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边接着解释,轰刚开始偷拍时,会将影像上传到网路。“约莫是想发泄平日的闷气,或想表现自我,大多数人都喜欢炫耀自己的收藏品,这一点也不奇怪。那是固定会员制的影片投稿网站,一般人无法随意浏览。何况,轰先生认为他只是拍摄路上的景象,顶多凑巧拍到情侣吵架,就算放在网路上也不会造成问题。”

然而,本城崇却得知这件事。

“不晓得他为何加入会员,但我猜他随时都在寻找猎物,那个网站只是刚好进入他的搜寻范围。”

“寻找什么猎物?”

“像是他人的弱点,或利用他人的方法。本城不用工作,时间非常充裕。得知轰先生每天偷拍住家附近的景象后,本城产生兴趣,于是尝试透过网路接触轰先生,逐渐进入轰先生的生活圈。”

“本城也想要朋友?”

“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山野边冷冷一笑,“那男人不需要朋友。他的脑袋里,只想着要在控制游戏中成为赢家。”

“或许吧。”

“他满脑子都在思索如何控制他人。之所以与轰先生接触,也是抱持利用的念头吧。听说因为一场小意外,他与轰先生建立起友谊。”

“小意外?”

“轰先生的母亲在町内小巷子里遭脚踏车冲撞造成骨折,治疗费远超过预期。而且肇事的男子不仅不认错,还把错推到轰先生母亲的头上,要求赔偿。”

轰仰赖失业保险金、一笔不算少的存款及母亲的年金过日子,虽然称不上穷困,却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庞大支出。

“轰以为躲在房间就能无忧无虑过生活,没想到还是遇上人生的大危机。”

“是的,而且轰先生不晓得怎么处理这个危机。”

“他不是大人吗?”要是没记错,轰超过四十岁。不过,我转念一想,人类的判断力不会因年龄产生变化。

“遭车祸肇事者反咬一口的状况,恐怕没人知道如何妥善处理。”

“是吗?”

“当然。那时本城在网路上与轰先生交谈过几次,他不仅热心提供建议,最后还爽快借一大笔钱给轰先生。”

“本城为什么要借钱给轰?”

“出于善意……”山野边故意停顿片刻,“才怪。他大概很擅长借着施恩来控制对手。借钱给轰先生,可抬高自己的影响力。当初轰先生到我家时,告诉我:‘那个人真的很亲切又值得信赖,想帮他一把。’换句话说,轰先生不知不觉对他唯命是从。一旦欠下人情,就算是不合理的要求也难以拒绝,这就是人性。一般人要战胜没有良心的人,实在太困难。”

“确实有道理。即使轰是‘美国的良心’,也不是本城的对手。”

“我不清楚那男人构思犯案计划的先后顺序,但他肯定早就将‘利用轰的影片’纳入考量。”

“那影片是假造的吗?”

“不,如果是假的,马上会穿帮。轰先生拍摄的影像应该是真的。那一天,本城故意带菜摘到轰先生设置摄影机的地点。”

“你指的是案发那一天?”

“菜摘抓伤他,八成只是意外。抢夺钥匙圈遭菜摘抓伤后,他才想出利用这个状况的点子。”

“这件事的内幕,轰到底知道多少?”

“轰先生只接到两个指示,都是在案发之前。第一个是‘跟往常一样,继续拍摄相同角度的街景’,另一个是‘要是警察或律师找上门,就交出拍到的影像’。当时一片风平浪静,轰先生很害怕,不明白他为何提到警察。”

“只有这两个指示?”

“没错。后来,那案子发生……”

山野边以“那案子”代称女儿遇害的惨剧,并且尽量避免说出本城的名字。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白费力气。即使改变称呼,也无法改变事实或真相。

“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时,轰先生并未察觉与自己牵扯在内,纯粹有些同情住在附近的作家女儿。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换成任何人,都只会当成发生在周遭的惨剧。然而,本城后来遭到逮捕,轰先生大吃一惊。接着,律师真的找上门,跟当初的指示一模一样,轰先生更是手足无措。或许是太过惊慌,脑袋一团混乱,轰先生才会完全照指示行动。不仅交出影像,还答应律师出庭作证。”

轰没有反抗,是找不到反抗的理由。我的脑海浮现一片落在河面的叶子,无法逆流而上,只能漂往下游。同样的道理,一旦卷入巨大的洪流,人类将毫无抵抗力,只能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情任凭浪潮推向大海。

“轰先生来找我,恐怕是突然感到不安。希望我能告诉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是哪门子问题?”我纳闷地偏着脑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问别人?而且为何跑去找你,不是去找本城?”

“当时那男人遭到逮捕,关进看守所,轰先生大概想不出其他能解惑的人。何况,轰先生认为他录到的影像对我也有帮助。”

据说,轰取出笔记型电脑播放那段影像,问山野边:“我已把录影档交给律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律师在法庭上会怎么运用?”

“轰先生也是个少根筋的人。”山野边一脸无奈,“拿那种影片给受害者家属看,未免太没神经。”

“你看过影片,有何感想?”

“我哭了。”

“哦?”

“因为我看到菜摘。”山野边的语气平淡,仿佛怒气与悔恨早蒸发殆尽,甚至感觉得到化成水蒸气的情感迎面而来。“好久没看到活蹦乱跳的菜摘。”

此时,我忽然冒出一个疑问。负责调查山野边菜摘的是谁?她既然遭到杀害,肯定是调查部的同事向上级呈报“认可”。在众多调查对象中,幼童处理起来特别棘手。若对象是大人,可借工作名义接近,甚至能伪装成突然造访的业务员,或设法制造偶然相识的契机。但想接近幼童,手法却极为有限。尽管调查幼童的机会较少,难免还是会遇上。总之,调查幼童相当耗费心力,负责山野边菜摘的同事,恐怕是趁她放学回家时上前随便问几句话,就置之不理吧。反正结果都是“认可”,何必自找麻烦?这是他们一贯的态度。

“山野边,你看完影像,马上发觉本城打算用来推翻检察官的指控?”

“不,我没想那么深。”山野边减速靠向路肩,似乎打算停车。“毕竟那男人已落网,尽管知道菜摘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碎屑是重要证据,却没理解跟影片有何关联。不过,我大致猜出,那男人会利用影片替自己脱罪。”

“那么,你怎么回答轰?”

“我叫他不用想太多,完全遵照那男人的吩咐。”

“你没阻止?”

“当然。”山野边停下车子,熄掉引擎。“我们希望他无罪开释。既然他有办法脱罪,我们求之不得。那一天,我还跟轰先生交换手机号码及电子信箱。”

“难怪轰联络得上你。”

“他在信里写着‘有事商量,希望在车里见一面’。”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轰所住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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