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纽约脏乱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他专门挑了一天中最忙的时间。他在一家挤满顾客的大便利店里找到一个电话亭,拨打他熟悉的警局号码。他站在那儿,把冰冷的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他故意选择音频通话,担心如果是视频的话,可能会被认出来,虽然他只穿着一件二手衣,而且胡子拉碴。

接线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声音。他小心地报了佩奇的分机号。但如果威特沃换掉了常规人员,安插了他的人马,那接电话的就可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佩奇沙哑的声音。

安德顿如释重负,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他。顾客们在货架间穿梭,各忙各的。“你说话方便吗?”安德顿问道,“有没有被监视起来?”

那头沉默了一阵子。他可以想象到佩奇原本柔和的脸因为犹豫不决而纠结着。终于,佩奇迟疑地说:“你——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安德顿答非所问地说道:“接线员是新来的吗?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刚换的。”佩奇压低了声音,“这几天人员变动很大。”

“我听说了。”安德顿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有危险吗?”

“等等。”安德顿能听到那头的听筒被放了下来,然后是低沉的脚步声,以及砰的一声关门声。佩奇回到电话前,嘶哑地说:“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有多好?”

“不敢保证。你现在在哪儿?”

“在中央公园闲逛,”安德顿说,“享受阳光。”其实他知道,佩奇刚才很可能是去接通窃听分线。现在,警局的直升机也许已经升空了。但是他必须冒这个险。“我转行了。”他简洁地说,“现在是个电工。”

“噢?”佩奇听得一头雾水。

“我想也许你能给我介绍点活干。如果方便的话,我十分乐意上门去帮你们检查一下基础设备。比如说猴子区的数据和分析中心。”

佩奇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可以试试。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

“非常重要,”安德顿肯定地说,“你觉得什么时间比较好?”

“这个,”佩奇纠结地说道,“我请了一组技工来检查内部通信系统。现任局长想在这方面作些改进,好让他使用起来更加便捷。你也许可以跟着一起来。”

“好的。什么时候?”

“那就四点吧。B入口,六楼。我在那儿等你。”

“好的。”安德顿准备挂电话,“希望等我到的时候,你还没被换掉。”

说着他挂上电话,迅速离开了电话亭。不一会儿,他就挤进了附近咖啡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那里谁也找不到他。

他还要等上三个半小时。他觉得度日如年,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三个半小时。

佩奇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是疯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我很快就走。”安德顿紧张地靠近猴子区,小心翼翼地关上身后每一扇门,“别让任何人进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当时就应该自动退位。”跟在他后面的佩奇既担心被发现,又同情安德顿,“威特沃很会把握时机,做事井井有条。他现在已经让全国上下都视你为敌了。”

安德顿全然没有在意佩奇的话,啪地打开分析处理器的主控板。“他们哪一个生成了少数派报告?”

“别问我,我要出去了。”佩奇朝门口走去,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坐在中间的先知,然后便消失了。门随即关上,留下安德顿一个人。

中间那个。他对那个再熟悉不过了。那个驼背的侏儒已经被这堆电线和继电器埋了十五个年头。安德顿向它走去,它并没有抬头看他。它直勾勾的眼里空无一物,正在勾画一个尚不存在的世界,对周围的实体世界却视而不见。

“杰里”已经二十四岁了。最初,他被诊断为脑积水性痴呆。直到他六岁的时候,精神分析师才发现,在他脑部的层层坏死组织深处,竟蕴藏着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随后他被送进了政府的培训学校。在那里,他的特殊功能得到了开发。到他九岁的时候,他的特异能力已经可以有所应用了。然而,对于“杰里”本人来说,认知仍然处于混沌状态。测罪中心的蓬勃发展实际上是以他的人格完整为代价的。

安德顿蹲下身去,打开分析处理器上保护磁带的防护罩。他参照线路示意图,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中央处理器末端和“杰里”相连的地方。几分钟后,他找到了最近和多数派报告相斥的数据,颤抖着取出两卷半小时长的磁带。根据解码表的指示,他挑出了和写有他名字的卡片相对应的磁带。

读带器就在旁边。他屏住呼吸,插入磁带,启动机器,仔细地聆听着。就一秒钟时间,在第一条陈述被播出来的瞬间,真相就已大白。他已经达到目的,根本不需要继续往下找了。

“杰里”预言的是不同的时间路径。由于预言本身的模糊性,他当时观察到的时空和他的两位同伴有些偏差。在他看到的未来里,安德顿杀人这件事还牵扯出很多其他事情。他还预测到了安德顿看到卡片之后的反应。

显然,“杰里”的报告才是正确的。当安德顿得知自己有可能会杀人时,他会因此改变主意。预见谋杀这件事阻止了谋杀的发生。这样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时间路径。但是“杰里”被否决了。

安德顿颤抖着把磁带倒回去,按下录制键,迅速录下一份完整的备份,然后把原始数据放回原处,取出备份磁带。能证明卡片无效的证据就在这里:废弃卡片。接下来,只要把这份数据拿给威特沃,就能——

想到这,他不禁嘲笑自己太过幼稚。威特沃当然已经看过这份报告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篡夺了他的局长之位,让警察小组满天下追踪他。威特沃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更不会在乎安德顿的生死。

那么,他究竟该怎么办呢?还有谁会真的在乎他的清白呢?

“你这个傻子!”一个极度焦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他腾地转过身去,看见他的妻子正站在其中一扇门前,穿着警服,眼神哀伤。“别担心,”他冷冷地说道,一边举起手里的磁带,“我这就走。”

丽莎疯了一般地冲向他,表情扭曲。“佩奇说你在这儿的时候,我完全不敢相信。他不该让你进来的。他不明白你的处境!”

“我什么处境?”安德顿讥讽地问道,“在你回答之前,先听听这卷磁带上的东西。”

“我不要听!我要你马上离开这里!埃德·威特沃知道这里有人。佩奇正在拖住他,但是——”她突然停住,僵硬地侧过脸去,“他来了!他要硬闯进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千万别破坏你的美好形象啊。他说不定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呢。”

丽莎委屈地看着他。“楼顶上有艘飞船。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接着说道:“我准备马上起飞。如果你想一起走——”

“好吧。”安德顿也没有其他选择。虽然他拿到了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磁带,却完全想不出逃脱的办法,所以只好匆忙地跟上他妻子那瘦削的身影。他们大步流星地沿边门来到储物长廊,昏暗的废弃过道里回响着她的高跟鞋声。

“这艘飞船的性能很好,”她侧过脸来对他说,“燃料充分,随时都能起飞。我正打算去监管一些警察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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