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上校除了清了清嗓子,别的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的时候,门就开了,希尔达·李走了进来。

赫尔克里·波洛感兴趣地看着她,他得承认这些李家的人娶的妻子们是个有意思的研究课题。莉迪亚的机智和优雅,马格达伦俗气的举止和装束;而现在,是希尔达那坚定而让人舒服的力量,他看得出来。她实际上比她看上去的样子要年轻,她的外表显老是因为她那过时的发式和衣服,她的褐黄色头发还没变灰,胖胖的脸上有着一双坚定的淡褐色眼睛,闪着和善的目光。他想,她是一个很令人愉快的女人,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前所未有地和蔼:“……你们的压力都很大,”他说道,“我从你丈夫那儿得知,李夫人,这是你第一次到戈斯顿府来?”

她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在此之前和你的公公李先生有联系吗?”

希尔达的嗓音悦耳动听,听起来令人愉快:“没有,我们在戴维离开家后不久就结婚了,他一直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怎么会有这次拜访的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他着重强调了他的年纪,说他希望今年的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可以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他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形势。”

波洛插话说:“你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吗,夫人?我认为你告诉我们的事可能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她说:“那时候我从未见过我公公,我不知道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真的想和他所有的孩子们和好。”

“而在你看来,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她慢吞吞地说:“我不怀疑——毫不怀疑——我公公不是想促进和解而是想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他——以暴露人们最恶劣的本能——为乐。我该怎么说呢——他喜欢恶作剧已经到了极其过分的地步,他希望能让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说:“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夫人,我们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想,那可以说是相当激烈的一幕。”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的真实,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当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你知道是给他的律师打的吗?”

“对,他建议——好像是查尔顿先生——我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应该来一下,因为我公公想立一个新遗嘱,他说他的旧遗嘱已经过时了。”

波洛说:“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听到这个电话,还是你们只是碰巧无意中听到?”

希尔达·李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有意让我们听见。”

“目的就是要在你们之间引起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要改动他的遗嘱?”

她对此持有异议:“不,我认为那一点是确有其事的,他可能是想要立一个新遗嘱——可他乐于强调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的身份是非官方的,所以我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些英国的执法官员会问的。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使你认为会产生一个新的遗嘱,我希望你凭直觉而不是理智来回答,我要的只是一种想法。Lesfemmes(法语:这些女人们),Dieumerci(法语:感谢上帝),对一件事她们总是很快就有自己的想法。”

希尔达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她的女儿,皮拉尔刚刚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当然也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第三代。李先生很高兴和她在一起。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他的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的大姑子吗?”

“不,我从没见过她。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我想,他在婚后不久就死了,詹妮弗自己一年前死了,皮拉尔成了一个孤儿。正因为这个原因,李先生才把她接到英国来和他一起住。”

“而家里的其他成员,他们欢迎皮拉尔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我想他们都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朗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而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这里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是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一定是个又冷又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目前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愉快的。嗯,李夫人,我们想听你讲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嘟囔道:“很抱歉,我跑题了。”

希尔达·李说:“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他说我们看起来全都灰溜溜的。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会早早休息,晚上所有人都不要上来看他了,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就是这一类的话。”

“然后一”她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我想他说了些关于欢度圣诞节需要一个大家庭什么的话。接着他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马格达伦他们必须要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恐怕这是个老掉牙的观点,我不奇怪这会惹恼了她。他说他自己的妻子针线活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说:“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及了她的头脑。我丈夫很爱他母亲,而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大家吼了起来,他激动到了极点。当然,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波洛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说:“他是怎么想的?”

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他很失望,”她说,“家里没有一个孙子辈的——没有男孩,我是说——没有姓李的来继承。我看得出他肯定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为此苦恼,而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他儿子们的身上一一说他们是一群感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吞吞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一起在音乐室里,他正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瓷器被打破——一场可怕的搏斗。而接着就是他的喉咙被割开时所发出的恐怖的尖叫……”

波洛说:“它是一声非常可怕的尖叫吗?它是,”他顿了一下———“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吗?”

希尔达·李说:“比那更糟!”

“你什么意思,夫人?”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那叫声是非人的,像野兽一样。。。。。”

波洛严肃地说:“那么——这就是你对他的评价,夫人?”

她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悲痛中举起了一只手,她的眼睛垂了下来,注视着脚下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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