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同纪舜英定了亲的消息,到得此时才在后宅里头传开来,连着苏姨娘也才知道颜连章的人竟是纪氏的娘家侄子,她哪里还能坐得住,抱了明漪就往纪氏上房去。

带得自家做的腌菜还把一套绣花衣,明漪已经会话了,走路虽还不太稳当,话却得很好,圆墩墩的身子,藕节样的手臂,因着天凉了穿的多些,站定了就迈不开步子,纪氏伸手好几回,她只急得喊太太,涨得脸都红了,就是不敢迈步。

纪氏掩得口笑一回,让苏姨娘把明漪抱过来坐到她身边,摸摸她圆润的身子,叫六角剥了火晶柿子给她吃。

纪氏身上有些不好,这不好怕是心病,她自家也知道,自打娇娘怀着孩子死了,她这心里头怎么也过不去,每回想起颜连章那么轻描淡写的笑着要吃炸肝儿,就觉得这男人怕是心肺五脏都烂坏了。

索性就病了,躲起懒来,前头的事有女儿帮着料理,后头这些个姨娘,也一个个都转了性子,安姨娘那儿的玉屏还来报安姨娘的病好得许多,想往上房请安来了。

纪氏先是晾着她,等她作好作歹病了,便由得她去吃药折腾,知道她这是三分病装到了七分,也不去拆穿了她,不往跟前来显眼,她又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张姨娘也是一样,她是个嘴碎爱打听的,嘴巴是坏,人却没什么胆子,这回更叫吓得缩在屋子里头,好些日子不往各处去蹿着打听事儿。

纪氏知道她们怕的是什么,娇娘这事儿只怕是算到了自个儿头上,哪里管你男人在外头胡作非为,只出得事儿来,背黑锅的总是女人。

她也不耐烦跟这个姨娘扯个明白,倒不如就叫她们这么老老实实的才好,苏姨娘一把孩子抱了来,她还当是什么事儿,哪里知道她放下明漪就磕了头。

纪氏知道她为着明沅的事,把手一挥:“作这个样儿干什么,赶紧起来了,我如今病着,你纵有什么,只管侍候了老爷就是。”

这样的男人真是脏到了极,纪氏再不耐烦留他,门子里的女人有几个是干净的,不是正经宅门里的大妇,便是平民见着也能啐得一口,为着的便是卖皮肉,不干净,哪里知道这不干净里头还有更腌脏的。

那本帐册,纪氏打开来看过,颜连章自家也有帐本,一笔笔记在上头,一桩桩都不是数目,他记的是数目,哪里知道娇娘竟还把何人得何事写了下来。

这是她门子里头存活的法门,颜连章提得一句,她便能把这些个沾亲带故的都出来,不意她竟存了这许多,快织成了一张网,得亏早早治死了她,若不然拿这网一套,颜连章再无活路可走了。

这本帐册这才留了下来,颜连章干脆自家也记了下来,纪氏却是越看越恶心,娇娘还把自家待得几回客写在里头了。

如此她看苏姨娘也有些可怜,再怎么她也是个清白身子,想着余下的儿女都得了东西,只明漪因着年不曾得着,干脆补了一箱子:“六丫头很好,你也不必操心,家里人同她都熟识。”

得这一句,苏姨娘已是感恩戴德了,年纪差些怕什么,丈夫出息才是真,明沅往她房里去,她便把纪氏赏的东西挑好的出来给她:“这些个你全收了去,往后好跟着你出门子,你妹妹弟弟总归还有的。”

明沅赶紧推了不要:“姨娘这是作甚,我早早定下来了,存东西的时候有的是,再不必从姨娘牙逢里挤。”看看明漪翻身子躺到床上,两只眼睛溜溜转个不停,伸了指头逗一逗她:“便是沣哥儿,姨娘也不必留,全给妹妹攒着就是了。”

“她有她的,老爷那儿,还有呢。”苏姨娘算得是后院里头得宠的了,因着明沅这门亲事,颜连章一来更是吹茶抱脚无所不做的,颜连章赏下许多东西来,有的是他自身上撸下来的,有的是银袋里摸出来的,苏姨娘十两二十两的攒着,到得如今一,也有近千两的身家了:“老爷手松,我这儿三瓜两枣的给你存着,太太那儿的东西都有准数儿,这个你拿去也无人知道。”

明沅知道再也是无用的,干脆了头:“我那儿存着不放心,姨娘替我存着我就是了,等要用时,再给我。”

苏姨娘立时头应了:“我不单给你存着,还有沣哥儿,囡囡呢。”她攒下的确不止这数儿,却想着每个儿女都要分些,看着明沅就又心酸又高兴,她自来不曾为着女儿做过什么,连着亲事,也是明沅自家挣来的,心里觉得对不住她,十二分的想补偿,见着明沅做过来的衣裳便问:“那边儿,可预备了没有?”

“已经做得了,跟着船送到锡州去了,太太有吩咐的。”明沅一回自家,又拿出一幅沣哥儿画的画来:“这是前儿才得的,先生都夸他画的好,我想着给姨娘来看看。”

苏姨娘展开画儿看个不住,手指头一摸过去,沣哥儿再叫明沅带着,也还是跟苏姨娘不亲近,他待安姨娘跟明湘也是一样,都不能放下心来撒娇似的,苏姨娘还更好些。

苏姨娘拿了画儿就要到外头去嵌屏,就搁在柜上,天天都能瞧见,明沅笑一笑:“这还不算好的,等沣哥儿再学一段儿,真能给姨娘嵌屏用了。”

回去的时候也带了些个腌菜,苏姨娘做的与旁人不同,她最会造酱菜,原是没想着这茬,叫明沅提了,赶紧做起来,连着上房用的菜也是她自家动手腌的,光是姜片就是冰姜蜜姜甜姜三种。

那个糟物更不必,她这儿做得了,连着张姨娘都想要了去就酒,她们母女就爱这一口,明沅还特意送了去,明洛吃一口要赞个七八声。

纪氏见着她老实了,也是有意抬举她,总归几个女孩儿要学厨,大厨烟熏火燎的不能去,单给她们腾出个院来,让苏姨娘指她们造汤水。

明沅才刚出得落月阁的门,后头柳芽儿九红抱得坛子,才走到花园里,那洒扫的赶紧过来帮手:“哪用姑娘动手的,叫一声就成了。”

能嫁回嫡母的娘家去,在颜家便是对着明沅最大的肯定了,纪氏是个什么性子的主母,下头人哪会不知,肯把六姑娘嫁回娘家去,那便是桩桩件件都十分满意的了。

下人自此更加精心侍候,看门的洒扫的,连着厨房里头抬水送菜的,往常过来总是伸手要赏,如今倒很有些不敢接的意思。

明沅也还是按着原来的赏下去,下人一月能挣几个钱,院里头当差的丫头还好些,那些个洒扫的也不过五百钱,金陵物价不比穗州,下人们就住在颜府后头的夹道里,院里头当差的有饭吃有衣穿,那无差可当的又怎办。

还有送一个进来养着一家子的,这上头明沅再没短过她们,箱子里头铜钱总是满的,便是才来当差的柳芽儿,屋子里有些个心也无人同她争,好叫她包了回去给老子娘吃。

能到六姑娘屋里当差,那是大造化了,原来亲事未定,如今一听要嫁的是纪家,那一位还是少年秀才,更是满口的夸个不住,她是前世修来的,该享这个福分。

阖府里头看过去,虽明湘明洛还未定亲,可那些个老油子也俱都知道这两位的亲不会比明沅更好了,柳芽儿家里因着出过一个琼玉,很是得人奉称过一阵儿,琼玉是太太房里的丫头,家里有到了年纪的女儿,往她那里项进院,比往乐姑姑那里还更便宜些。

只琼玉是个老实性子,再不敢揽得这样的事儿,又有一个比她嘴皮子活络的情在,别个奉称一阵见得不着旁的好处,也就散了。

到得柳芽儿这头,那起子人便又来了,见着她家里吃喝俱全,上边发下来的花酱也有分回来的,啧了舌头赞叹:“到底是跟着姑娘们的,这东西咱们就可就少见。”

得一车好话,柳芽儿俱都应下来:“我帮婶子问问院子里头的姐姐们,若成再给婶子回话。”来求人办事自然带得礼,柳芽儿收了这一筐鸡蛋,把花酱分出一半去:“带回去调了水儿给姐儿们吃。”

她家这位婶娘,总还在姐姐过世的时候帮衬过一回,如今也只余下这门子亲戚了,可柳芽儿也知道明沅那里轻易并不进人,别个托到她这儿,她便把事儿截了,带回来的东西倒有一半儿作了人情。

此时见得别个上来巴结,九红还奇,她先笑了,别个献殷勤,事上头便接着,她把坛子一放:“多谢姐姐了。”

等回得院里,采薇见着便笑:“咱们姑娘这儿原就人不断,如今倒好,门坎不出三天就要磨薄一层了。”她一面一面拿指了里头的东西:“姑娘去一,看看还少什么。”

明沅想了半日给纪舜英做些什么好,总归往后要嫁,不如此时就尽心起来,她倒是想做,可既不知道他身量多长,也不知道他脚寸多大。

这个又是黄氏给挖的坑,定了亲就该把鞋子衣裳的尺寸全送过来,不独是纪舜英的,连着黄氏跟纪怀信的也得一并送来,若是讲究些的人家姑子也要得着一份。

明沅些须都无,老太太的东西尺寸倒是齐全的,可旁人的还真没有,结亲的时候纪氏同黄氏两个已经扯破了脸,纪怀信千肯万肯的,黄氏却能在里头弄巧,衣裳便是一样。

她干脆含混过去,在外头又好都有媳妇的人了,一件针线都不曾穿上,左右还不曾抬了礼来,纪氏也不理会她,似如今这样,纪家颜家摆在一块儿,哪个又会来她的不是。

以为打的是明沅的脸,矛头还不全指着纪氏,纪氏手上事情一多,实不耐烦再同黄氏扯这个皮,到得明沅这儿,便是她真不知道该给纪舜英做些什么了。

想了半日这才想着做袜子,袜子这东西估摸着也就能做了,冬天就快到了,也不知道他是住在外头,还是住在书院里,山上落雪定然比下面更冷些,明沅把这袜子纳得厚厚的,想来想去,又做了一双里面烧的睡鞋。

等她再想装上酱菜,采薇几个便立在墙角咬了帕子哧哧笑个不住,挨在一处咬耳朵,明沅把东西过一回,抬起头来才看她们笑,先还不知笑个什么,等回过神来自家也笑了,把酱菜抹了去:“这东西也不好带,就把这个包起来送过去罢。”

东西送到纪氏那里,她开得包袱看了,这才想起黄氏还没把尺寸送了来,此时也懒怠再动,想了回把苏姨娘送来的糟鸭信糟鹅掌都装上些,还给纪舜英捎了二十只风鸡二十只咸水鸭,使了船往锡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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