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平平静静。虽然按常理,我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就应该快点把报告交上去以完成工作,但如果这么做,我就会损失好几天听音乐的机会,所以我坚持在公寓里赖到最后一天,其间监查部的人自然也曾经来询问工作进展如何,而我也跟往常一样暧昧地回答他们“正在调查”。所幸的是,阿久津带了一部小型收录机过来,所以在公寓里也能听到音乐。

而藤田就像把栗木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每天过着平凡的日子:表扬阿久津做的饭菜,偶尔睡睡午觉,偶尔锻炼锻炼肌肉,偶尔还同我一起欣赏音乐。

“混黑道的一般不会听这种东西,说是这跟我们的传统啦文化啦不符合。”藤田坐在沙发上,朝我挤了一眼,“但是,酷的东西就是酷,对吧?”他用手指着收音机说,“这首歌是滚石的《ROCKSOFF》。”听起来像是一首歌名。“看见已经60多岁的米克·贾格尔仍然在唱摇滚,不由得就热血沸腾。如果能像他那样做个有着一骨子傻劲却又很酷的成年人,感觉还真不赖。”

“是那样啊。”虽然我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但礼貌性的附和总是要的。重要的是,我现在听到的歌曲在酣畅中带着强烈的跃动,让人通体舒爽,听着这样的音乐,我感到很幸福。

“喂,大叔,藤田老大的味道特别吧?”阿久津插嘴道。

我差点要问他“什么叫味道特别,难道你吃过他的肉”,但很快断定这一定也是一种修辞手法。

变故发生在周一,也就是第六天。

夜晚11点,窗帘紧闭的窗外,雨点依旧在敲打着路面。这里的雨势似乎比白天更大了,仿佛是要趁着黑夜冲洗掉整个街区的秽物一般。

藤田正在浴室里洗澡,我和阿久津躺在沙发上。阿久津对我的戒备己经从“不知底细的敌人”放松到了“不知底细的同居者”。也许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吧,他称呼我“大叔”的时候,语气也多了些许亲昵。

这时,阿久津的手机响了。那是不成调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阿久津拿起电话跑到窗边去了。

我虽然并不是非常感兴趣,但仍然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通电话上,捕捉他们的谈话内容。

“喂,阿久津。”不讲究的声音。这声音同前几天听到的老爷子的不同,更粗暴,更具攻击性。“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监视他?”

“有。”阿久津的声音没什么力气。

“就是后天,知道吗?把藤田带来,一旦失败,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是。”

“你要是这种时候都发挥不了作用的话,也就不用再混了。”

“但是,藤田老大他……”

“不要总是藤田老大、藤田老大地挂在嘴上,藤田己经过时了。现在已经不是讲什么诚信、侠义的年代了,如今的主流是谈判、谈判!”

是吗,原来如今己是谈判的时代了,我感觉又学到了一点新知识。

“你要是继续待在那条船上,小心连你也一起沉下去。总之,就是后天,不许失败。这边也己经跟栗本谈妥了。听明白没,阿久津!”

挂了电话,阿久津咂吧了一声,坐回到沙发上。他的表情很痛苦,仿佛背负着一块现实中看不见的巨石。

“怎么了?”我假装不了解情况,开口问他。

“在想一些事情……”连我都能猜到,阿久津其实早就知道藤田被同伴设计的事,而他之所以会在这公寓里,无疑是奉命前来监视藤田的。

“大叔,假设……”阿久津开口说道,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声音中也带着平日少见的依赖,像是有求于我,“假设,藤田老大要是被一大群敌人包围的话……”

“被栗木的人?”

“不管是谁,反正就是大批敌人。”阿久津强调着,好像在为我的脑袋转不过弯来而发火,“你觉得,藤田老大能对付一大群敌人吗?你觉得他会赢吗?”

“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想他输。”阿久津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但他眼神的焦点却并不像是落在壁纸的花纹上。“我说他不会输的。”这旬重复的话虽然是断定语气,声音却听得出有些颤抖。

我可以回答他说可惜,如果藤田被大批黑帮分子包围,那―定只有死路丁条,但我特意把话放在了肚子里。我不认为阿久津会相信我所说的话,也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他。

当晚深夜,我和自己的上司取得了联系。

“怎么样?”对方问我,我爽快地回答:“’可‘吧。”

“我知道了。”他这也是一贯的回答。我们的报告基本上都是“可”,所以一切都只是形式而已。

早晨来临后,我就向藤田打声招呼走人吧。我这么想着,伴随着收录机里传来萨克斯风乐曲摇摆起身体。

然而后来,阿久津把还在睡梦中的我强行叫了起来。当然我是不需要睡眠的,所谓睡觉也不过就是躺着装装样子而已。但当阿久津拿―张充满愤怒与紧张的面孔对着我,摇晃着我的身体,要找“安静,别说话,先出去”的时候,我还是稍许吃了一惊。阿久津也不多解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把我拽出了屋子,乘上电梯,出了公寓。然后,他把我像塞行李一样塞进了副驾驶座,他自己则以一种悲壮得让人发笑的神情坐到了驾驶座上。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摆出一副逼自己下定决心的样子,说道:“出发!”

车轮摩擦着地面向前进。头灯照亮了倾盆而下的雨。“我问他要去哪儿”,同时瞄了一眼时钟:半夜1点,也就是我进行调查的最后一天。虽说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没必要慌张,可也没心思和阿久津一起驾车兜风。

阿久津的声音却相当亢奋,他说:“去栗木那儿!”

“栗木那儿?”

“去做了他。”阿久津的声音沙哑了。我看得出,其实他的心里正被恐怖所笼罩。

“去做了他?”

“听好,”阿久津说话的气势如决堤洪水般一发而不可收,“你听好,大叔,藤田老大处境不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圈套,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我虽然早就察觉到了这一切,可还是一语不发听他说。

“但是,我忍不住了,我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藤田老大是不能输给那些毫无原则的家伙的,你说对吧?”

“你说的毫无原则的家伙也包括你吗?”

我的反问让阿久津一愣,在―瞬间里松开了油门,过了一会儿,他咬着牙承认:“是的,我也是。我是个白痴。我胆小怕事,只会盲目听从组织的命令。我实在是差劲,太差劲了!但是,现在还来得及!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你说呢?”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现在就去杀了栗木。只要赶在藤田老大前面杀掉栗木,那藤田老大就不会被牵连到了,是吧?”

为什么人类说什么话总希望得到他人的同意呢?

“只要我们抢先杀掉栗木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这一定是阿久津绞尽脑汁后所采取的行动,但这种被热血冲昏头的计划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我坐在副驾驶席上绑好安全带,眉头拧在了一起:“说什么我们、我们的,为什么把我也算进去啊?”这一点我首先就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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