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土的是青松,纪长福年纪大了,叫他看个门收个信还成,这些个体力活,是再不成了,他是跟过纪老太太的老人了,纪舜英对他也礼让几分,青松绿竹两个,虽是少爷的书僮,可也不指使他,倒是长福叔长福叔叫个不住。

那土结实的很,一铲子下去,那土竟没松动多少,这两丛兰草生的极好,青松原是不舍得挖出来的,读书人不是什么君子如兰,怎么到得少爷这儿,偏偏喜欢起茉莉花儿来,这会儿又不开花,等到明年春天挖了再种上茉莉也是一样的。

绿竹比他有眼色些,瞪他一眼:“少爷叫挖就挖,都官老爷了,有些脾气也是该的。”纪舜英虽是从七品,可他是翰林院的,还是圣人亲的,连庶吉士试都没考,这一科除一甲那三个,只就纪舜英开得这个先例了。

纪长福也是脸上有光,他侍候了□□年的少爷,可不是有大出息了,他在纪家很是扬眉吐气,只想着把差尽心给办好,往后若是升了官,可不得置大宅子,若能把儿子一家也拉出来,那可是妥妥享福了。

叫老妻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这时节也不吃大热的东西,买了猪肉来白煮了切片儿吃,再切上一盆猪耳脆,配着颜家送来的荷叶酒,置了一桌子菜,是一桌,也都是寻常吃食,纪舜英倒很满意,拿面饼卷了猪肉吃。

纪长福很是过意不去,原来是在外头求学,吃的差些那是没法子的事儿,可少爷都当官儿了,就该跟家里似的,可他们也没钱请厨子,只好吃这些粗菜,纪舜英却吃的多,不等青松把兰草挖出来,他已经吃了半碟子猪肉了。

那土是一层层刮下来的,越是铲不动,越是奇怪,青松把那兰草一扒开,看见底下根上都烂了,这几天又没下雨,正是三伏天里,土却并不干,青松费了老大力气,他先还想着把这兰草种到自个屋前,一看底下叶子烂了,干脆拔了起来。

这兰草看着也不似生了多深的根须,连铲带挖,这才把它挖出来,出了一身大汗,喝一碗绿豆汤这才又挖起另一棵来。

好容易两棵都挖了,想着干脆把土翻一翻,看看是不是土不肥,茉莉种下去要是死了,又得再挖一回,哪知道底下的土却软得很,一铲子下去,还当是碰到石头了。

旧宅子里挖出东西的事儿,青松绿竹都听过,这一铲子这样深,不定房子主人还真有东西埋着,绿竹过来帮忙,两个人七手八脚的挖出一个盒子来,赶紧把这东西给纪舜英看。

盒子就是寻常的盒子,还更精致些,上头描着花,已经褪了色,黑地大红花纹的,又长又窄,上头也没带锁,可拿在手里一掂,就知道里头不是贵重东西,轻飘飘的,盒子只怕还更重些。

青松绿竹两个都有些失望,还想着挖出金玉来,不得也能发一笔财,纪舜英不是个吝啬的人,若是得着东西,不准儿还能赏些下来。

哪知道这盒子一打开,青松“吧唧”一声坐在地上,软着腿儿站不起来了,口里呼呼喝喝:“这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一惊叫,倒把纪长福两口子打厨房引出来了,纪舜英是少爷,自然没有一桌吃饭的道理,却也不要他们侍候,叫他们自个儿下去吃饭,纪长福还给青松绿竹两个烫了面条,正凉着面,等他们来吃,听见院子里喧哗起来,赶紧出来看。

纪舜英打开这盒子,冷不丁抽得一口气儿,红匣子里装着个木雕人偶,是一个又像是两个,纪舜英想拿起来细看,叫绿竹嚷了一嗓子:“少爷使不得!”

纪长福也进来瞧见了,又是一口冷气,这东西似人非人,一对手一对脚,却有两个身子两个头,纪舜英看得会子,知道这是甚个东西了。

有双联瓶就有双人偶,双联瓶是婚嫁的时候陪送的喜器,因着难烧而价贵,讲究的人家,在女儿出嫁之前,都要给陪送一对儿双联瓶的,摆在房里既添喜意又显财力。

看着这人偶竟也这番模样,纪舜英心里打一个突,听见绿竹嚷起来,沉着声音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着就要去拿,还是纪长福年纪大些,了些使不得:“这东西总不是个好物,少爷有乌纱官帽挡煞气,可这东西能不碰还是别碰。”

拿了帕子包住了,这才拿起来,这木偶分明是一对新人模样,男穿绿女着红,若是新人,也能算是新人,这个男的身上还是从七品文官官服,上头雕画的细致,跟纪舜英挂着的那件,一模一样。

女的凤冠霞帔,还雕个脚出来,两个人都没刻脸,巴掌大的东西,却邪性的一家子都骨头发寒,

长福婶赶紧念了一声佛:“看看,这上头可有刻着姓名八字儿。”

妇人总能知道一此地,天桥下边专有打人的,这宅子是买来的,只知道里头原住着京官儿,外放出去了,才空出来,这匣子甚时候埋的,又是谁埋的,谁也不清楚了。

这屋里的五个人,心里也都是有数的,谁埋的?还能是谁埋下的,怪道这房子这样齐整呢,墙是粉过的瓦是补过的,连门上的黑漆都是重新上过的,地下的青砖也铺的厚厚实实平平整整,除开少些器具,真是贴了门联就住下了,再想不到窗台下边还会埋着这东西。

纪舜英把这联体的人翻过来看一回,又把匣子也找一回,没见着生辰八字,黄氏也是留着后手的,自家宅子里的,埋些甚她都逃不开干系,外头的,你能这是哪个年月埋的,纪舜英要是敢嚷出来,她就敢去告他不孝。

长福婶又是念得一声佛:“少爷,这东西起出来,赶紧烧了好。”她双手合什念得几句,青松绿竹俱都没了主意,纪长福叹一口气:“少爷,烧了罢。”

又想着往后得叫浑家看紧了,但凡是那家子送来的东西,头一样要紧的就是吃食,都能埋下这东西来,往后还不定要干出什么来呢。

纪舜英却把这人偶放进匣中:“看看院子里可还有旁的。”青松一激灵爬了起来,才还觉得手脚无力,这会儿使不完的力气,饭也不必吃了,拿着铲子把各处种着植物的地方都给挖上一回,绿竹也是一样,连

纪长福都开始在屋子里头找起来。

“少爷,咱们要不要请人来看看,这东西怎么埋的总有个头。”话的是纪长福,他到底有了年纪,揭过去不提埋的人,只想着把东西找出来。

青松跟绿竹两个少不得凑在一处把黄氏骂一回:“狠心烂肺的,咱们少爷做了官儿,诰命难道不是给她的?”

暗暗又啐得一口,又想起大公鸡跟黑狗血来了,无端端抱只黑狗来放血总有些骇人,买只鸡来又不惹人眼,把这法子一,竟连纪长福都应了,还叫青竹赶紧去买来,公鸡阳气重,这些个东西能挡一挡。

纪舜英倒叫他们逗笑了:“我不信这个,若真有用,我哪里还能好端端的坐着。”心里又想着,若不是因着明沅,这东西还不知道要甚个时候才能挖出来。

可这鸡还是买来了,就养在厨房边,圈了个竹篱笆,这只公鸡趾高气扬在里头踱步,兴致高起来还打鸣。

家里各种挖过都不见有东西埋着,青松绿竹摆了竹子茉莉进来,挨着围墙种下竹子,在窗台下面种上茉莉,连土都换过了。

长福婶赶紧给观音烧香,心里想着定是菩萨保佑,不得少爷真是个有官运的,往的飞黄腾达,到底是跟过老太太的人,又想着,若叫老太太知道黄氏行这等事,还不定怎么发落呢。

来来回回跑了几圈,这才把事儿料理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厨房里的饭食原是热的,这会儿冷了也没心思再热,就着冷面饼子吃了猪肉,一个个都吃的满嘴是油,晓得这事儿无处可,干脆全都不提了。

这个木偶纪舜英并不曾烧掉,也不曾扔出去,就这么搁着,青竹觉着渗人,去玉皇观求得灵符贴在上面,还问:“少爷,这东西留着作甚。”

纪舜英微微一笑,翻过一页书道:“有用,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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