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贡瓦尔·拉尔森那间病房的护士长,听起来就是很严厉、不妥协的那种人。

“我无法帮你这个忙,”她说,“我不管事情有多紧急。最重要的是让拉尔森先生好起来,如果你们一直打电话来打扰他,他怎么好得起来?他必须绝对静养,这是医生吩咐的。我跟科里贝尔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他刚刚才打电话来,非常粗鲁。你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再打来。再见。”

马丁·贝克握着被挂掉的电话,耸耸肩,挂了回去。他坐在南区警局总部的办公室里,时间是星期二早上八点半,科里贝尔和斯卡基部还没来。不过,科里贝尔显然已经出门了,应该随时会到。

马丁·贝克又拿起话筒,拨到玛丽亚分局找萨克里松。他不在,要下午一点才当班。

马丁·贝克打开一包佛罗里达香烟,燃起一根,看着窗外。

展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生气焕发的活泼景致。那只是一片阴郁的工业区以及一条通往市中心的高速公路,每条车道都挤满发光的车辆,蜗牛般缓慢前进。马丁·贝克非常厌恶汽车,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开车。他不喜欢这个位于瓦斯贝加的临时警察局,他希望国王岛旧警察局的扩建工程能早日完成,这样分散各地的各个部门才能再次聚在同一个屋檐下。

马丁·贝克从那令人心情沮丧的景色中转身,把手枕在颈后,边思索边看着天花板。

约兰·马尔姆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呢?他的死跟火灾有关系吗?一个现成的理论是:有人在杀了马尔姆后放火烧屋以毁尸灭迹。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谋杀者如何能不被贡瓦尔·拉尔森或萨克里松发现而进入那栋建筑?

马丁·贝克听到斯卡基走过他门口时故作轻快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科里贝尔也来了。他握拳在马丁·贝克的房门上再重敲了一下,头伸进来打声招呼,然后就又消失了。当他回来时,已脱掉外套和夹克,并拉松了领带。他坐在访客的倚子上,说:

“我打电话想要跟贡瓦尔·拉尔森聊一聊,但是没说上话。”

“我知道,”马丁·贝克说,“我也打了。”

“不过,我倒是跟萨克里松谈了,”科里贝尔说,“我今天早上打电话去他家。贡瓦尔·拉尔森大约存十点半时抵达盾牌街,萨克里松随即离开。他说他最后在马尔姆家窗口看到的,是七点四十五分时从窗口透出来的灯光。他还说除了罗特的三名客人外,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从前门出入。不过,谁知道他是不是一直睁着眼。他也可能站着打盹呢。”

“是的,这不无可能,”马丁·贝克说,“但是一个人要走运到进去和出来都没被人看到,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

科里贝尔叹口气,摸摸下巴。

“是啊,这种想法的确相当难以置信,”他说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马丁·贝克打了三下喷嚏,科里贝尔依次祝福了他,马丁·贝克也礼貌地向他道谢。

“我看我最好去跟病理学家谈一谈。”他说。

有人敲门,是斯卡基。他走进来,站在房间中央。

“什么事?”科里贝尔问他。

“没什幺,”斯卡基说,“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有那场火灾的新消息。”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都没回答。他迟疑地继续说:

“我意思是,不知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你吃饭了没?”科里贝尔问他。

“还没。”斯卡基回答。

“那就从帮我们买咖啡开始吧,”科里贝尔说,“我要三个蛋糕。马丁,你要什么?”

马丁·贝克站起来,扣上外衣的扣子。

“什么都不用,”他说,“我现在就要去法医部。”

他将那包佛罗里达香烟和火柴盒放到口袋里,然后打电话叫出租车。

负责解剖的病理专家是位年约七十、满头白发的教授。马丁·贝克还是巡警时,他就已在警界任职;马丁·贝克在警察大学读书时也上过他的课。从那时开始,他们合作过很多案件。

马丁·贝克对他的经验和知识都甚为敬佩。

病理专家的办公室位于索尔纳的法医协会,马丁·贝克举手敲门,听到里头打字机敲打的声音,于是不等应门,就直接开门进去。教授背对着门,坐在窗前打字。他打完后,把纸拉出来,转过身来,这才看到马丁·贝克。

“嗨,”他说,“我正在为你打一份初步报告。最近怎么样?”

马丁·贝克解开大衣的扣子坐到访客的椅子上。

“马马虎虎,”他回道,“这场火灾有点儿令人困惑。我又感冒了。不过呢,我心理上还没准备好看解剖。”

教授带着研究的眼光审视他,然后说:

“你应该去看医生。老是在感冒是很不对劲儿的。”

“噢,医生,”马丁·贝克嗤之以鼻。“不是我不尊重你那些可敬的同行,不过他们还没学会治疗普通感冒的方法。”

他拿出手帕用力擤鼻涕。

“好了,开始吧,”他说,“我最感兴趣的是马尔姆。”

教授摘下眼镜,放在前面的桌上。

“你要看他吗?”他说。

“最好不要,”马丁·贝克说,“由你来告诉我就够了。”

“他真是烧得不成人形,”病理师说,“另两位也是。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

教授拿出手帕开始擦拭眼镜。

“这点恐怕我无法回答,”他说,“我已经把大部分的情况都告诉你了。我能确定的是,火开始烧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显然是穿着整齐地躺在床上。”

“会不会是外力伤害致死?”马丁·贝克问。

病理学家摇摇头。

“不太可能。”他回答。

“尸体上没有任何外伤吗?”

“有的,自然会有一些。火的温度非常高,他脸朝上仰卧,头颅满是裂缝,但那些都是死后才发生的。此外,他还有一些淤伤和挫伤,这些大概是被掉落的梁木或其他东西击中的结果,而且他的头盖骨因为高温从内部爆开。”

马丁·贝克点点头。他以前见过火灾罹难者,知道外行人很容易将这些伤口当成死前造成的。

“你是如何判断他在火灾开始前就已经死亡的?”他说。

“首先,没有迹象显示他被火烧到时,身体的循环系统仍在工作;其次,他的肺部和气管中没有任何煤灰或烟。另两具尸体的呼吸系统中部有些煤灰,并且黏膜中都清楚地带有血块。因此,那两人无疑是在火势蔓延开来后才死亡的。”

马丁·贝克站起来走到窗边。他看着下面的街道,公路局的黄色工程车正在灰色的、湿滑而几近全融的雪上洒盐。他叹口气,点根烟,转过身来。

“有什么理由让你认为他是被人杀害的?”教授问道。

马丁·贝克耸耸肩。

“很难相信就在火灾开始前他会自然死亡。”他说。

“他的内部器官都很健康,”病理专家说,“唯一不寻常的是,就一个并未吸人烟尘的人而言,他血液中一氧化碳的指数偏高。”

马丁·贝克又待了半小时才回城里去。在北铁广场下了公车,吸进公车站污染的空气时,他想道,或许住在这城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慢性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吧。

他想了想病理专家提到的死者血液中一氧化碳含量偏高的事,最后认为这一点并不重要,然后朝着地下铁更肮脏的空气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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