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知县上吊自尽于自家庭院是在昨天傍晚时分,那时陈府的王士毅和豆儿举行的婚庆仪式刚拉开序幕。阿雄恍惚而又悸颤地离开门阑肃然的县衙往回走的时候,沿街都在传论着知县暴死的新闻。联结姥桥镇和县城的姥桥两边簇拥着各种作坊,是和县著名的手艺区,计有蜡烛坊、织袜坊、衣帽坊、香坊、表坊、染坊、蒸馍坊、银匠铺、竹匠铺,而罪恶的魔天元赌场的两层飞檐翘脊的柚木楼房就雄踞于这些作坊之上。阿雄久久地伫立于姥桥上,远峰如簇,澄河似练,桥下流淌的是蟋蟀河的支流,而这一切阿雄已无暇欣赏。阿雄得到这个噩耗惊惧万分,失去知县这个保护神,她不寒而栗,以后将会发生什么,她不敢设想。阿雄之所以久留在姥桥上,是因为关于知县自尽的新闻如同桥下的河水一样哗哗不绝地灌进她的耳际。

桥上一溜儿铺满了作坊区制作的各种物品和食品,摆摊小贩们的饶舌使阿雄对发生在和县的这一重大事件略有了解。

小贩们五花八门的说法,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

一、知县身为举人,至今仍得不到擢升,由于仕途失意郁悒不展而死。

二、知县已由父亲报名参加京城的会试,知县担心考不取,于会试前夕悬树自尽。

三、知县患了不治之症。

四、知县死得蹊跷,前一天还在县衙处理事务,却莫名其妙地自尽了。

阿雄很奇怪怎么无一人说到知县由于染指桃色事件而死。阿雄跟知县有过几次接触,得到知县自尽的消息,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梅娘。胆小如鼠而又色星高照的知县之所以自尽,显然跟梅娘,还有秦钟的案子有关。知县的死是由于他内心的怯懦和恐惧。阿雄的这一判断后来终于得到了证实。

阿雄回到陈府,豆儿跑到院子里拉住阿雄:

“上我屋里,我有事跟小姐说。”

“我找掌柜的有事,你先回屋吧。新娘子不过三天不兴往外跑的,还是回你的新房吧。”

“我还是你的丫环,我们当初说定了的,可不许小姐再找别的丫环,豆儿还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是的,是的,我不会再要别的人伺候我,你放心。回屋吧,我真的有事。”

正说着,梅娘从屋里走出来了,她的焦急之状赫然可见。梅娘说:“阿雄,上我屋里,我现买的五香瓜子,是专门为你买的,上我屋里嗑吧。”

看到梅娘,阿雄的眼睛不住地跳动着,她平息了一下心情,推着豆儿说:

“回屋吧,别让新郎哥等急了。”

豆儿回屋前,满心哀怨地“哼”了一声。

进了梅娘的屋,梅娘便把瓜子盘端出来,殷勤而又慌乱地沏上茶,递给阿雄。

“好妹妹,信传到了吗?”

阿雄放下茶杯,一时不知如何跟梅娘说。阿雄拿了一粒瓜子放在嘴里,久久不嗑,恍惚而忧郁的眼睛更加恍惚忧郁。

梅娘拿上一把瓜子放在阿雄手里说:“嗑呀,挺香的。怎么啦?你干吗傻坐着?出什么事了吗?”

阿雄说:

“知县大人已经死了。”

阿雄说:

“上吊死的。”

阿雄说:

“昨天傍晚……”

梅娘似乎不知道阿雄说的什么,她依旧傻傻地张着嘴,问道:

“我是问信传到了没有?”

“他已经死了,上吊死的。你没听见吗?耳朵背了?”

梅娘嘻嘻地笑着说:“好妹妹,别再逗你姐了。快告诉我,信传到了没有?”

梅娘站起来,走到衣橱前,拿出一件鲜艳的衣服在身上比试着,“阿雄,你看漂亮吗?这是我新做的。我晚上就穿着它去。”

梅娘赫然变色是在看到阿雄眼里闪烁着泪水的时候,阿雄的泪自然不是为那位知县流的,阿雄的泪是为梅娘流的。

梅娘把衣服扔到床上,双膝跪在阿雄身边。梅娘这才感到自己的心如掉进深渊一样幽幽下沉。

梅娘听到自己在问:“你是说真的?”

“我们这儿离县城这么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和县城已经传开了。”

梅娘听到自己的心下沉时发出吱扭吱扭的奇怪的声响,梅娘说:

“阿雄,我的‘官人’真的自尽了?”

阿雄说:“你一定要克制自己,不要让掌柜的看出什么破绽。掌柜的根本不知道你和知县大人的事。听我话,一定要克制自己,好姐姐,我心里也很难过,我不是替知县难过,我是替你难过。”

梅娘的神情在阿雄看来就像是一位癫病病人,她的眼球往上翻,嘴角流着口水。

阿雄把梅娘扶上床,替她脱掉鞋,掖好被子。

“好姐姐,好好睡一下吧,千万不要大声哭,大声嚷嚷。”

阿雄听到梅娘捂着被子在哭。

阿雄隔着被子听到梅娘在说:

“是我害死了官人,是我害死了官人。”

而阿雄忧心如焚地想:这下没有指望了,少东家要讹掌柜的一辈子了。

阿雄继而想:其实,害死知县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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