇滴滴,挽住他手臂:“表哥,那个是今年探花郎吧?你帮我问问他是谁啊,我觉得嫁给他也不错的。”

杨嗣被她的娇柔造作弄得一阵恶寒,甩开她的手:“……”

他当即嘲笑:“你不是说不嫁给花花架子、只有一张脸的人么?”

赵灵妃叹道:“可是他也太好看了啊。”

杨嗣奇怪这是得有多好看,才让赵灵妃这种大咧咧的娘子突然变得娇滴滴起来。

他看去,正好那被围着的少年郎转过了脸来。言尚嘴角挂着无奈的笑,眉目轻蹙,端的是清明朗月、欺骗世人——

是杨嗣那天在北里看到的那个吃花酒的轻浮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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