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我发现荻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古川朝美的身影。

那天是周三,当我走出402室,就看见荻原站在走廊上。时间刚过上午9点,根据我所得到的信息,他会在公寓门前的车站坐公交车到地铁站,然后再乘4站地铁,去那附近的一家进口品牌专卖店上班。

我从内兜掏出照片迅速作了一下比对:板刷头、厚眼镜、细瘦体型,没错,就是他。

残暑已消,10月的下旬俨然一派秋天景象。也没有台风来袭,云层却遮蔽了整个的天空,看上去一片灰蒙蒙的,雨水就从那一片灰中滴落下来。定睛望去,=滴又一滴的雨珠,映射出一片扭曲的景色。

这一次,我是一名刚搬来这所公寓的25岁青年,据说比荻原年长两岁。

我靠到墙边蹲下身,一边假装系鞋带一边偷看前方的荻原,他正杵在那里注视着对面的建筑。我真起身,也将视线投向那一边的公寓。那是幢4层楼的建筑,以褐色砖块砌成,就外观来说,比我现在所在的公寓可要气派好凡倍。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对面公寓4楼最靠西的一扇门里走出一个纤瘦的女子,她背对着莪们,像是在锁闸,然后,她在走廊上一路靠左小跑起来。

几乎同时,我眼前的荻原也开始行动,我也跟了上去,一面洼意和他保持距离。电梯来了,荻原看也没看一眼就跑着下了楼梯,于是我也踉着他走下呈顺时针螺旋状盘绕的楼梯。

当我到一楼的时候,荻原就站在我身前,我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而他也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忙闪开身,尴尬地朝我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啊,你好。”我也寒暄着,趁机退到一侧,然后说,“其实我是昨天刚搬来的。”虽然这样的自我介绍显得有点唐突,但估计不至于不自然,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接下去反而会更麻烦,于是我告诉他我姓千叶,他也点头致意道:“我姓荻原。”

“你是搬到402室的吗?我都没注意到呢。”站在荻原的面前,我才注意到他其实个子很高,厚重的眼镜有如混浊的湖面,让人完全无法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眸。这副眼镜实在谈不上帅气,说实话,挺难看的。

“说是说搬家,其实我也没什么行李,”我回答他后又紧接着问,“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公交车站吗?”

“嗯,啊,知道的。”荻原的视线在望着别的方向,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公寓门前的人行道上。一对上我的眼,他慌忙说:“我,现在也要去那里。”他语速飞快地说完,立刻迈开了步。

他走出公寓打起伞,我也跟着他出来。正在这时,―个纤瘦的女子走过我们身旁——正是刚才从对面公寓里出门的那个女子。我只有肯定,荻原是―直在等她走近。

公交站头有屋檐可以避雨,于是我们收起伞,排队等车。

“早上好。”荻原开口打招呼,我这才发现刚才的那个女子正排在他前面。女子缓缓地转过头来,生硬地回应:“早上好。”感觉只是出于礼貌。

“才想着终于热过了,没想到又下起雨来了,真是潮湿啊。”

“是啊。”她回答,戒备心显而易见。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熟,但肯定不怎么亲密。

一辆快递货车飞驰而过,激起马路上的积水朝我们溅来,水声中断了荻原和那女子的对话。

荻原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像是突然想到身后我的存在似的跟我搭话说:“不过,402已经空了有段时间了,以前住的是悠哉悠哉挺和气的一个大婶,还经常跟我打招呼的,没想到己经不在了……”

“听说是的。我也是碰巧分到这间房子而己,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我一边回答一边回想起倒在402室的那位“悠哉悠哉挺和气的大婶”。基本可以断定她是服药自杀:尸体从餐桌边的椅子上翻倒在地,手臂呈勾形弯曲,嘴边还留有呕吐物。虽然不清楚具体死亡时间,但想必并没有太久,因为尸体尚未被发现,所以我才能把那里当成我暂住的地方。

我们死神经常会被人误解,但我们其实并不参与自杀以及病死。比方说,像“不小心被车碾过”啦、“被突然出现的杀人狂刺死”啦、或者“火山爆发,家园被摧毁”,等等,这种“死亡”的确是我们执行的,但除此以外与我们并无关系。

因此,日益恶化的病症、因自身罪孽所带来的极刑以及因债务缠身而自杀之类,同“死神”毫无瓜葛。所以当人类偶尔使用诸如“被癌症这一死神所腐蚀”一类的修辞时,我们都会感到忿忿不平:“牵强附会!”

公交车准时到达。那辆侧身满是五颜六色手机广告的公交车在进站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像是鼻息的声音,车门随即打开。

现在已经不是上班高峰了,车厢内空空荡荡的。那个纤瘦的女子在车厢中央的座位上坐下,荻原则坐到了更靠后的双人座上,于是我假装很自然地坐到了他身边。

“荻原,你现在是去上班吗?”我一上来就没有加敬称。有时候,这样的称呼会更容易与人拉近距离。

“是的,”他点头,“我在一家精品店里工作。”

“精品店?”

“就是一家服装店。”

“原来如此,受教受教。”我真诚地回答,荻原却显得很诧异,微笑着对我说:“你还真是个怪人,千叶先生。”我并不理解我哪里怪了,但还是说:“那我下次到你店里去买衣服吧。”我觉得这是跟他套近乎的好办法。

“啊,但是,”荻原立刻说,“我们店里只卖女装。”

“那就……帮我女朋友去买吧。”我迅速地替自己捏造了一个女朋友。

“千叶先生有女朋友啊!”荻原发出羡慕的声音,之前的轻声细语也霎时间像涨潮般变响了,“真让人羡慕啊。”

这时公交车又进站了,是“博物馆前”站,地铁站的前一站。

“荻原,你还没有女朋友吗?”我问,虽然我并不感兴趣。

“是呀。”他回答,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子下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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