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带着狄公来到后堂,只见房哲仰面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曾泰对狄公说:“这就是幸存的房哲将军。”

狄公走到房哲身前,仔细察看了伤口,而后拿起房哲的手腕把了把脉,良久,他喃喃地道:“怪哉……”

曾泰道:“恩师,怎么了?”

狄公沉吟着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正面中了两刀,虽然刀口很深,却没有击中要害。脉搏有力,性命已无大碍。”

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曾泰:“曾泰,依你的判断,此事是邪神所为?”

曾泰无奈地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眼下发生的一切呢?”

狄公又把目光望向了李元芳:“听曾泰刚刚所说,那些军士的死状,倒是与死在洪家堡神庙消息室中的黑衣护法很像。”

李元芳肯定地说道:“不错。那些黑衣护法也是手舞足蹈,嘴里高喊着‘黑衣神’,身体一停下马上就吐血而亡。”

曾泰连忙接道:“不错,不错。当时那些军士的口中也是高喊着‘黑衣神!’怎么,元芳,你们也遇到类似的事情了?”

“正是。我们夜宿凉州深山中的洪家堡村时,遇到一群假扮黑衣天神使者的歹徒,这些歹徒死前便是你刚刚所说的样子。”

“想必这些人也是中邪而死。”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两人笑了出来。元芳道:“当然不是,这些人是被自己放出的毒气熏死的。”

曾泰愣住了:“什么,被毒气熏死?”

狄公对李元芳道:“这样吧,元芳,你将我们这一路之上的奇遇给曾泰讲一讲吧。”

李元芳答道:“是。”

吉祥巷位于凉州城西,是一条古老而又狭窄的深巷,巷中极为清净,几乎没有人走动。两旁高墙壁垒,大墙内修篁森森。整条巷子只有一户人家,朱漆高门,门前的台阶有二三十级之多,一看就是品级很高的王侯官绅之第。门楹之上高悬匾额,上书:归义伯府。

狄春和张环、李朗三人边查看边走进巷子。张环问:“是这儿吗?”

狄春四下看了看:“依着刚才那位老者的指点,应该是的。”

张环道:“这巷子倒是清净,只有一户人家。”

狄春笑道:“本来我还觉得奇怪,老爷怎么光说了个吉祥巷,却没有提门牌号,原来这巷子只有一户。看这个光景,应该是错不了。”

说着话,众人已来到门前。狄春抬头看了匾额道:“好家伙,还是个伯府。”

张环冲他摆了摆手,三人拾级而上,拍打门环。里面无人答应。狄春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狄春回头道:“可煞作怪,难道这是座空宅子。”话音未落,“吱嘎”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狄春吓了一跳,赶忙退后一步。里面又没了动静。

狄春隔着门缝向里面喊道:“有人吗?”

没有回答。

张环等人围到他的身边:“怎么回事?”

狄春道:“门开了,可是没人答应。”

张环道:“管他的,进去再说。”

狄春点了点头,高声道:“贵主人,小的狄春有要事求见,告进。”

说着,轻轻推开大门,缓缓走了进去。院中荷塘曲水、亭台楼榭,布置得极为雅致。狄春轻声道:“好阔气的人家,不愧是伯府。在凉州这僻寒之地竟有这等去处,也真令人称奇了。”

张环道:“偌大个园子,连鬼影子都见不着,更让人称奇。”

身后的李朗一指前面:“你们看,正堂在那儿。”

狄春顺李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几竿修篁之中露出了一片高大的檐角。三人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正堂高大雄伟,大门敞开着。堂中空空荡荡,只有正中摆放着两片竹席,每片竹席前陈设着一只茶桌,桌上摆放着精美的茶具。狄春走进正堂,朗声道:“贵主人,小人狄春受人之托,要将两件东西转交一位叫红姑的人,不知贵处可有此人?”

没有回答,堂中一片寂静。

狄春奇怪地四下张望。

突然间,“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自动关闭。

狄春三人猛吃一惊转过身来,张环、李朗同时掣出腰间钢刀,围在狄春身旁。

狄春摆了摆手,朗声道:“贵主人不要误会,小人真的是受人之托。”

一个声音在正堂中响起:“受何人之托?”

众人一惊,四下寻找着,堂中没有人,只有不停回荡的余音。

狄春道:“受一位夫人之托。”

声音冷冷地道:“东西在哪里?”

狄春道:“在小人手中。”

声音道:“放在门前。”

狄春从怀里拿出信,走到门前。又是“砰”地一声大门打开了,狄春将信放在地下。紧接着大门再次关闭。

狄春笑道:“这家人的风俗不好,总是把个大门开开关关,吓得人心惊肉跳。”

他回过头,只见张环、李朗手持钢刀紧张地四下环顾着。狄春道:“别那么紧张,把刀收起来。”

张环、李朗迟疑着将刀插入鞘中。

寂静,堂里没有一丝声响。

狄春动了动脖子道:“这堂里怎么让人觉得那么憋屈呀。”

一旁的张环低声道:“我看事情有些不对。”

狄春笑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受人之托前来下书,这还能犯了谁的忌不成。”

话音未落,大门轰然打开。狄春长出了一口气道:“没事了。”

外面脚步声响,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快步走了进来,微笑道:“几位,请随我来。”

狄春道:“有劳了。”

三人跟着小姑娘走出大堂,到了后堂门前。小姑娘笑吟吟地道:“几位请进吧,主人在堂内等候。”

狄春拱手道:“多谢指引。”

小姑娘转身离去。狄春三人迈步走进后堂。就在他们刚刚踏进后堂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三人猛吃一惊回过头来,大门再一次关闭了。狄春吃惊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地面乒乒乓乓弹起几块暗板,紧接着,两旁廊柱也裂开暗门,十几条绳索天罗地网一般将狄春三人罩在当中。三人大惊,未及反应便被绳网困在中央。

狄春高声喊道:“这是做什么?”

旁边的墙壁上,一个暗门打开了。十几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手执快刀将他们围在当中,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别动,再动要你脑袋!”

狄春连忙道:“姑娘,在下受人之托,来见红姑……”

女子掌中钢刀一摆:“闭嘴!”

狄春还待辩解却忽然停住了嘴,目光望向门外。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前的暗影里站着一个人,此人身着绣银黑袍,戴青铜面具,腰悬长剑,竟与古堡中那些黑衣护法的打扮相同。

狄春惊得目瞪口呆。黑袍人缓缓走到狄春面前,冷冷地问:“是谁让你前来送信?”

听完元芳的叙述,曾泰吃惊地道:“竟然是这样!”

李元芳道:“是的,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狄公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曾泰,现在你还认为此案是邪神所为吗?”

曾泰面带羞愧,低头不语。

狄公长叹一声道:“曾泰呀,你身为刺史,封疆大吏,身系境内黎庶生计安危,其责不可谓不大。然凉州辖境歹徒猖獗,假借神明为害百姓,以致生民性命难以维系,境遇万分凄苦,而你这位刺史大人竟丝毫不知,还妄言什么邪神做祟,将此事说成是冥冥之事,难道不惭愧吗。”

一番话,说得曾泰冷汗涔涔:“恩师教训的是,曾泰遇事不察,粗疏大意,万分汗颜。”

狄公神色缓和下来,继续说道:“此案奇巧诡异,犯案之法更是大异寻常,对手利用当地百姓对黑衣大神的笃信将案件引入歧途,使之无迹可循,无踪可查,先将人带进一个不可知的世界,而后再让你们一步一步走进他们设计的彀中。”

曾泰道:“所幸的是,天网恢恢,此事竟为恩师所遇,真是凑巧之极。”

李元芳道:“大人之所以绕道深山,就是听说凉州附近百姓崇信邪神,深恐为害曾兄治境,为你惹来麻烦,这才特意绕道前往探查。我们一路所遇,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必然呀。”

曾泰这时才完全明白了狄公的良苦用心,他双膝跪倒:“恩师深情关切,令曾泰万分惭愧!”

狄公将他搀了起来:“好了。起来吧。”

曾泰道:“恩师,案发之后,学生已命人暗中调查散布在各处乡村的黑衣神庙,并且将凉州全境封闭,尤其是各州道及外国的行旅商队,更是只可进不可出。”

狄公点了点头道:“非常好,此乃明智之举。就此次案发来看,对手的目的绝不会只为了那五百万两饷银。”

曾泰吃了一惊道:“哦?”

“你们想一想,以黑衣社在凉州一带的势力和其巧取豪夺的手段,用什么方法不能得到几百万两银子?他们为什么要犯此大险,从精锐的龙武卫铁甲军手中劫夺银两?”

李元芳道:“不错,龙武卫是天下精兵,战力之强,闻达海内。一旦黑衣社操作不当,定会弄巧成拙,不但无法劫走饷银,还会陷自身于死地。这种作法确实非常冒险。”

狄公道:“是啊。劫夺由龙武卫铁甲军重装押运的五百万两饷银谈何容易!首先,解运大军出发日期、行走路径都是朝廷绝密,试问这些黑衣社的歹人是怎么知道的?”

李元芳道:“大人,刚刚卑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想,这当中定有内奸作祟。”

曾泰惊讶地道:“内奸?”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元芳说得很对,这一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

狄公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二,元芳刚刚说过,龙武卫铁甲军训练有素,乃天下精兵,其战力之强,绝没有一支民间的武装力量可以与之匹敌。据曾泰叙述当时现场的情形可以肯定,黑衣社歹人不是通过强攻的方式达到目的,我们依照当时现场以及我们在荒山古堡和洪家堡两处所看到歹人施放毒气致人死命的情形进行推断,应该可以得出一个令人比较信服的结论,那就是:黑衣社的歹人是使用了投毒的方式令解运大军全军覆没的。”

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一点,应该是勿庸置疑。”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这些歹人是如何令三千精兵同时中毒的呢?”

李元芳道:“这确实是一件奇异的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操作起来,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可能性。”

曾泰道:“恩师,歹人会不会像古堡和洪家堡那样施放毒气,致令大军中毒呢?”

狄公摇摇头道:“不可能。大漠之中不比神庙和地厅这种封闭之处,那里通风透气,即使将毒气施放出来也会随风飘走;更危险的是,一旦风向改变,那他们不但达不到毒杀大军的目的,自己还会受到重大的伤害。”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有道理。”

狄公道:“我想,他们做成此计定然与大地动有着紧密的联系。”

曾泰愣住了:“大,大地动?可,这与大地动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而今,我们只是先做一个分析。据你说,地动之时,大漠里刮起了旋风?”

“正是。”

“你刚刚还说到,所有死亡的军卒都是赤裸上身,嘴唇干裂?”

“是的。”

“从军卒们的死状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大军中毒之前,是处在极端缺水的状态下。”

曾泰点了点头:“应该是的。从发现大军之前遇到的那匹老马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狄公道:“你们想一想,解运大军进入大漠,是事前规定好的解运路线,并不是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对吗?”

“这是当然。”

“既然如此,大军在进入沙漠之前,一定会做好饮水的储备,不管是军卒的随身饮水,还是灌饮骡马的用水都会准备充足,这一点你们认为有道理吗?”

“这是肯定的。进入沙漠,水是第一位的。”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致令大军进入沙漠之后如此缺水呢?”

曾泰登时语塞。

狄公道:“当然是地动。地动引起大旋风,很可能在军中造成混乱,导致用水流失。”

曾泰点头道:“有可能。”

狄公道:“有一点大家都清楚,那就是黑衣社的歹人们多年以来在凉州一带假借神明鱼肉百姓,因此黑衣大神之名在当地百姓当中流传甚广。”

曾泰道:“不错。”

狄公道:“当大军乏渴交加之际,黑衣社的歹人们伪装成神仙,将水送给大军。”

李元芳双手猛地一击:“毒就在水中!”

狄公道:“正是。”

曾泰将信将疑,问道:“可恩师,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黑衣社的歹人怎么会知道要发生大地动,又怎么会将时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大军刚一缺水,他们就出现,这,这有些不太可能吧。”

狄公道:“几日来的所见所闻令我感觉到,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目前还没有佐证,可我们现在至少有了一点线索。如果那些藏于古堡地厅中的银车被龙武卫斥候指证,那就说明,做此事者定是黑衣社无疑。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想一想,倘若不是我和元芳深山所见,此案定会被朝廷当做一宗冥案来处置,最后不过是撤几个官,罚罚俸,不了了之。由此可见,行此事之人用心是何等精巧,策划又是何等周详,他们花费如此巨大的心力,定下这般奇巧的计划来谋此大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贪图这几百万两银子吗?”

曾泰道:“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狄公道:“从连日来我们对黑衣社的观察和了解看,劫夺饷银不过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开始,后面的事情会更加凶险。”

“您,您是说,他们还有后续计划?”

狄公点了点头道:“而今大案已发,我们要尽快破获逆党追回饷银,破解奸谋,否则社稷难安,关河不宁啊。”

曾泰道:“哦,对了,恩师。还有一件事情。”

“哦,是什么?”

“昨日,长史查对大军死亡名册,发现少了一个人。”

“哦,什么人?”

“副将廖文清。据两位斥堠言讲,大军进入大漠时,廖文清还跟随在房将军身旁。”

“廖-文-清。”

一旁的李元芳道:“这倒是巧得很,昨天我们在洪家堡附近山里救下了一个重伤的军官。”

曾泰道:“哦。就是刚刚安置在西跨院儿的那个病人?”

李元芳点了点头。

曾泰道:“元芳,你的意思是?”

李元芳摇了摇头笑道:“曾兄,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事情非常凑巧。”

曾泰回头对狄公道:“以学生看来,这个廖文清甚为可疑。”

狄公道:“哦,却是为何?”

曾泰道:“恩师请想,三千解运大军全部殉职,房哲将军重伤。而独有这个副将廖文清失去了踪迹,这不可疑吗?”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没有说话。

曾泰继续道:“刚刚元芳说得有理,这个廖文清很有可能就是黑衣社卧伏在解运大军中的内线,暗中将大军行进的日期及路线密告歹徒,并作为内应待行动成功后,便随同党一同离去。”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堂外,长史带着两名龙武卫斥候走了进来。二人给曾泰、狄公等人见礼。

曾泰道:“这位狄先生是我的恩师,有话询问,你们要据实回禀。”

狄公问道:“你们是解运大军的斥候?”

二人答道:“正是。”

狄公道:“大军是何时进入大漠的?”

一名斥候答道:“前日巳时。进入大漠前,房将军命我二人骑快马赶奔凉州,向刺史大人通禀行程,并安排大军安扎事宜。”

狄公点了点头道:“装载饷银的车辆想必你们是见过的。”

斥候答道:“见过。”

狄公从袖中拿出那张封条递了过去:“你仔细细看看,这张封条是不是贴在银车之上的。”

斥候赶忙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回先生,正是贴于银车之上的签封。”

一旁的曾泰道:“你能肯定?”

斥候道:“绝对错不了。”

狄公道:“银车的模样是单辕四轮马车,车轮以黄铜包裹?”

斥候道:“正是。”

狄公道:“车上所装之物,以黑色大苫布蒙盖,上贴签封。”

斥候道:“不错,不错。那正是装载饷银的车辆!”

一旁的曾泰若有所思地,轻声道:“真的,真的是银车……”

狄公点了点头道:“你们最后见到副将廖文清是什么时候?”

斥候答道:“是大军进入大漠之前。”

狄公问道:“如果你们见到他,能够认得吗?”

斥候道:“当然认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斥候躬身施礼退下。

狄公望着李元芳:“那些大车果然是装载饷银的车辆。看起来我们的推断完全正确,王蔷一伙黑衣社的歹人利用大地动,施巧计毒杀解运大军,劫走饷银!”

李元芳道:“那个小姑娘临死之前所说,就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曾泰道:“恩师,现在怎么办?”

狄公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率军进山,清剿古堡,擒拿逆贼,夺回饷银!”

曾泰道:“是!”

重伤的病人躺在榻上,小桃在喂他吃药。忽然,病人一声大叫,坐起身来,高喊道:“别,别喝,有毒!”

小桃吓得跳起身来。

“砰”,病人重重地摔在榻上,没有了动静。

小桃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身体:“哎,你醒醒。哎……”

这时狄公和李元芳走了进来,狄公道:“小桃,怎么了?”

小桃惊魂未定:“先生,刚刚他突然坐起身,大喊大叫,然后又,又倒下了。”

“哦?”狄公赶忙走到榻前,替病人搭了搭脉。一旁的李元芳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狄公道:“烧得很厉害。”

李元芳道:“小桃,刚刚他都喊了些什么?”

小桃道:“好像说,别喝,有毒。”

狄公站起身喃喃地道:“别喝,有毒……”

李元芳道:“大人,自我们在半道救下他已有几日光景了,怎么这病情还不见好转呀。”

狄公低着头听着元芳的话,问小桃:“小桃,每日的药量都是按我开的方子服用的吧?”

小桃点了点头道:“是啊。”

狄公道:“小桃啊,我们可能要出去几天。”

小桃一惊道:“你,你们要走?”

狄公笑道:“几天就回来。”

小桃有点着急:“哦。那,那不带我去呀?”

一旁的李元芳笑道:“你还有病人要照顾啊。”

小桃笑了笑:“那倒是。可,可你们早点儿回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万一……”

狄公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桃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狄公嘱咐道:“小桃啊,待会儿狄春回来了,你叫他们骑快马赶到荒山古堡与我会合。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好好照顾病人。”

“您就放心吧。”

曾泰走进来对狄公道:“恩师,都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出发吧!”狄公点点头,三人走出屋去。马已备好,几名城防营军卒在门前等候。忽然,狄公停住了脚步,后面的曾泰险些撞在他身上。曾泰道:“恩师,怎么了?”

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曾泰奇怪地看了李元芳一眼,李元芳不解地摇了摇头。忽然,狄公冲元芳和曾泰招了招手,二人赶忙凑上前来,狄公在他们耳旁低语了几句。

李元芳一愣道:“大人,这,万一……”

曾泰道:“恩师,这样,似乎不妥吧。”

狄公一摆手,制止了他们:“就这样定下了。”

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朝堂之上,皇帝武则天脸色铁青看着手里的奏章,张柬之等阁僚屏气凝息,紧张地望着御座上的皇帝。武则天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道:“三千铁甲军罹难,数百万两饷银全部消失!”

张柬之道:“凉州刺史曾泰在奏折中说,乃是邪神作祟,在大漠之中施妖法残杀大军……”

武则天抬起头来:“朕看到了!”

张柬之轻声道:“陛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猛地,武则天将奏折重重地摔在书案上,厉声喝道:“该杀!”

张柬之浑身一颤。

武则天怒道:“左龙武卫将军房哲,身为解运大军统帅,玩忽懈怠,以一军之力竟为小小的妖神所灭,致令大军损折,官银失丧,实为恶中之首,着即免去左龙武卫将军之职,押解进京,交吏部及三司议处!”

张柬之道:“陛下,房哲身负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之中。是否待其苏醒后再行处置?”

武则天“哼”了一声:“罢了。凉州刺史曾泰治境不严,竟令邪神妄鬼肆虐其间,实属可恶,过难赦免。着即免去凉州刺史之职,立刻进京听候处置!”

张柬之道:“陛下,凉州刺史曾泰自到任后,治境有方,刻务屯垦,劝课桑农,谐和诸夷,辖境内气和人顺,牢狱不兴,几年来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实为不可多得的好官。今虽饷银失于其境内大漠之中,然此乃妖神作祟,非人力可及。细思之下,彼虽有过,过不致免官,况且,此事来龙去脉尚不清晰,结果如何,恐怕要待细勘之后再做定论。倘案定后曾泰真有大过,革职免官亦不为迟。如此仓促罢免,臣恐人心难服啊。”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武则天心头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她思忖了一下,点头道:“也罢。柬之,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此案的来龙去脉。”

张柬之道:“正是。”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曾泰在奏折中写得很明白,此事乃妖神作祟,看样子这就是一桩无头的冥案,似此等还有何可查。”

张柬之道:“陛下,而今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殊难预料。以臣愚见,陛下当委重臣前赴凉州查察,以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果查实真是一桩妖神作祟的冥案,到那时,陛下再做处置也不为迟。”

武则天点了点头:“依你之见,何人为宜?”

张柬之望着武则天笑道:“陛下心中的人选,正是臣想说的。”

武则天也笑了:“嗯,狄怀英。”

张柬之道:“能使此案大白者,除狄怀英再无第二人。”

武则天道:“话是不错。然朕刚刚准其回并州休养,事隔十日便委以差遣,是不是有些言而无信呀?”

张柬之道:“陛下过虑了,想狄怀英志虑忠纯,以往的大案奇案,他哪一次不是临危受命,陛下又何曾听到他微言抱怨呢?”

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嗯,就这样定下了。柬之,你即刻拟旨,复狄仁杰内史职,加西北道黜置大使,前往凉州查察此事,旨到即行,不得迁延!”

“臣遵旨!”

已是掌灯时分,凉州城内热闹非常。由于闭关锁道,商队无法出城,商人们便只能白天在城中闲逛,到夜晚找家酒店吃喝闲谈,聊解羁留之愁。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风帽的人在街上匆匆而行,穿过喧嚣的街市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很短很安静,尽头有一家客栈,店前的红灯笼上写着:“同阳驿站。”

一名天竺人提着大木桶穿过驿站的院落向后院走来。此人正是在刺史府与曾泰交涉放行的那个商人。他一边走,一边四下看着,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转过一道小门就是后院马槽。马槽上拴着骡马牲口,院子当中停着七八辆大车,车上的货物用黄色苫布封盖着。

天竺商人放下木桶,转身将后院的门关闭,上了门闩,然提起木桶来到车边,轻轻掀起一辆大车的苫布,苫布内是用圆木钉成的方形木笼,里面堆着一层稻草,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天竺商人四下看了看,将手提的木桶上盖揭开。里面赫然是一桶鲜血。他拿起一只水瓢,舀满鲜血,一只手打开木笼下方的小门,将水瓢放了进去,而后将苫布撂下。木笼里隐隐传出了一丝响动,但很快就消失了。稍顷,天竺商人撩起苫布,打开笼门,小心翼翼地将水瓢取出。满满一瓢鲜血,已经涓滴不剩。

天竺商人长出了一口气,提起木桶走到另一辆车旁。驿站的房间内,几个天竺商人围坐在桌前,用天竺语低声商量着什么。

一人长叹道:“已经困了几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行。”

另一人道:“是呀,整天提心吊胆守着‘死亡之神’,再这样下去,我就快疯了。”

先前说话那人道:“总得想个办法,先与黑衣社的人联系上。否则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另一人道:“黑衣社那些人行事诡秘异常,只有他们来找咱们,咱们到哪里去找他们呀。”

门声一响,刚才在后院中喂血的天竺商人拎着木桶走了进来。

先前说话那人道:“怎么样甲瓦,‘死亡之神’没问题吧?”

甲瓦点了点头,放下木桶道:“没问题。我说拉扎,这几天我睡觉的时候恶梦连连,梦见‘死亡之神’跑了出来,杀死所有人。”

拉扎“嘘”了一声道:“小声点。你们放心,我想黑衣社的人会很快与我们联系的。”

话音未落,传来了敲门声。

甲瓦问道:“谁?”

门外的人轻声道:“死亡之神。”

甲瓦兴奋地道:“他们来了。”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

甲瓦急切地道:“你是黑衣社……”

黑袍人一摆手打断了他,朝屋子里指了指。

甲瓦赶忙道:“请进。”

黑袍人走进房中,回手关闭了房门。

拉扎站起身来道:“你是来接‘死亡之神’的?”

黑袍人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半块铜章递了过去。拉扎也从自己怀里拿出了半块铜章。两下一凑,合成一块。

拉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们总算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黑袍人低声道:“最近风声很紧,坤位大护法圣谕,今夜寅时,城北大仓库中交易。”

拉扎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一定准时到。”

刺史府中一片漆黑,只有西厢房还亮着灯。天际划过一道闪电,滚雷由远而近,似乎又要变天了。

病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小桃趴在桌上睡着了。

“噗”地一声轻响,蜡烛燃到了尽头,渐渐熄灭。

屋内一片漆黑。

猛地,一道闪电在窗前亮起,将一条黑影投在了窗纸之上。“吱呀”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脚缓缓走进房中。黑影慢慢靠近,终于停在榻前。

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榻上的病人。闪电再一次在窗前亮起,映照出来人的面目,竟然是重伤昏迷的房哲。

惊雷一声,天地震动。

桌前的小桃被惊醒了,她抬起惺忪的睡眼,只见一条黑影从她面前疾掠而过。

小桃一声惊叫,跳起身来。黑影飞快地冲出门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小桃转身跑到病榻前,探了探病人的鼻息,总算将悸动的神情放缓了些。又一个身影走进屋中。

小桃站起身来。

随着一声炸雷在窗前响起,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小桃猛吃一惊回过头来,李元芳站在她的面前。

小桃又惊又喜:“李先生,你回来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小桃,你在做什么?”

小桃道:“李先生,刚刚那个黑影不是你吧?”

李元芳一惊问道:“什么黑影?”

小桃道:“刚刚有条黑影从屋里蹿了出去,吓死我了。”

李元芳问:“朝哪个方向去了?”

小桃一指门外:“朝后面去了。”

李元芳纵身而起,快如流星一般跃出厢房向后堂追去。

滚雷带着轰鸣划过天际。

李元芳身形如大鸟一般跃过高墙,直向后堂扑来。随着空中闪电亮起,他看清了,不远处一条黑影飞快地闪进了后堂。

李元芳不及细想,几个起落来到了后堂门前。

门紧闭着,元芳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轻响,堂门打开了。李元芳缓缓走了进去。

堂中一片漆黑。借着闪电的光亮,可以看到龙武卫将军房哲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榻旁两名医士已经睡熟。

李元芳四下观察着,堂中没有丝毫动静。

他缓缓走到病榻前,目光望向了榻上的房哲。

房哲的额头似乎有些汗水,面色却很平静。

小桃站在门前向外张望着,黑暗中,李元芳快步走来。

小桃迎了上去:“李先生,找到了吗?”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小桃,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小桃摇摇头道:“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一条黑影跑了过去,没看清脸。”

李元芳点了点头,走到病人榻前道:“他没事吧?”

小桃答道:“我刚刚看过了,没事。”

李元芳道:“果然让狄先生说准了,这凉州城并不平静。”

一旁的小桃这才明白过来:“李先生,原来你没有走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呢。”

元芳笑了笑道:“小桃,这几日你要加倍小心。”

小桃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的。哦,对了,李先生,狄春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狄先生走后,我已经向当地人打听到了吉祥巷的位置,还去那里转了一圈,巷子里只有个归义伯府,却没有发现狄春三人的踪迹。而今初更已过,他们还没有回来,我想肯定是出事了。”

小桃一惊:“出事,出什么事?”

李元芳缓缓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啊。小桃,一会儿我可能要夜探归义伯府,寻找狄春三人的下落,这里就交给你了。”

小桃点了点头。

这是一座废弃的粮仓,四围荒草丛生。浓雾从地面升腾而起,不一会儿便在空中弥散开来。

静夜中,隐隐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轧轧声,声音越来越近。七八辆马车冲破浓雾停在了粮仓门前。

第一辆大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正是拉扎和甲瓦。二人快步向仓中走去。

粮仓内一片漆黑,拉扎和甲瓦缓缓走进门来。

拉扎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黑衣社的朋友到了吗?”

一点鬼火自粮仓的角落亮起,在空气中慢慢游了过来。

拉扎和甲瓦的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砰”地一声粮仓内陡然亮了起来。一个身穿绣银黑袍,戴青铜面具的大护法站在二人面前。

拉扎和甲瓦吓得连退两步道:“你,你就是坤位大护法?”

坤位大护法伸手摘下了青铜面具,正是王蔷。他阴森森地道:“货带来了吗?”

拉扎稳了稳心神道:“银子准备好了吗?”

王蔷发出一阵笑声,回手朝地上指了指。

拉扎和甲瓦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地上放着几只大箱子,旁边站着几名黑衣护法。

王蔷扬了扬手,箱子旁的黑衣护法伸手将箱盖揭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白花花的银锭。

拉扎、甲瓦快步走了过去,仔细验看着每个箱中的银两。

王蔷道:“怎么样,数目没错吧?”

拉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们很有信用。现在就请你们验货吧。”

王蔷怪笑一声:“不必了。货早在你们住的驿站我们就验过了。”

拉扎一愣:“哦?”

王蔷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将‘死亡之神’带出凉州?”

拉扎道:“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双方说好的,我们只管将货安全送抵凉州,接到银两后便返回天竺。”

王蔷点了点头:“不错。然而现在情况变得复杂了,所以黑衣社需要你们的帮助。”

拉扎问道:“哦,怎么帮助?”

王蔷望着他,忽然,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拉扎不敢再停留,对王蔷道:“对不起,我们要走了。”

说着,他冲甲瓦使了个眼色,甲瓦转身走出门去。

王蔷没有动,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拉扎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好了,后会有期。”

王蔷猛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甲瓦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喊道:“咱们的人都被杀了!”

拉扎猛吃一惊:“什么?”

王蔷冷冷地道:“不用那么惊奇,你们的尸体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拉扎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拔出腰间的短刀。已经晚了,眼前寒光一闪,王蔷手中的长剑已刺进了他的胸膛。

甲瓦扭身向外奔去,门外人影一闪,甲瓦一步一步退了回来,他缓缓转过身,胸前赫然插着一柄长剑。他伸出手声嘶力竭地道:“吉母,吉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砰”地一声,他的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蔷冷笑道:“难道你们的头领吉母没有告诉你们,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已是深夜,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伯府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吱扭声。

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踩踏着高墙跃入府中。转眼已穿过花园,向正堂奔去。

正堂大门紧闭,堂里亮着灯。黑影身形疾纵,几个起落已飞上正堂的檐角,他纵放身形,悬垂而下,正是李元芳。元芳舔破窗纸向里面望去。

堂内,一个身着绣银黑袍,戴青铜面具的人在缓缓地踱着,看打扮竟与那些黑衣护法分毫不差。

李元芳暗暗吃惊,双脚一缩,顺柱子溜下地来,伏身在窗缝旁,正要看个究竟,忽然,正堂侧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元芳一惊,身体急转,隐藏在黑暗之中。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了过来,伸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正是王蔷。

李元芳闪身而出,透过窗缝向里面张望。

只见王蔷与那黑袍人低声说着什么。忽然,黑袍人的声音高了起来:“什么?”

王蔷继续低语。

黑袍人快步走到墙旁按了几下,墙上弹开一道暗门,二人走了进去。

李元芳出了口气,静静地思索着。忽然,堂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芳赶忙凑到窗前向里面望去,只见王蔷自暗门内走出,快步向正堂大门而去。

李元芳一侧身躲在廊柱的阴影之中。王蔷已快步走了出来,回手带上堂门,向后园走去。元芳略一沉吟,纵身而起随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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