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序带着若澄到了沈家附近的一个小酒楼, 位置偏僻,没什么人。酒楼就一个雅间,李怀恩守在门外。若澄跟着沈安序进去以后, 摘下斗篷上的风帽,闻到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

沈安序说道:“这酒楼的掌柜我认识, 清净但就是有点旧, 你多担待。”

若澄摇了摇头说道:“我以前在王府里,住的院子跟这里差不多,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安序听到她说以前的事情, 心中便有几分愧疚,因此没有接话。

两人点了一壶茶,外加一些花生和瓜子。沈安序说道:“我小时候见过叔父, 虽然因为祖母的原因他们兄弟早早分家,但他跟父亲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私下一直往来。那一年, 他升任佥都御史, 还请父亲去喝酒。”

若澄点了点头,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大伯在她离开沈家的时候,交给她的那对玉貔貅就是最好的证明。祖父的几个儿子,只有父亲和大伯留在京城, 怎么可能一点联系都没有?

“叔父升任佥都御史后不久, 马上就发生了一件大案, 便是你所知道的三王之乱,而那件案件正是由叔叔负责调查。事情的起因是归义王与汾阳王、顺安王走得很近, 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归义王是先帝首次北征的时候,从鞑靼归顺的。他的真实身份是鞑靼可汗的儿子,其实是作为质子留在京城。三王之乱以后, 鞑靼可汗以他的死为借口,又发动了一次南下的战争,这才有先帝第二次北征。而这两次战争,晋王殿下都参加了。”

若澄一直都知道先帝曾两征蒙古,却不知道第二次的起因居然也是因为三王之乱。父亲调查三王之乱的真相,想必知道了什么,有些人为了防止他说出去,便伪造了一场意外杀死他。

她捂住嘴巴,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知道的这一刻,仍是觉得头皮发麻。当初伯父怕受此事牵连,而没有收养她,并勒令家中的子侄不得再踏入官场。

沈安序看到若澄的反应,接着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父亲猜到叔父的死很有可能不是意外,生怕受到牵连,全家遭殃。我们沈家不过是一介平民,就算在士人之中小有名气,又怎么斗得过那些人?因此他只能装聋作哑,通过逃避来自保。可我不甘心,我不想永远只做只缩头乌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也不是各个都如苏家一样,乃是百年望族。阁老之中,杨勉杨大人不是白手起家?我想叔父跟我想的一样,就算我们做不到,但好歹为家族迈出这一步。”

若澄不知父亲的行为对二哥的影响这么大,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安慰。也许当父亲开始查那件案子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他没有畏缩,也没有退惧。如果他不做,可能真相永远会石沉大海。纵然最后他没有成功,落在别人眼里,成为孤勇,甚至愚蠢,但若澄却十分敬佩他。

“二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若澄由衷地说道。

沈安序露出笑容,端起茶喝了一口:“以前你还小,这些事告诉你太沉重。但你今日主动来找真相,说明你已经足以承担这些。你长大了。”

若澄想了想,又问沈安序:“王爷让李公公跟你说的事是什么?”

沈安序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他只交代给我一些公事。哦,忘了告诉你,托太子殿下的福,我马上要入都察院了。”

短短数月从翰林入都察院,这算是高迁了,若澄连忙向他道贺。

沈安序心中其实没有底。这多事之秋,还不知是福是祸。

……

太子大婚,朝堂本预定休沐三日,叶明修也在家中的书房处理公文。他如今是吏科给事中,又是几个给事中资历最浅的,很多事情都压给他这个新人做。

苏奉英端了茶到书房给他,见他正在忙,犹豫着要不要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叶明修见她不走,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还有事?”

“刚才宫里派人来,说昨夜皇上起来了,要晋王立军令状,五日之内捉住顺安王。”

叶明修正在拿文书,闻言一下抬起头:“你说什么?”

“宫里的人也没有说得太清楚,只是告知了这么个结果。好像是平国公和李青山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据说当时太子要帮晋王说话,但皇上的态度坚决。”苏奉英一五一十地说道。

“糊涂!”叶明修一下将公文拍在桌面上,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他现在官微人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也知道绝不能放任事情如此下去。

“大人,这件事很严重吗?”苏奉英试探地问道。

“怎么不严重?殿下刚将京卫的指挥权交给晋王,为的是防止那些藩王趁皇上病重,趁机作乱,让当年皇上逼宫夺位的事情重演。本来所有王爷里头,最大的威胁就是晋王,晋王肯接这个位置,京城就安全了大半。可平国公和李青山急于夺权,要把他逼上绝路。晋王是什么人?他是一只沉睡的猛虎,手中还握着京卫八万大军!完全有能力跟平国公和温都督的军队一战。他本来没有反心,但被他们逼急了,兵戎相见,到时候京城可就要大乱了!”叶明修皱眉说道。

苏奉英听得心惊肉跳:“难道皇上没有考虑过这些?”

叶明修冷冷道:“皇上胡乱服食丹药,本就不同常人。加上他一直忌惮晋王,受了平国公他们的蛊惑,自然是非不分。现在北方尚且有鞑靼和瓦剌虎视眈眈,周边的藩王又蠢蠢欲动,这个时候逼反晋王,这江山恐怕就要葬送了。”

“那,那怎么办?”

叶明修想了想,对苏奉英说道:“你让他们准备轿子,我去苏家,找祖父商量对策。”

苏奉英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可听说昨夜祖父也进了宫,最后也没能阻止皇上的决定。”

叶明修眸光一沉:“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一定要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阻止。否则后果会比当年的三王之乱,更加惨重。”

苏奉英不敢再说话,连忙让青芜去备了轿子。

叶明修回到苏家,没想到苏家还有别的客人。不止李士济在,连太子和太子妃都从宫中出来,几个人在苏濂的书房里面,正说着顺安王的事情。

李士济原本是想要苏濂做个决断。昨日之事,若放任发展下去,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徐邝和李青山乃是一介武夫,只知道兵权,却没有政治的远见。皇上就更别说了,昏聩无能,听风就是雨。那晋王是什么人,他们如此逼他,难道他还真的会束手就擒?如今京卫都在他手里,把他逼急了,这江山改朝换代都有可能。

“你想让我如何?”苏濂问道。

“苏兄,到了现在,已经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您还在等什么?先帝命我们三人为辅臣,若江山断送在我们手里,百年之后,你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他?皇上不能再如此一意孤行了。”

“你要我逼皇上退位?”

“不是你,而是我们。我们一起用假遗诏的事情,逼皇上退位,扶太子登基。这样不管顺安王的事如何,好歹晋王不会反。”李士济近前一步说道。

苏濂看着桌上的玉麒麟镇纸,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江山帝位,于他唾手可得。你这么有把握,皇上退位,他不会取而代之?”

“那又如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这些日子,皇上所作的事情,还不够寒你我之心吗?苏兄,放下那些家族利益,你我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句实话,难道晋王不比皇上,比太子更适合这皇位?”李士济拔高了声调。

苏濂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摸着额头。一边是忠君爱国的臣心,一边是保护家族利益的大家长之心。他夹在忠义之间,进退两难。

后来太子和太子妃来了,他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断。朱正熙也是来找苏濂求救的,但他还没想得那么深远,只知道事情因他而起,九叔也是为了他才接下京卫的位置,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舅父他们逼迫九叔。

苏见微本来也要留下来听,却被苏濂请了出去。她乃是一介女流,确实不适合掺和政事。她并不情愿地退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刚好叶明修到了门前,她笑着叫道:“姐夫,姐姐没同你一起回来?”

叶明修向她行礼:“家中有事,故而她没有同来。敢问太子妃,祖父是否在里面?”

“在呢,你进去吧。”苏见微让开道。

叶明修敲门而入,书房里面的气氛却不同寻常。叶明修向几人见礼,朱正熙怔怔地坐着:“不会的,事情不会变成李阁老说得那样!九叔他一向忠心耿耿,他不会那么做的。”

李士济叹了口气:“老臣敢问殿下。若您是晋王,一边是不可能捉到的人,一边是要逼死你的人,您会怎么做?若是老臣,拼死也要一搏。反正都是个死。”

朱正熙睁大眼睛:“父皇怎么会要九叔的命?”

“太子殿下以为,皇上只是为了要晋王手中的京卫指挥权?那为何要他立军令状?军令状的意思就是没有做到,就要接受惩罚。最好的结果是将晋王贬出京城,如同当年的顺安王一样,最坏的结果便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天威难测,殿下能保证,不是后者?”

朱正熙觉得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这些几朝的老臣面前,他嫩得就像个孩子一样。他当时只是觉得父皇和舅父有些咄咄逼人,远没有想到兵戎相见这个结果。

“那现在该怎么办?”朱正熙问道。

苏濂和李士济同时沉默,他们觉得这话说出来,对太子殿下来说过于残忍。可叶明修直接说道:“殿下,如今要破此局,只有让皇上提前退位,方能保京城无事。”

“你,你要我逼父皇退位?”朱正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行的,为人臣子,怎么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殿下!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叶明修上前一步拜道,“只有皇上退位,晋王之命才可以保住,京城的威胁,还有藩王之乱,才可以全部平息。否则五日之后,便太晚了。江山社稷全在您的一念之间。”

朱正熙的手指微微发抖,挣扎道:“我去求九叔,我去求父皇……让他们各退一步。这一切也只是你们的推测,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那样……”

苏濂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朱正熙的面前,跪了下去:“殿下,臣请求您,为了祖宗基业,为了黎民苍生,不要再犹豫了。皇上退位,不过移居别宫颐养天年,做太上皇。古来也不是没有先例。而若皇上不退位,继续主政,那么靖康之耻,便在眼前!”

李士济和叶明修也跪了下来,齐声说道:“请殿下早做决断!”

“你们,你们别逼我……”朱正熙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忽然夺门而去。

“殿下!”苏濂叫了一声,双手撑于地面。

李士济摇头叹息,论为君的决断和魄力,太子还差得远。他是个仁君,但太过优柔寡断,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难免有切肤之痛。

叶明修站起来,默默地到前面扶起苏濂:“祖父莫忧,没有殿下,此计依然可行。我们分头行事,您进宫找皇后娘娘,我去找晋王。有晋王的兵力,加上您和皇后娘娘,一定能迫皇上退位。至于平国公那边,只要有人牵制就可以了。”

苏濂转头看他:“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叶明修直言不讳,“但我们若连这五成都不赌,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输了,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若赢了,可保这江山社稷,苏家荣宠再上一层。您说呢?”

李士济附和道:“他说的没错。苏兄,别再犹豫了。”

苏濂看着叶明修,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老了,常有力不从心之时,顾虑也多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朝堂早晚是这些年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花粉症估计得持续到四月份也不是什么重症,就是打喷嚏流眼泪,精神萎靡不振。

我昨天只是大概了一下字数,并不是快要完结了,至少要写到下个月中下旬吧。只想说等花粉症好一点,多更新一些,但是目前还有点困难。

谢谢大佬们的关心。另外感谢思想的矮子,27362263扔的两颗地雷,心无旁骛和落霞的一颗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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