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函商队停了下来,因为于公孺婴望见了那龙卷风。

“就是那风把江离卷走的?”有莘不破问。

于公孺婴点了点头。

“好像离我们不是很远。”芈压说。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

“停车!布阵!”三十六铜车首位环接,布成车城。

“不破哥哥!”芈压说,“我们这就去把那个袭击江离哥哥的家伙捉回来!”

“用不着!”于公孺婴道,“好好等着吧。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人了。”

陶函商队的车城仿佛凝固在黄沙戈壁间,辕门向西,远望天山的积雪。申时末停车,酉时初阵成,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退隐,太阳出山……整整一天过去了,芈压已经在辕门外等得睡着了,到处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于公孺婴看来却一点也不着急。

芈压等得烦了,叫嚷道:“不破哥哥!那个家伙一定是怕了我们,不敢来。还是我们去找她吧!”

有莘不破跃跃欲试,但看了看辕门内的于公孺婴,他正划地为棋,向徂徕季守请教据说传自另一个文明的棋术。“等一等吧。”有莘不破说。

“要是给她跑了怎么办?”

有莘不破还没回答,一阵沙尘扑面而来,打了他和芈压一脸,把于公孺婴划好的棋盘也盖住了。于公孺婴倒拖落日弓,又划了一个棋盘。

有莘不破赞道:“好风!只怕要来了。”

“没错,真的是她。”

好熟悉的声音啊!有莘不破一回头,一个人怔怔地望着西边发呆,脸色苍白形容销售,正是多日来作茧自缚的桑谷隽!芈压欢呼一声,有莘不破也是心中激动,道:“小隽,终于醒了!”

桑谷隽向他作了一个要吐的表情:“别恶心!我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叫我!”随即恢复了那脸痴痴的神情。“嗯,我睡了多久了?”

“好久咯!”芈压说:“我们越过群群重山,现在在剑道上。看——那就是天山了!应该不远了。”

“剑道?”桑谷隽道:“那水族的事情……”

“解决了。”有莘不破道:“虽然留下了一些手尾。”

“手尾?”

“嗯。”有莘不破道:“后来弄得糊里糊涂的,只怕中下游还是免不了一场水灾,但应该不会很严重。唉,最麻烦的是,江离给抓住了。”

“什么!”桑谷隽一震,有莘不破道:“当时我们离得远了,都没看清楚,只知道那抓走江离的人是个控风的人,似乎是个少女。”

桑谷隽又是一震,叹了一口气道:“是她,真的是她。”

有莘不破道:“谁?把你打伤的人?”见他点点头,有莘不破骂道:“桑小子你也太窝囊了。打了败仗也就算了,怎么连对方的力气也没耗掉多少!从孺婴老大的转述看来,那人对付江离的时候简直还是个生力!嘿!还是个女人!”

桑谷隽这次出奇的没有还口,只是说:“她叫燕其羽。”

“燕其羽?”有莘不破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地说:“你小子不会迷上她了吧?”

桑谷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是吧!你不是一直牵挂着那个坐着芭蕉叶的美眉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咦,等等,”有莘不破托了托下巴,“芭蕉叶……天!不会同一个人吧?”

桑谷隽点了点头,脸上居然有些红。

有莘不破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作什么表情好,说道:“呵,嘿,呵……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会那么没用,原来是遇到……遇到克星了。嘻嘻,我收回刚才骂你的话。”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要紧,小隽啊,你这一仗败得大有道理,很好,很好。”

“好个屁!”桑谷隽骂道:“要不是我,江离就不会……”

“不要紧的。”芈压也上来凑趣,“只要我们把江离哥哥救出来,你再让嫂嫂给江离哥哥道个歉,双方揭过就没事了。”

桑谷隽的脸色更红了。岔开话题道:“燕……燕姑娘到底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呢?”

有莘不破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刚才芈压的玩笑说得太容易了,雠皇可是那么好对付的么!能否救出江离已经是未知之数,就算能救出来,中间定要经过难以想象的苦战。燕其羽是雠皇的使者!只怕桑谷隽这点痴心是极难梦圆的了。

桑谷隽又问道:“我昏迷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来说!”芈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有些芈压不是很清楚的,有莘不破便补充两句。太阳开始西斜,风越来越大。约一顿饭时间,芈压才把这一路来的事情讲完。

桑谷隽听说燕其羽竟然是雠皇的使者,急得直挠头。连玄鸟降临、天魔出现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了。直到听说新交了一个朋友徂徕季守,这才向辕门内望了一眼。

有莘不破笑道:“孺婴老大好潇洒,这会子还拖着天狗兄下棋。等他们玩完了,我再替你们介绍。天狗这人蛮有意思的,多亏我们老在他面前唠叨你的丑事,他对你也是‘久仰’了。”

“哦。”桑谷隽答应着,但连芈压都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切!”有莘不破骂道:“你这小子真不是东西!重色轻友。”

芈压噘嘴道:“就是,就是!”

桑谷隽道:“不破,你们……是不是怪我?”

有莘不破见他认真,忙道:“别说胡话,我们开玩笑而已。这里这么多兄弟,绝对支持你排除万难,把那位芭蕉上的美眉追到手!就是江离也肯定是支持的!”

“谢谢。”

有莘不破笑道:“你别那么认真好不好,我不习惯。”

桑谷隽笑了笑,这才恢复了一点受伤前的神采,道:“我能不能分别求你们两个一件事情。”

芈压马上点了点头。有莘不破却笑道:“要我给你出谋划策、作个爱情军师吗?”

桑谷隽不理他的调侃,道:“芈压,我肚子饿。能给我弄点吃的么?”

“肚子饿?就这点小事?”见桑谷隽点了点头,芈压不禁有些失望,这事也太小了。

桑谷隽把芈压送来的东西三两下扫个干净,赞了几声。这时,从西面扑过来的风已经越来越大了,于公孺婴和徂徕季守的棋也到了紧要处。

有莘不破道:“你要求我什么事情?”

“嗯……我能感觉到是她……”

“她?”

“燕姑娘。”桑谷隽道:“我在茧里就感觉到她要来了。”

“原来如此!”有莘不破和芈压一齐叫了一声。有莘不破满脸夸张的讥讽,芈压也学着他的样子,骂道:“重色轻友!”

有莘不破笑道:“看来我们还得多谢我们的芭蕉叶姑娘,要不是他你都不知道还要在蚕茧里睡多久!”

桑谷隽今天的脾气出奇的好,话说的也有些底气不足:“呆会如果她来了……”

有莘不破笑道:“放心,我们会给你个机会和她单独见面的。”

“不。不是。”桑谷隽说:“我希望你不要出手。还有,帮我看着孺婴老大,如果他要射箭,可无论如何帮我拉住他!”

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道:“那江离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见桑谷隽不言语,有莘不破道:“等江离救出来,你要怎么胡天胡帝我们都由得你。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朋友!”

“我知道。”桑谷隽道:“可是……”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有莘不破道:“呆会你可以先上。最好你能把她留住!其他的,我不能答应你什么。”

桑谷隽叹了一口气,芈压看着觉得可怜,替他求道:“不破哥哥……”

有莘不破喝断了他:“芈压!”

芈压被他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随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再说什么,跟着有莘不破回辕门内看于公孺婴和徂徕季守下棋。

桑谷隽独个儿站在辕门外,他身上只是几张蚕丝裹着,被大漠的风一吹,只觉得干燥难耐。他知道有莘不破的话是有道理的,现在应该把救出江离的事情放在首位。至于那个女孩,对她来说自己的恋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对她下手。在大镜湖的地门,他就算在失去意识之后也没想过要伤害她,只是用一根丝线把她牵绊住,何况现在!

“也许我真的很没出息。”桑谷隽喃喃说。燕其羽伤了她,但他对她的思念反而更加厉害,甚至只是远远感觉到她的存在便提前破茧而出。

远方一阵混沌,野马耶?尘埃耶?究竟是天上掉下一个龙卷风?还是地上倒卷的羊角气?大风接天蔽日,把天地的界限都扰乱了。

“来了,终于来了……”那龙卷风离此还有数十里,但外围的威势已经足以令人战栗!桑谷隽知道,如果让旋风的中心卷到车城附近,就算是万斤铜车也得被卷上天去!

“不破说得对。”桑谷隽告诉自己:“现在最要紧的,是朋友!”走出数里,手按地面,“青山隐隐”——数座沙丘耸起,挡在陶函车阵前面。桑谷隽背对着沙丘,等待着龙卷风渐渐逼近。

一片芭蕉叶滑过长空,停在桑谷隽上空,叶上的少女咦了一声,道:“是你!桑谷隽!”

“燕姑娘。你好,谢谢你还记得我。”

燕其羽哼了一声道:“你受了我风轮之伤,居然还没死!”

“嗯。谢谢你。”

燕其羽奇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关心我的伤势。”

燕其羽一听,不由莞尔:“你这人可真奇怪。嗯。那个江离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桑谷隽全身一震,讷讷说不出话来。燕其羽道:“不过他的话我不大相信。就算相信也没用,桑谷隽,你这种男人我不喜欢。”

桑谷隽只觉得脑袋轰隆隆作响,就像被江离的雷惩劈中!

燕其羽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蔑道:“没出息的男人!”

这句话把桑谷隽刺醒过来,勉强收拾好心情,仰头道:“燕姑娘。我的好朋友江离,是被你……被你带走的吗?”

“是。”

“他怎么样了?”

“还没死。”

桑谷隽哦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宽心,还是一声无意义的呓语。

躲在沙丘中的有莘不破听到两人这一轮对话,咬牙切齿。旁边芈压道:“不破哥哥,怎么了?”

有莘不破道:“这婆娘好可恶!要不是碍着桑谷隽,我马上冲出去把她砍了。”

只听桑谷隽道:“燕姑娘,你能不能放了我江离?我们作个朋友,好不好?”

燕其羽哈了一声,似乎听见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提议,指着背后十里处的龙卷风道:“看见没?这可是近三年来这篇沙漠上最大的龙卷风。我把它赶到这里来,你这几个沙丘要是能挡得住它,我可以考虑考虑你的问题!”

“好!”桑谷隽隐隐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可以化解双方对立立场的用力点,精神一震,脚下一沉,小腿陷入沙中:“燕姑娘,这里风大沙大,不但是你的地盘,也是我的地盘啊。”

燕其羽见两道纱线从桑谷隽脚下弧形衍射出去,绵延十余里,似乎要形成一个沙圈把龙卷风包围起来。“他要做什么?啊,是了,这纱线藏着他的力量!他要隆起一围沙丘把龙卷风困住!这旷漠之所以能形成大风,就在于阴阳二气不衡。若给他把这一带弄成一个小盆地,二气混沌,这里便成为一个死谷!”

燕其羽手一挥,几道风刃向桑谷隽袭去。桑谷隽抱头抵挡,叫道:“燕姑娘,你不是说只要我把这龙卷风……”

沙丘中有莘不破骂道:“桑谷隽这个混蛋!见到女人连祖宗姓什么都忘了!那女人根本什么都没答应过他!”

果然燕其羽冷笑道:“我有说过不对你出手么?受死吧!昊天风轮!”

有那巨大的龙卷风作背书,这风轮来得又快又狠,昊天旋风一瞬一千八百转,把桑谷隽全身绸衣撕成碎片,再把碎片撕成条条蚕丝。蚕丝在风中越来越多,但桑谷隽的脚却向像岩石一样镶在地面上。燕其羽怒道:“你就是一座山,我也要把你拔出来!”

风力继续增强,旋风的向心力把往西南游去的龙卷风反引了回来,两处旋风并作一处,威力更是惊人。桑谷隽果然被慢慢拔了起来,但他的双脚还是没有离开地面,风力没有把他扯出来,桑谷隽脚下泥沙岩石越隆越高,竟然似在借助风力形成一座沙丘——不!形成一座山岳!桑谷隽脚下的山峰越是高大,他就站得越稳!八万蚕丝随着龙卷风渐渐绞成一条条丝绳,扶摇而上,竟然向燕其羽缠来。

燕其羽大惊,想起在大镜湖被桑谷隽一束蚕丝缠住,竟然耽搁了老半天!最好损了一角芭蕉叶才得以脱身,忙借风力再把芭蕉叶升得更高。从有莘不破的角度仰面看去,燕其羽只剩下一个小点,完全看不清身形面目了。

燕其羽在高空道:“你要独个儿赢我么?没那么容易!这里可是沙漠!哼!昊天现劫,度尽一国众生!”

“燕姑娘,没用的。”桑谷隽化作一个沙像,被昊天旋风吹散,漫天风沙在空中四处奔流,作野马形,作猛兽形,作蝴蝶形。气轻沙重,燕其羽渐渐觉得负荷过度。桑谷隽的身形混迹于风沙之间,却显得游刃有余。

燕其羽心道:“我在高空他奈何不了我,他躲在沙中不肯出来,我也奈何不了他。看来真要拿住他也不容易。”这才服膺雠皇说过的话:“看来今天要完成我夸下的海口是很难了,且把主人交代的事情完成再说。”丢了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的风轮,趁着风,羽毛一般掠过漫天沙尘,就要飞越沙丘向陶函车城冲来。

桑谷隽、有莘不破一齐叫道:“不好!”

桑谷隽一时脱身不得,有莘不破从沙中跳了出来,横刀而立。燕其羽笑道:“又来一个,看招!”九十九道风刃像有莘不破飞来。有莘不破张开气罩,把风刃挡在外围。燕其羽见了他这样严密的防御力,暗叫道:“好厉害。”

那边芈压也跳了出来,呼的吐出数十个火团。有莘不破大惊道:“芈压快停下!”

燕其羽哈哈大笑,吹一口气,把迎面而来的火团倒刮回去,落入陶函车阵之中!车阵马上一阵大乱。

“走水了!快救火!”

看着陶函商队的人蚂蚁一般乱窜,一些陶函勇士张弓向她射来,但离得太远,射到燕其羽附近早被罡风刮走!燕其羽笑道:“就这几只破竹子也来献丑?我是风之神!就是有穷饶乌来了,也伤不了我!”

蓦听一个雄壮的声音喝道:“放肆!”

一声极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燕其羽眼前一花,左肩剧痛,从芭蕉叶上直掉下来。

桑谷隽哎哟一声,飞出蚕丝要救她。忽然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裹住了燕其羽,化作一道血光,向西边掠去。

陶函车城乱成一团。于公孺婴看着被弄乱了的棋局,叹道:“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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