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又补充道:“其实以王陛下如今身体,想练‘化元心法’,是不是太早了?”

耿曙听到后半截姜恒说得头头是道,连功法名字都有,差点就信了。然而下一句姜恒又露了本性。

“您每天本来也没有什么烦恼,衰老得自然比别人慢上许多。”姜恒恳切地说,“像雍王汁琮,虽只有四十,看上去却比王陛下还老了许多呢。您看上去,只和姬珣差不多模样。”

“唉,”熊耒说,“你是不知道,这几年里,我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花。不早,不早,这时候一点也不早。”

姜恒说:“那么就早点开始练,也是好的。”

熊耒顿时兴致勃勃,翻来覆去地念叨,又确认了半天细节,姜恒已经困得有点受不了了。到得后半夜,耿曙终于忍不住,说:“我们要去睡觉了,王陛下,你不困,他困得很。”

熊耒意犹未尽,嘱咐姜恒功法绝不可透露给其他人,待他斋戒结束,再亲自进来秘授,这才放两人回去。

“哈哈哈哈——”姜恒回到寝殿后马上就精神了,躺在榻上直笑,没想到自己还演了一回江湖骗子。

耿曙先是确认附近无人偷听,也无郢国密探,才皱眉道:“我现在怀疑你那些治国大略,也全是胡诌的。”

姜恒翻身起来脱衣服,好笑道:“你别说,这功法还真的有。”

“有什么?”耿曙带着酒意,晚上喝得实在太多了,问,“有胡诌?”

姜恒说:“松华从来就是个小女孩模样,鬼先生确实返老还童了,但他们从没教过我,师父只约略提起过,四十九天这一期限,我倒是没有骗他。”

耿曙过去给姜恒换衣服,醉酒后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端详他的面容。

姜恒则解开耿曙的腰带,脱掉他的外袍,方便睡觉,耿曙却拿住姜恒腰肋,姜恒顿时吃痒,挣扎起来,笑道:“干什么?”

耿曙借着酒意,不知为何只想欺负他,狠狠揉他一番,姜恒越是挣开,便越激起了耿曙的控制欲。

“别!哥!”姜恒满脸通红,酒意撞上心来,一时突突地跳,不住求饶。

耿曙那眼神忽然变了,不顾姜恒的挣扎,把他摁在榻上,不由分说地捏他,姜恒险些炸了,笑得快哭出来,继而不闻声音,只不住喘气,再顾不得下手轻重,死命地蹬耿曙,要将他踹开。

奈何耿曙纹丝不动,低头欣赏姜恒眼角泛泪、脸上与脖子上泛起红晕、被他欺负的模样。

“哎!”耿曙被姜恒咬了一口。

姜恒终于得到片刻喘息,耿曙却不容抵抗地吻了上来。

姜恒:“!!!”

姜恒的嘴唇被耿曙封住,两手稍抬,被按在榻上,这下倒不挣扎了,只要耿曙不挠他,他便不会激烈抵抗。

曾经在灏城时,耿曙便这么吻过他一次,那一刻姜恒脑海中只觉“轰”的一声,仿佛飞过无数桃花,全身发热。

这次耿曙唇舌中带着酒气,竟是带着侵略感,仿佛在宣泄什么。

好舒服……姜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于是主动稍稍张嘴,不自觉地开始回应他。

那个动作瞬间让耿曙清醒过来,随即,他闪电般地放开了姜恒,积聚在身体里的欲望快要冲出来了,并顶着姜恒。

幸而姜恒没有注意到,满脸通红,笑着翻了个身,抬起衣袖,擦了下嘴角。

“你想,”姜恒说,“我先让他持斋、戒房事……”

耿曙在床榻外,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方才那一刻当真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他甚至不敢接姜恒的话,等待疯狂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再禁酒,早睡早起,调理一番,多吃点养生顺气的药材……”

姜恒自顾自笑道,放下床帷,说:“一个月出头,当然身轻如燕。”

他只听耿曙在榻外“嗯”了声,姜恒便道:“睡了,你不困吗?喂!睡觉啦!”

耿曙好容易平复心绪,本想找点事推托,让姜恒先睡。但转头看了姜恒一眼,姜恒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在那眼神面前,哪怕刀山火海、人间炼狱,耿曙也愿意为他一往无前。

何况只是一起睡觉?

于是耿曙二话不说,撩开帐帷,躺上榻去。

“别乱碰,”耿曙警告道,“今天喝了不少酒,别惹我。”

姜恒好笑,拉过他的手臂枕着,让他从身后抱着自己,蜷在被里睡了。

“起来了。”耿曙在姜恒耳畔说。

眼睛一闭一睁又是天亮,姜恒伸了个懒腰,连日疲乏渐消,年轻的干劲大抵很好,哪怕前一夜刚落水遇刺,狼狈不堪逃难般前来,一觉睡醒又是精神百倍。

耿曙已换上了宫中送来的郢服,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郢人送来的早饭,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示意姜恒起来换衣服。

“起来,”耿曙说,“过年去了,过他们的年。”

“对啊!”姜恒惊叹道,“过年啦!又有年可以过了!”

耿曙示意姜恒看看自己这一身,问:“好看不?”

耿曙那身郢服乃越锦所制,姜恒终于看见他穿故国之服了。

雍人尚军、代人尚商、梁人尚儒,郑人尚士,而越人尚游侠。天底下再没有像越人衣饰般适合耿曙的着装了,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穿越锦的,肩背宽阔平直,腰身挺拔,穿上雍人的铠甲略显笨重,而越人简单的武袍与文武袖正适合他。

深蓝色越服系右衽,领口处填了黑色的脖围,袖身绣有暗纹桃花,枝繁叶茂,左袖为文袖,衣身上的绣样展开半树繁花,右袖则是武袖系有三枚花骨朵形的红花袖扣,方便拔剑。背后有系剑鞘的带扣,腰前系一镶金缕的腰带。前襟至膝前,后襟至小腿处,现出漆黑的武靴,衬得腿长腰直。

太好看了!姜恒坐在榻上看了半晌,只觉心中荡漾,耿曙当真是美男子,不,就像华服下裹着的不世金玉,风度翩翩。

耿曙:“?”

耿曙又示意姜恒看房内的早食,显然很头疼,过来伺候姜恒梳洗。

姜恒与耿曙刚在北方过完一个年,来到南方,又要过第二个年了。一年能过两次年,总是好的。只是,这早饭就像昨夜的晚饭一般夸张。

“那是什么?”姜恒看了眼案上的书信。

“项余着人送来的,”耿曙说,“衣服也是他为咱们准备的,邀请咱俩今天到他家去,带咱们在江州城中逛逛,去不去?”

姜恒:“当然去了!”

这是姜恒数年来最为闲暇的时光了,毕竟当质子的生活,什么也做不了,顶多只能通过风羽与嵩县简单往来信件,再经过宋邹之手,将信送回北方落雁城。耿曙也不必参与没完没了的军事会议,不用为军中大小事务每天操心。

姜恒的活儿一夜间尽数解除,身上再没有任何负担,可以告个长时间的假期,与耿曙一同好好享受下。

耿曙却有点不大情愿,看姜恒也随之换上了一身浅蓝色越服,暗纹绣锦乃是湖纹与云样,犹如将南方的水汽集在一身,烟雨朦胧的,他心里实在是填满了说不出的喜欢。姜恒在雍时常着文士袍,正式场合穿一身官袍,书生气十足,现在一样换上了文武袖,颇有少年清秀侠客的一股英气,耿曙便也不掩饰自己,目不转睛地看他。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很好,唯独耿曙半点不想去见项余,只希望与姜恒单独相处。毕竟有外人在时,他便不习惯多说话,而姜恒总要与旁人交谈,与他之间的话就随之变少了。

奈何姜恒兴致勃勃,耿曙也不拂他的兴致,便牵起他的手,把烈光剑负在背后,说:“走罢。”

“我没有剑。”姜恒说。

“带什么剑?”耿曙不以为然道,“你天生就不用使剑,你们纵横之人,一张嘴可比千军万马厉害多了。”

宫中早有马车来接,穿过江都的大街小巷,耿曙端坐车内,握着姜恒的手,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上,姜恒则倚在马车窗帘前朝外看。

“桃花开了。”耿曙很想姜恒多看看自己,早上起来时,姜恒睡眼惺忪时那眼神,让他受用得很,那短暂的时间里,姜恒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了,仿佛他成为了弟弟的整个世界。

姜恒回过头,朝耿曙说:“对啊。”

旋即他又朝外看去,郢地的桃花开得很早,还在立春前便已有不少骨朵开始绽放,为这个南方国家点缀出了几分春色。

“你在看什么?”耿曙坐不住,侧过去,自然而然地搂着他,一手稍稍发抖,心里有点紧张。

“你看那些百姓。”姜恒说,他的眼里,却更多的是在郢国这一最富饶国家中,生存的人。

江州以天干地支分环,十环围拱中央宫城,以地支命名。又分十二扇形天干坊。

今天马车途经东城,缘因立春庆典要提前封路,供王族检阅军队、接见百姓,车便绕了个弯路,经过“寅丁坊”。这是城中的贫民区,桃花树栽种到此地便戛然而止,满地泥水犹如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姜恒从房屋的间隙望过去,看见小巷里大多是衣不蔽体、只穿黄褐色长裤的中年男子,带着赤裸全身的小孩,在屋外用柴火烧煮一锅混合物,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在落雁城里是前所未见的,耿曙搂着姜恒,手指在马车窗台上有节奏地敲了敲,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置评。

最后,他朝姜恒说:“看见四国的弊病,回去治理国家时,便能少犯点错,挺好。”

姜恒说:“与郢王宫就像两个人间。早饭四十八样,午饭七十二样,晚饭一百零八样。散给民间,不知道能养活多少百姓了。”

耿曙“嗯”了声,心道你不管到哪里,都不会闲着的。

“不要骂他,”耿曙想了想,又说,“你是质子,不比在雍。”

姜恒当然不会像对汁琮一样,朝熊耒直斥其非,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影响一下郢王,还是可以的。

马车绕过更多的贫民窟,这里的人们较之猪狗尚且不如,犹如王家豢养的牧畜,做着最低贱的活儿。他们没有田地,一家十余口人,挤在一个数个马厩大小拼起来的屋棚之中,透过顶寮能看见白茫茫的天空。男人去做拉纤、运石等力气活,女人则在家无所事事,抱着孩子在路边喂奶,望向马车时,看见衣着华贵的姜恒,眼里只有麻木。

赶车的是名年轻车夫,朝姜恒说道:“姜大人觉得我们的国家怎么样?”

“你自己觉得呢?”姜恒反问道。

车夫一笑,片刻后答道:“我不好说,须得您说。”

姜恒只能说:“会好起来的。”

车夫道:“都说你们雍人要进关了,只怕好不起来。”

姜恒想了想,正要开口时,车夫又道:“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倒是万幸。”

“你读书吗?”姜恒说。

“不读,”车夫说,“没有机会认字,但上将军待我们是很好的。”

“看出来了。”姜恒笑道,如果不是信任的人,也不会让他来接客人。

“这么一对比,可见雍国有些地方也不错。”耿曙向来是大雍军事体系忠诚的维护者,维护雍不意味着维护汁琮,在他眼里,哪怕许多人不能凭意志去选择自己该怎么活,但至少还能像个人一般活下去,只要适龄,能为国家贡献力气,就不至于饿死街头。

“那确实,”姜恒说,“碰上连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哪有尊严与体面可言?”

耿曙终于有一次正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他从来承认姜恒是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觉得,历代君王所建立起的大雍,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

“可是,”姜恒正色道,“这世上是非此即彼的么?让汁琮收敛自己,改变大雍,意思就是变成郢国这样?上一任国君的积累,总是有家底在,我们的目光,难道不是该望向更好的未来吗?”

“是是是,”耿曙点头道,“你说得对。”

姜恒侧头看耿曙,扬眉,见耿曙认真无比的表情,心里当真非常非常地喜欢他。

耿曙很少与他讨论治国,从来也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因为全无保留地相信他。姜恒也知道,耿曙是发自内心地爱这个国家,希望雍人能变得更好。

心怀国土与国民的男人,天生有让人仰慕的情怀。从这点来说,姜恒觉得耿曙已不能更完美了,雍国确实给予了他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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