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西荣太郎乘上了中央干线的火车,目的地是盐山。

火车一开动,他就打开右侧的窗子,象个孩子似地把头伸到窗外。从火车驶过相模湖一带开始,双眼一直紧盯着沿线。山谷里夏草繁茂,田里的水稻泛着绿浪。

尽管今西在留神观察,但列车风驰电掣,从窗口当然难以发现他心目中要猎取的东西。

列车是在清晨驶离新宿车站的。他打算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全部消磨在这条中央干线上。去时坐的是快车,返回时搭乘逢站必停的慢车,而且还要换乘好几趟火车。

新闻记者村山所遇的那个女人,从车窗往外撒纸片,大体是在下述地点:

盐山——胜治;初鹿野——笹子;初狞——大月;猿桥——岛泽;上野原——相模湖之间。

这是一种麻烦费力的工作,而且毫无成功的把握。那个女人撒纸片至今已过了三个多月。据村山讲撒的都是些碎屑,不晓得是否还会留在原地。唯一希望是寄托在这条铁路沿线上,纸片有可能残留在草丛中。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间毕竟过去了一百多天。也应考虑到小纸片已被风吹得不知去向,而且这期间还多次下过雨,也可能早被雨水冲失了。

今西在盐山车站下了车,会见了站长,请求允许他沿着铁路步行。当他一讲到是为了侦查时,站长满口答应:

“这太辛苦了!只是这一带列车来往频繁,请您务必当心!”

从盐山至胜治,他几乎全是沿着山坡走的。

今西用两眼搜索着地面,沿着线路旁的小路缓慢走着,天气闷热。不论是枕木间的碎石块还是线路旁斜坡上的草丛,今西毫不放过。

今西原也想到,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实际干起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计划几乎是没有希望实现的。要想彻底搜出纸片,非得雇用工人把沿线的杂草全都割掉不可。即便如此,在偌大一个范围寻找小小的纸片,恰如在广袤的沙漠中寻找一颗宝石一般。唯一的指望是,那些纸片是白色的,假如落在绿草丛中它是会显眼的。

可是,走了一段今西才发现,铁路沿线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碎纸片、破布头、空瓶子、空饭盒等等满地都是。今西走了不到五百公尺,就感到厌烦了。

好容易来一趟,不能徒劳而返!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怕是一片也好!

一条脊背上闪着亮光的草绿色的蜥蜴从今西眼前爬过。

今西继续往前走着。烈日当空,铁轨热得烫人。他两眼盯着灼热的地面,搜索了一阵子,就觉得目眩神迷。

从盐山到胜治之间白费了力气。

今西到了胜治车站,马上就找水。

稍稍休息之后,他又走了起来。胜治至初鹿野之间这段路很长,不久,连初鹿野也越过了。

线路两旁的土堤上,野草丛生。土堤下是一条小水沟,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展现在眼前。

今西一边擦着汗,一边向前走。他瞪大眼睛注视着地面,生怕一疏忽就把东西漏掉,他要找的是些小纸片!

这期间,有几列上行和下行列车驶过,列车过时卷起了一阵凉风,过后还是炙人般的酷热。

在路基斜坡的杂草中,也有各样的散落物,常常迷惑他的眼睛。

他觉得身子疲乏了,最累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样不行!”他激励着自己,强打精神,继续向前走。

距离铁路线稍远处是甲州市的大街。

在白色的大路上卷起一片烟尘。

今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要找的东西总是找不到,他有点绝望了。时间经过太久了,若能找到它简直是奇迹。

铁路线沿着山坡爬上去。前面是一个隧道入口,这是笹子隧道。

铁路线两侧是陡峭的崖坡,这是防止沙石坍落的白色混凝土坡面。阳光刺得人眼发花。

隧道里无法搜索,今西没有带手电筒。今西来到隧道口停了一会,正想往回走,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草丛上。那里散落着三两张染污了的带点茶色的小纸片。

今西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一片,把它捡了起来。

当他把这张纸片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他的心呼呼地猛跳起来。

“啊,找到了!”

原来这是将近三公分大小的小布片,虽然已经变了色,但一看就知道是一种棉布衬衫的碎片。

由于日久的风吹雨打,布片的颜色变成了暗黑色,上面有着茶褐色的点点斑痕。

今西又捡起了一片,这片茶褐色部分更大,几乎占了一半。

他接连捡起了六片,都是暗黑色的,茶褐色部分有大有小。

今西把捡到的布片仔细放到烟盒里,然后盖上了盖。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今西一个劲地叨念着,把疲乏全忘了。这些布片显然是用剪刀剪碎的。今西也能看出来,布料是高级品,好象是棉纱和涤纶混纺的。今西不禁想起了出现在蒲田酒吧间的那个年青男子,穿的是淡灰色运动衫。这些布片虽已沾污,它的底色分明是带着浅灰的颜色。

这下使今西振奋起来了。他从初鹿野站等着上了下一班火车,穿过隧道在笹子车站下了车,从这又沿着铁路线走了起来。

由于捡到的布片具有明显的色彩特征,这次找起来就有了标志。

今西向前走着。这一带山峦重叠,和农田交相错落。这次,他只以草丛为主,继续进行搜索。从刚才发现布片的情况看,显然撒下的碎片多半会被列车带起的风刮到草丛中去。

今西走出三、五百公尺就得休息一会,不这样眼睛就要累花了。在绿色稻田的那一边,有小山叠落,山间正奔驰着一列火车,那里是通往官士山麓的铁路线。

今西又向前走了,这次劲头十足,他的希望和勇气都恢复起来了。

当歇过几起之后走到一千公尺左右时,在一片草丛的一个空饭盒旁边,又发现了那种深入脑海的布片。这两三片布片深藏在草丛里,稍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

今西顺着斜坡走下去,仔细捡起来。这次的布片有些发白,但是和空烟盒里装的完全是同样的。

今西在这一带又反复搜索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没有新的发现,布片也许都被风刮丢了,也许藏的太深了。

新闻记者村山提供的情况完全属实。如他所讲,确实是纸雪花。

今西终于来到了大月车站。

繁华的街道多起来,线路和岔路口纵横交叉。

他走近了站前的饮食店,用冷水冲了冲头,使心情沉静下来。不这样就可能中暑倒下去的。

再往前走是猿桥——岛泽,相距不远,与其等着坐火车,还不如走得快。

今西一边眺望着左面画家広重描绘过的“猿桥之桥”,一边跨过铁桥,再次走到了热气逼人的铁路线上。

火热的骄阳渐渐西斜,暑气却没减弱,热浪从地面上直扑到今西的眼睛和鼻子上来。今西继续搜索着。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前方铁路转弯处,铁轨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走过了漫长侦察之路的今西,此刻才觉得侦察工作上了轨道。

今西返回了警视厅。

从中央线的山车站到相模湖之间搜集到的布片共有十三片,判明全部是剪碎的质地相同的布料。

虽然费了一番辛苦,但是在事隔三个多月的今天,居然还能找到这些布片,不能不算幸运。因为这些小片片,风一吹就不知会翻到什么地方去。

今西所以能从文艺部记者介绍的“纸雪花”联想到布片,那是和他上次在浴池洗澡时脑海里浮现出凶犯的溅血衣服有关。

关于凶犯如何处理溅血的衣服,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把它隐匿在自己家里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付之一炬;或者埋入地下;或者抛入江河大海。

不过,从犯人方面来看,最理想的是销踪灭迹。埋在土里或抛入海中,都有被人发现的危险。把衣服烧掉,比较稳妥,但是燃起来又有血腥味。而且,今西从自己的经验中深深知道,犯罪者的心理,他们对这事担心的程度,往往要超过正常人。

蒲田调车场凶杀案的凶手,身上肯定会溅上许多鲜血。今西判断,凶手在回家的途中,可能在某个地方换了衣服,那里一定有凶犯的帮手。

犯人要处理掉血衣,可能由他的帮手承担这件事。今西认为这个帮手是个女人。所以当他看到“撒纸花”的故事时,就敏锐地分析到这可能不是纸,而是白色的碎布,实际是罪犯消灭罪证的一种方法。

今西正是从这一分析出发,才不辞辛劳,沿着中央铁路线冒着酷暑奔波了一天。幸好,他的努力有收获。

这十三片布片,有雨水沤的陈迹,白布变成了鼠皮色;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七片是带有旧血迹的茶褐色,这些都可以说明布片是在三个月以前扔在现场的。

然而血迹是否就是人血,还必须送鉴定科进行化学检验。

今西来到鉴定科,把布片交给了经常在破案中给予协助的吉田化验师。

“不错,这是血。”吉田望着手中的布片说。“血液的预备试验法有两种,一种是用联苯胺,一种是露明诺。这次做露明诺试验吧。”吉田化验师拿着布片走进了暗室。

今西多次看到过联苯胺试验,用药棉浸上血迹,滴上联苯胺,白色药棉就会变成深蓝色,就象“和平牌”香烟烟盒那样的深蓝色。

如果案件发生在夜间,就使用露明诺在黑暗中进行试验,喷上露明诺就会发出荧光,用以鉴别血痕。

今西搜集到的布片,经过试验,立即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来。

“确实是血迹。”吉田化验师对今西说。

现在只能标明是血迹,要知道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必须做第二个试验。试验时,要把生理盐水装进试管,把布浸在里面,生理盐水是无色透明的。

吉田当着今西的面,做了这些试验。

“不经过一昼夜,出不了结果,你明天晚上再来看看吧。”

一昼夜对今西来说是多么漫长啊!他虽然急不可耐,但也无可奈何。到现在他已经深信这是人血了。

浸泡着带血迹布片的生理盐水,经过一昼夜,会在化学作用下出现渗出液。

在这种液体里,使用名为抗人血色素的血清将还原的血迹装在试管里,就会出现白色的圆圈,这样就可以清楚断定是人血。

今西心急如焚地熬过了这一夜。第二天晚上他急忙跑到鉴定科来。

“果然是人的血液。”吉田化验师微笑着把今西让进了化验室,从排列的试管中取出了一支递给了今西。

今西透过明亮的光线看去,试管的液体里有一个白色象瞳仁一般的圆形透明体,这就是人血的特征。

“果然不错。”今西凝视着试管说,声音里不禁带着几分喜悦。他已有了把握,可还不太放心。

“下面该试验血型了。”吉田化验师说。

“拜托你啦,我想早点知道结果。”

“想到今西先生为此努力,我们无论如何也该尽快搞出结果来。”

这次化验分为三个阶段,一、弄清是不是血迹,二、如果是血迹,是不是人血;三、如果是人血,属于什么血型。

第一阶段是露明诺和联苯胺试验,第二阶段是试验人血的反映。这次是检验血型的最后阶段。

这次要用抗A、抗B、各种血清,对上面浸泡出来的液体进行A、B、O式凝结吸附试验。除此以外,有时也使用M、N式或者Q式等血清进行凝结吸附试验。

吉田化验师用心进行着试验。首先放进了A型,凝结了;接着又放进了B型和AB型,结果相同。经过逐次试验,结果鉴定为O型。

“今西先生,”吉田化验师说:“这些布片上的血迹呈O型。”

今西的笔记本上记载着被害的三木谦一的血型。

OM-Q,这是从三木谦一尸体的血液里化验出来的血型。这是在A、B、AB、O四个血型鉴定之后,进一步用其他方法鉴别出来的。

从布片的血迹中验出的血型,如果能在进一步查清和被害者的血型OM-Q相同的话,那当然是最理想的。但是,吉田化验师说:

“再也检验不出来了。因为血迹已经陈旧,而且染在布片上的血量很少,所以不能验得再细了。”

对今西来说,查清血迹是O型,他就心满意足了。这说明他在炎炎烈日下,沿着灼热的铁道线,步行了三十六公里,进行辛苦搜索的功夫没有白费。

今西向科长和侦察一处处长汇报了情况,得到了上级的鼓励。

于是,越发可以肯定今西的推断,五月十九日夜晚从列车窗向外撒布

片的女人,就是杀人凶犯的帮手。

今西兴奋起来。今后必须把那个女人找到。

据见过地的记者村山介绍,那个女人穿着黑色西服,大眼睛,长得很漂亮。脸型很像女电影演员冈田茉莉子。

今西找到五月十九日新宿车站的剪票员,进行了调查,只是新宿车站的客流量大,时间又过了很久,剪票员当然没有什么印象。

他又考虑到那个女子是从甲府车站上车的,便请甲府警察署代为调查了甲府车站的工作人员,但是回答也如今西所预料,说是不记得。

好容易搞到了这一步,就是找不到这个人,今西心里十分窝火。但他有决心一定要象沿着铁路线找小布片那样,努力把那个女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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