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阿衡成绩不错,又是年级前三。辛达夷理科在年级中一向是数得着的,因此即使文科弱了些,总成绩也是年级前二十。

言希成绩倒不像其人一般出挑,中规中矩,没有亮点,但也挑不出毛病。

让大家诧异的却是Mary的成绩,本来以为他是特招生,又是刚从维也纳回来的,成绩大抵是惨不忍睹的,却未想到这人上了年级榜。虽不靠前,却也是榜上有名,称得上一般意义上的好学生。

“他怎么考的呢,物理比我还多了五分。”辛达夷小声嘀咕着,心中有一百个不服气。

阿衡好笑,她知道他放不下,不管以哪种渠道或者揪住哪样小事,总要借题发挥耿耿于怀一番的。

毕竟,她相信着,辛达夷在知晓陈倦的性别之前,是真切热烈地喜欢过他的。可是,落差太大,他又不惯于用太过深邃敏感的思想把自己引向一种极端的魔障,只好简单坦诚地由着这感情消磨,取而代之的,是孩子气的敌意。

不过,这样也好。

“阿衡,你要不要吃苹果?”她的同桌,对着她,漾开了玫瑰露滴一般美丽的笑容。

这个少年,依旧穿着女装,更甚至,染了玫瑰红的发,来烘托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和棱角。

而近日,更因为他们几个分享了他的秘密,性格中原本的浪荡热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苹果?”

“是啊,苹果,你要不要吃?”陈倦笑,微微拱背,手在桌下掏了许久,掏出一个苹果,直了身子,递给阿衡。

左胸,明显比之前变得平坦。

“你,用苹果,填胸?”阿衡红了脸。

“是啊,有时,是橙子。你要不要吃?明天给你带。”陈倦笑得妖异。

辛达夷绿了脸,愤愤不平,骂了一句:“变态!”

陈倦回眸,回得精绝:“我变态我乐意!”

言希听着二人吵闹,嘴角浮现一点点温暖的笑,望着窗外,许久,才像忍耐了什么不得不忍耐的事,轻轻转过头,捉住阿衡一直偷看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像是对陌生人的冷漠:“你在看什么?”

阿衡的黑眸怔住了,脸烧了起来,有些窘迫,许久,才轻轻开口:“长得……真好看。”

她说完这话,言希惊讶了,连辛达夷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们没想到脸皮一向很薄的阿衡会说出这么不矜持的话。

这一句话,是阿衡还是言希不得不靠近的陌生人时,说得最让他生厌的一句话。他厌恶不熟悉的人对他盖上这样的印章:长得好看。

这样干脆的欲望真让他发自内心地恶心。可是,对于阿衡来说,在那样近乎绝望的暗恋中,这句话,是她说过的唯一出格的话。

长得真好看。

这样好看。

言希永远不会明白,这样的话,是这样单纯的喜爱,害得熟识他们的人,都快要心碎。

阿衡永远记得,言希那天对她的回应,只是平静冰冷的一句话:“那又怎么样?”

周末时,思莞拜托阿衡去给一个熟人补课。末了,他有事去不了,就把她扔给了要一道去的言希。

言希带着她走过帽儿胡同,拐东拐西。胡同两旁栖着的石狮子和鱼洗,经过时光的洗刷已经破旧不堪,但依旧带着古京城的韵味。

“到了。”言希淡淡开口,白皙如玉的手推开了四合院的门。这院子看起来破砖破瓦,像是许久没有翻新,好像一个暮年的老爷爷,老态龙钟的模样。

“言希哥,你来啦!思莞哥没来吗,你把老师也带来了?”小孩子欢愉的声音。

阿衡定睛,看到了戴帽子的小少年,单单薄薄瘦小的样子,穿着有些旧有些大的棉T恤,不很合身,但面容可爱活泼,眼睛像是清澈水中的小鱼一般灵动。这个孩子,正是言希他们打架那一天众人口中的小虾。

“这是你思莞哥哥的妹妹,该喊姐姐的。”言希微笑地揉着小孩儿的帽子,面容是少有的恬淡温柔。

“姐姐好!我爷爷姓何,我叫何夏,大家都喊我小虾。”小少年声音中气十足,看着她,有些紧张。

“我是温衡。”阿衡抿唇,笑。

“你温衡姐姐学习很好,以后每个周末让她帮你温习功课,明年就一定能考上高中,知道吗?”言希拉着小孩儿的手,表情生动。

“能上西林吗?”小虾歪头问。

“为什么是西林?”阿衡奇怪了。

“我想和言希哥、达夷哥、思莞哥上同一个学校。”小孩子掰着指头数了个遍。

言希起身,眼睛含笑,试探地询问她。

阿衡觉得这孩子古灵精怪,再加上与在在年龄相仿,让人忍不住去喜爱,微笑着点了头。

“小虾,你爷爷呢?”言希想起了什么。

“爷爷去摆摊了。”小孩儿答得爽快。

“你不用帮他吗?”言希沉吟。

“爷爷说,要我跟着言希哥你好好学习,不可以去守摊。”小孩儿微微嘟嘴,有些怅然。

阿衡扫了言希一眼,却发现他敛了眉眼。她笑,对着小孩子,温声道:“小虾,咱们,开始吧。”

小虾下半年升初三,孩子倒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基础打得不好。阿衡思揣着,便从课本上的内容教起。

“所以,套上求根公式,结果应该是……”

“我知道,是-3和1对不对?”小孩兴奋地抢答。

“嗯?不对。”

“啊,我又算错了吗?”小孩垮了小脸,很是失望。

“让我看看……呵呵,5的平方,你写成了26。根号内算错了,应该是0。结果只有一个根,2。” 阿衡微笑,“好了,接下来,第三题。”

小孩边写题,边偷看阿衡的脸色。

“小虾,怎么了?”阿衡偏头,明净的面庞温柔安静。

“姐姐,你怎么不骂我哇?”小孩子满是疑惑,“我们老师都骂我笨,嫌弃我,说我拖班上的后腿。”

阿衡怔了,半晌,笑了,露出八颗牙:“你也没有,嫌弃,姐姐的普通话。”

“姐姐说话很好听的,软软的,像棉花糖。”棉花糖棉花糖,小孩儿念叨着,流了口水。

等到功课都教完的时候,已经近了黄昏。

两人刚伸了懒腰,院子里,言希的声音就清亮袭来,好似一阵清爽的风:“小虾,温衡,快出来!”

阿衡拉着小孩儿的手走进了院子,却被满眼的白和扑鼻的清香萦绕了彻底。

院子里有一棵槐花树,树干很粗,大约三个人拉着手才能围住,枝头的槐花开得正是靡丽。

言希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竹耙子,站在树下,伸直了手臂,来回晃动着耙子去打槐花。

槐花纷纷飞落,从少年发顶,顺着风的轨迹,轻轻滑落,归于尘,白色的、纯洁的、美好的、温暖的、生动的。

花瓣中那个少年,笑容明媚,朝着他们招手,生气勃勃。

阿衡轻嗅,空气中,都是点滴浓烈积累的名曰舒适的气息。

小虾跑到了厨房拿了簸箕,把少年脚边打落的槐花拢了起来,仰头,小脸笑得满足:“言希哥,够了够了。”

“阿嚏!”言希收了耙子,一片花瓣飘至鼻翼,搔了痒,他打起喷嚏。

小虾抱着簸箕,对着阿衡笑开:“姐姐,我给你蒸槐花你喜不喜欢吃?”

蒸槐花吗?

她颔首,小孩儿一溜烟儿跑到了厨房。

“温衡,今天谢谢你。”言希食指轻轻揉了揉鼻翼,语气有些不自然,黑黑亮亮的眸子四处游移。

“不客气。”阿衡接了言希的道谢,心下吃惊,表面却滴水不漏,温和答对。

“呀,果然是很久没跟人道谢过了,真是不习惯……”言希自己尴尬,笑开,摊手,自嘲。

小虾再跑出来时,抱着铝盆到了阿衡、言希身边,脑门上都是汗,小脸儿通红:“姐姐,言希哥,你们吃。”

阿衡望着盆内雪白晶莹的花瓣,用手捏了一撮放入口中,是旧年回忆中的味道,甘甜而醇香:“好吃。”阿衡抿唇,眸中笑意温软。

小虾得意了,两只手臂环在后脑勺,笑容汪了溪中虾儿悠游的天真快乐。

阿衡伸手用指擦掉小孩儿脸上的灰尘,可不承想,小孩儿竟扑过去抱住了她:“姐姐,我喜欢你,你是好人。”

阿衡吓了一跳,她并不习惯这样突然热烈的温情,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在五脏六腑窜来窜去的感动。

她僵硬的指慢慢柔软,缓缓回抱了小少年,明净温柔的面庞带了红晕,软软糯糯的语调:“谢谢。”

言希轻笑,倚在树下伸了个懒腰,望天,金霞满布。

离去时,言希走的却不是原路,他带着阿衡到了胡同的另一个口,朝向主街。甫一入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小虾的爷爷,就在那里。”言希轻轻指着胡同口。

阿衡凝眸,胡同口是一个自行车修理摊儿。一个老人,满头花发,穿着蓝色布衫,佝偻在自行车前,长满茧子的大手抬起一端,转动着车轮检查着什么,认真苍老的样子。她甚至看到了老人手臂上代表衰老的斑点和他面庞上每一道岁月的刻痕。

这老人,要给多少辆自行车打过气,要修理好多少破损的车胎,才足以维持两个人的生计。

“所以,小虾,才去偷?”许久之前,她记得自己听傅警官说过小虾是个惯偷。

言希的声音平平淡淡:“没办法,长身体的孩子,总容易饿。”

“小虾的,爸爸妈妈呢?”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小虾是个弃儿,如果不是被何爷爷抱回家,能活着都已不易。”言希轻轻开口,少年的声音平缓叙来,最是冷漠。

“为什么,告诉我?”

言希淡哂,黑眸中蒙着桃花一般的艳色,浅淡,却望不到底。

“我在想,也许你知道了,会更加珍惜小虾的拥抱。他对陌生人,从不会如此。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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