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列车抵达名古屋车站。

今西荣太郎走过月台,换乘到近畿铁路的参宫线列车,约两小时后,到达了伊势市。

对今西来说,提起伊势市,总觉得有点不大习惯。倒是过去叫惯了的宇治山田市,使人产生参拜伊势神宫的心情。

战前,今西曾到这里来过一次。现在市内没有什么重大变化。

二见旅馆,一眼就找到了,距车站步行只有五、六分钟的距离。他不露声色地从旅馆前走过去,正赶上一伙团体客人要离开那,门口乱成一团。

现在才十点钟左右,与其马上去投宿,当然不如再过一会儿好。因为旅馆中午时分最清闲,询问什么事情也最为合适。

今西荣太郎趁着这段空闲,向伊势神宫走去。难得有机会到这里来一次,当然不能不参拜神宫就往回返。因为今西荣太郎是大正(大正天皇时代的年号(1912—1926))初期出生的人。

在伊势神宫里,参拜的内容与过去一样,参拜的人川流不息。院内环境无大变化,只是由于不久前台风的袭击,有的林木折断了,有的干枯了。

昨天还在东京想伊势,今天早晨就来到这里参拜了神宫,想到这里,在今西的心中不禁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今西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参拜。当他返回到二见旅馆时,门口已经静了下来,清扫也结束了。

今西在撒满水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种旅行,按理应该通过当地警察局请求协助侦查。但是,这次他不是为执行正式的侦查任务而来的,所以不便有劳当地警察局。此次来伊势,到底能否取得成果,他还没有把握。以前去东北和山阴出差,两次远足旅行都以徒劳而告终。正是由于有这种顾虑,他才没有向科长讲明来伊势的真正目的。

门口走出一位年轻的女佣,还穿着那身清扫服装,见到来客,慌忙躬身行礼。

“欢迎您!”

今西被引到二楼背面的房间。这座新楼面向直通车站的宽广的公路。但是从背面望出去,却全是些七高八低的屋顶,真有点大煞风景。

另一位女佣送上茶来

“这位大姐,”今西取出自己的名片,“我是干这行的。老板或女主人如果在的话,就说我想见见他们。”

“请稍等候!”女佣拿着今西的名片,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名片上印着东京警视厅侦查一处的头衔。

今西荣太郎吸着烟等待着老板或女主人出来。窗外,只望见一片屋顶,其中有一栋看起来特别高大,好象是座电影院。室内壁龛里挂着一幅画有伊势神宫树木的水墨画。其他墙壁上悬挂着圆形镜框,里面画的是二见浦的夫妇宫。

今西依次观赏着,不觉二十分钟过去了。

“在屋吗?”隔扇外,响起了一个男子的问话声。

“请进!”今西坐着回答。这时,隔扇拉开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秃顶的男人走进来。

“您好!”那人关好隔扇,在今西面前十分拘谨地寒暄道:“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公出,所以今西也有些为难。但是,为调查清情况,还是以正面亮出身分来得简捷、便当。

“请这边坐,”今西招呼老板坐到自己面前。

“谢谢!”

服务行业的人,对警察一般都比较尊重。从店主人神态中表露出来的谦恭,也正说明他是在招待一位警察官,而不是一位客人。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老板问今西。

“昨晚出发,今天早晨刚刚到。”今西和颜悦色地回答。

“想必很疲劳吧?”老板每逢开口都低下头。对着这位从东京警视厅来的客人,他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既然是旅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旅客,既有人失盗,也有被通缉的凶犯。因此,这些人走后,仍会给旅馆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说起来,有件事想打听一下,所以才从东京赶来了。”今西温和地说。

“噢,是这样啊!”老板一对小眼睛紧盯着今西。

“啊,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为了参考。”

“是。”

“我想了解一下今年五月九日在贵店投宿的一位客人。对不起,请把帐簿给我看一看。”

“好好,遵命。”老板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吩咐把帐簿送来。

“不过,哎呀,老总您也太受累了。”老板仿佛放下了心,语气轻松地安慰今西。

“哎,……工作嘛!”

“不过,东京警视厅的老总,来小店还是首次。不过,由于我们干这行,倒没有少麻烦当地的警察局。”

正说着,女佣走进来。老板从她手里接过帐簿。

“啊,是五月九日的?”

“是。”

老板翻着合钉在一起的传票。近来的帐簿已与以往不同,不是帐票而是传票形式。

“有了,这一部分是五月九日的。”老板仰面望着今西,“叫什么名字?”

“三木谦一。”今西说。

“三木?啊,正好,就是这一张。”

老板把“旅客名簿”递给今西,今西接过来,仔细看看,上面写着:

现住址:冈山县江见町XX街

职业:杂货商

姓名:三木谦一,五十一岁。

字体工整,没有使用简体字。今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些字。这正是不幸的被害者三木谦一的笔迹。这些字同今西在蒲田调车场现场检验时看到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怎么考虑,似乎也不能联系在一起。

当三木谦一往这帐簿上写这些字时,他绝不会想到等待他的会是那么悲惨的命运。他离开冈山县深山地区,为了终生的纪念来到四国,游览了近畿的名胜古迹,终于实现了参拜伊势神宫的夙愿。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这样想着想着,仿佛这些字体也紧张起来。

名簿旁边写着负责接待的女佣“澄子”的名字。

“这人就只九日住了一宿吗?”今西问店老板。

“是的。”老板瞅着帐簿说。

“老板知道这位客人吗?”

“哎,我一直呆在里面。所以……”

“是澄子负责接待的吧?”

“是的。您有事要问,我把澄子叫来吧。”

“对不起。”

老板又拿起电话,吩咐把那位女佣找来。

澄子二十二、三岁,个子不高,一看便知是一位能干的女佣人。她不太讲究打扮,面颊红润润的。

“澄子,这位客人想打听一下你接待过的客人。把你记着的都讲出来吧。”老板对女佣说。

“你是澄子小姐吗?”今西脸上堆着笑问。

“是的。”

“你还记得不记得五月九日帐簿上写的这个人,是你接待的,还有印象吗?”今西把帐簿送到女佣面前。

澄子看了一会,喃喃自语似地说:“是荻间的那一位。”又沉吟片刻,然后明确答道:

“啊,有印象,那个人,确实是我接待的。”

因为女佣说有印象,今西荣太郎便让她说出客人的相貌和特征。女佣讲的,肯定无疑是三木谦一。

“他口音是什么样的?”今西问。

“是啊,讲的话有些特别,好象带点‘斯斯’的乡音,我甚至把他当成了东北地方的人了。”

今西心想,这回不会有错了。

“讲的语很难听懂吗?”

“是的,很不清楚。我见他在帐簿上写的是冈山县,便问他,‘您不是东北人吗?’客人笑着说,‘我这个口音,经常被人搞错’。”

“他说自己常被人错当成东北口音吗?”

“是的。他说,自己长期生活的那个村子,也是讲这种方言。”

从女佣的话中不难听出,三木谦一同这位女佣,谈得相当热乎。

“那位客人,在这儿住宿时,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动啊?”

“倒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行动。他来到我们旅馆时,说已经在白天参拜了神宫,明天就回乡。对啦,要说反常,就是他虽然这么说了,可是第二天却突然又提出要去东京了。”

“哦,他提出要去东京是在第二天吗?”这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是的。”

这样一来就弄清楚了,三木谦一改变原定回家乡的计划,是在住进旅馆后的第二天。

“那位客人是几点钟来到旅馆的?”

“傍晚时分,我记得是六点钟左右。”

“住进旅馆后,再也没有外出吗?”

“不,外出了。”

今西荣太郎对这一外出警觉起来。因为全国各地的人都来参拜伊势神宫,二木谦一外出时,说不定会在途中偶然遇到相识的人。而这一偶然的邂逅,也许就可能是导致三木谦一决心去东京的原因。

“是出去散步吗?”他继续问女佣。

“不,说是去看电影。”

“看电影?”

“他说,闲着无聊,去看场电影。问我电影院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了他。你看,从这扇窗口就看到了,就是那座高大建筑物。”她说的正是刚才今西向外眺望时已经看到了的那座电影院。

“那么,他看完电影回来是几点钟呢?”今西荣太郎问女佣。

“嗯,大概是九点半钟左右,我记得确实是那个时候。”

“就是说,是电影院散场的时候了?”

“是的。”

今西荣太郎有些失望。因为假如三木谦一在看电影过程中与熟人相遇,那么他归宿的时间就会更早或者更晚一些。在电影院散场的时候回来,只能认为他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客人回房间的时候,神态如何?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许记不清楚,请好好回忆一下。”

“是啊。”女人向坐在那里的老板瞥了一眼,歪着头思索起来。

“这点很重要,你可要好好想想,别回答错了。”老板也帮着说。

经老板这么一说,女佣的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今西看着有些慌了手脚。

“用不着那么紧张,轻松愉快地把想到的讲出来就行了。”

“是啊,”女佣这才回答说,“他回来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说明天早晨的早饭时间希望稍往后拖一下。”

“就是说,第二天是客人原定要出发的日子吧?”

“可不是。起初,他说要回家了,早晨在八点钟左右吃饭,因为要赶九点二十分的火车。”

“后来怎么变的呢?”

“后来他说早饭十点钟吃就行了,说不定要在旅馆呆到傍晚。”

“呆到傍晚?”今西住前挪挪身子,“他没讲出是什么原因吗?”

“什么也没有讲,只是看样子他在紧张地思考着什么。因为他也不和我说话,我使说了声‘祝您晚安’,就退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第二天早晨,是按那个时间办的吗?”

“是的,按时在十点钟送去了早饭。”

“以后,直到傍晚,他都呆在房间里了吗?”

“不,没有。中午过后,又去电影院了。”

“什么,电影院?”今西惊讶地说,“真是一位喜欢看电影的人啊!”

“不,去的是同一个电影院。我因为有点事,和他同行到半路上,所以知道这个情况。”

“是再一次去看昨晚刚看过的电影吗?”今西沉思起来。旅途中连续两次看同一部影片——而且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位年逾五十的老人。影片里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三木谦一的兴趣呢?

“第二天他看完电影回来,当晚就离开这座旅馆了吗?”今西问女佣。

“是的。”

“是搭乘几点钟火车出发的?”

“因为是我看着帐房里的时刻表告诉他的,所以我很清楚。”老板说,“他从房间里打电话来问,我告诉他乘坐二十二点二十分由名古屋发来的列车,紧接上行的近畿铁路普快电气机车。”

“这列车几点钟到达东京车站呢?”

“次日凌晨五时到达东京。因为有许多客人搭乘这次列车到东京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从这儿出发时,那位客人也没有讲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今西荣太郎又把目光投到女佣脸上。

“没有注意到。只是我问他,昨天晚上你还说要回冈山县,怎么又要去东京啦?”

“嗯嗯,他怎么说的?”

“他说是突然想起来的。”

“突然想起来的,就这么一句话吗?”

“是的,再没有听到他讲别的。”

“原

来如此,”今西沉吟了一会,“那位客人看的影片叫什么名?”

“啊呀,这我可没有记住。”

“那么,好吧。这些我调查一下就会清楚的。正忙的时候打扰,太对不起了。”

“好了吗?”老板在一旁说。

“哎,很有参考价值。老板,请给我算帐。”

“怎么,这就出发吗?”

“我也想利用那列火车回东京。看来时间还很充裕……”

“是。”

今西荣太郎付完帐,走出旅馆。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去火车站,而是向电影院走去。

电影院在商业街上,正面挂着色彩艳丽的电影宣传广告,正在放映两部古装片。

他向女收票员出示了名片,说明要会见经理,便被引到里面。

来到光线昏暗的影院后面,有一间关着门的房间。开门一看,宽敞的房间里,一个画工正用粉彩绘制下期上映的影片广告。被称为经理的那个人,倒剪着双手在那里观看。他一看到今西的名片,便殷勤地迎上前来。

“恕我冒昧,请问能不能查明五月九日贵院上映的影片?”今西急切地问。

“五月九日上映的影片?”经理听到东京的警探提出这种唐突的问题,不禁吃了一惊。

“是的,我想知道影片的名。”今西说。

“噢,怎么,这也会和某种案件有联系吗?”

“不,只不过是为了参考。能马上查到吗?”

“查起来很简单。”

经理带着今西走出了那个房间,来到放映室附近的办公室。墙上乱七八糟地张贴着电影宣传画,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书。一个青年男子正对着帐簿拨弄着算盘。

“喂,五月九日我们放映的影片是什么啊,你给查一查。”

年轻男子抽出眼前的帐簿,翻了几页,马上就查到了。

“一部是《利根风云》,一部是《男人的暴发史》。”

“你听到了吧?”经理在一旁对今西说,“一部是古装片,一部是现代片。”

“是哪个公司的影片?”

“我们属南映公司,全是南映的片子。”

“对不起,有没有登载这两部影片演员名单之类的材料?”

“片子已经演过好久了,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经理吩咐青年男子。

年轻男子在桌子抽屉里和放在角落的书架上找来找去,最后终于从厚厚的一叠宣传画下,抽出一本小册子来。

“总算找到了!”

经理接过小册子,递给今西。

“这是演员表。”

“谢谢!”

《利根风云》和《男人的暴发史》都由当代著名演员主演,扮演配角乃至无足轻重的角色的演员名字也都列了出来。比如,“女佣ABC”,“党羽ABC”等等,上面也都郑重其事地列出了扮演者。

“这两部影片现在在什么地方上映?”今西把小册子认真叠起来,装进衣袋里。

“是啊,时间太久了。恐怕专门上映复轮片的影院也不演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拷贝是不是要送回公司?”

“是的,用过后就送回公司。这两部影片,大概在公司的仓库里还是会有的。”

“谢谢了!”今西低头致谢。

“啊,这就行了吗?请问,是不是与某些案件有联系啊?”

这时,今西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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