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等森冈睁眼醒来,已经是早上8点了。他拉开厚厚的窗帘看外面,因为乌云密布而流露出―脸的厌烦,“今天又下雨。”

“你睡得可真熟。”昨天到最后,是我把森冈从行李箱里拽出来背回旅馆,再把他放到床上去的。一躺下,他的眼睛就再也没睁开过一次。“你在车的行李箱里待得几乎都失去意识了。”

森冈一面把衬衫下摆塞到牛仔裤里,一面恨恨地重复了“行李箱”这个词,同时脸色变得很难看。然后,他像是想要掩饰什么,粗暴地喝道:“快给我出发,好事不宜迟!”

“你打算做的会是什么好事吗?”

“你到底算什么人啊?”森冈一边用手指划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窗,描着窗玻璃外侧滑下的雨滴的印痕,―边问我。这时,我所驾驶的车己经开上了4号国道,穿过了仙台市,正沿着宫城县北部的城区前行。道路两旁都是水田,零星地分布着古老的民家。路上没什么车,开得十分顺畅。

“你为什么不逃走?”

“可以逃吗?”

“都说不可以了。不过,你真的不害怕吗?还有,你不用工作的吗?”

“像这样跟你一起行动就是我的工作哦。”我从内心回答他说。

时间在无言的沉默中流逝,收音机里接连播放着摇滚乐曲,我一点都没觉得无聊。以正统手法演奏的乐曲,配合几乎感受得到歌手到位的眼神的歌声,让我沉溺在其深邃的内涵中。我正在感叹音乐之美妙的同时,不知不觉已开过了宫城县,标示着“一关市”的路牌出现在我们面前。景色依旧,广告牌、超市、田园,接连反复跃入眼帘。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了一眼驾驶座附近的仪表,发现显示燃料存量的油表已经降到最低限。“这玩意儿如果空了,还能继续开吗?”

“白……”森冈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说什么白痴话,快找地方加油啊!”

“要这样做啊。”

过了不到5分钟,我们就看见了一家加油站,我把车开了进去。我虽然并不清楚加油的具体手续,但打开车窗后,根据店员的指示操作倒也不怎么麻烦。在加油过程中,森冈突然开门下车,于是我也赶忙跟着他下了车。

“一直坐着,腰都快痛死了。”他用手扶着腰,舒展着身体,我也模仿他的动作。看来他不过是想活动一下筋骨而已。

周围还停着好几辆车,比我们的这辆大多了。或者说,我开的车实际上是小到极点的吧?使人联想到困在一群巨兽中的一只小型犬。付完油费,我们再次前进。一直到又开过两个交叉路口,我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碰到过什么事件?”

如我所料,森冈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听了我的话,他睁开右眼瞄向我:“事件?”他说着直起身,“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拿刀捅了老娘还有个红毛小子。”

“不是说这个。”

我想起了昨晚那涂鸦青年的话。他低头看了一眼缩在行李箱里发抖的森冈,喃喃地说:“他或许是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吧。”他话音刚落,积雨云刷地突然裂开,月亮在那―瞬间露出了脸,仿佛在传达着夜的启示:“没错,这就是正解!”

“他小时候大概有过跟行李箱相关的可怕记忆,大概是什么事件或者事故之类的,所以才会这么害怕吧。”

我把他在行李箱里发抖的样子以及在旅馆的床上被梦魇住的事情告诉了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嘴角立刻往下挂了:“真烦,关你屁事。”

我也不是非要听到他的回答,所以开始自己欣赏起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吉他声如砂石摩擦般响起。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就告诉你吧。”过了不久,传来森冈闷闷的声音。

我差点回答我没很想知道啊。

“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森冈说话的腔调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却像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我以前曾被绑架过。”

“绑架?”

“是我5岁的时候。那天,我下了幼儿园的班车,正准备回家。身边跟着一辆开得很慢的车我是注意到了。没想到车门突然打开,把我拽了进去。那时候,我家还是很有钱的。”

“现在不是了吗?”

“我老爸是个有钱人,好像是什么公司的管理层吧。老爸死了以后,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穷得都觉得可笑。”

“接着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被塞到行李箱了。”森冈揉了揉眼睛,像是喘息一般地,作了好几次深呼吸。

“行李箱?”

“我就被塞在行李箱里,车开了一天。你能想象吗,一个小孩子被关在又黑又窄的后车箱里会有多么害怕,我一直在发抖,以为就要被这么关一辈子了。我觉得,这已经可以算是惩罚了。”

“惩罚吗?”

“我一直就在那里说,对不起、对不起。很感人吧?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真实的故事啊。一个小孩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要遭受这种对待呢。鼻涕眼泪、大便小便全在身上。”森冈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亨的痛苦表情,仿佛正在拼命忍耐着当时的恐惧、恶臭、惊吓以及屈辱。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回到了童年时代,连皮肤看上去都变得粉嫩而有光泽了。

“然后呢?”

“那群凶手把我关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一间老屋里。”

“凶手不只一个?”

森冈显得相当痛苦:“有4个人。有个家伙身上一股的怪味道,有个家伙说话很凶,还有……”不知为何,他突然顿了顿,“还有一个脚上有伤的家伙。”

“是什么地方的房子?”

“怎么说呢,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离海很近吧。我听到过海浪的声音。啊,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很讨厌海浪的声音,听到就想吐。别人都说那是什么疗伤的音乐,但我只要听到像海浪的声音立刻就会火冒三丈。果然都是小时侯那件事造成的。会让我想到那时的海浪声,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你现在才想到吗?”

“那房间虽然蛮大的,但是很破旧。铺着一张红色的地毯。那群家伙把浑身屎尿的我揍了一顿以后,又把我拉到浴室冲水——连衣服都没有脱!然后他们把我关在房间里,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你没想过砸碎玻璃窗逃出去吗?”

“我那时还是个孩子!”森冈悲愤交加,神色复杂地说,“而且,那房间里还有个家伙监视我。”

“监视?”

“是一个拄着拐杖的大叔。他一直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一直在监视着我。然后,凶手们就跟我家里联系,要求赎金。总之,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行李箱和床的,我被监禁的那段时间一直都躺在床上。”森冈用力抓了抓头发,“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了。”

“那么,最后怎么样?”

“你还真是冷静啊。”

“是吗?”

“15年来,我从来没把这事情跟任何人讲过!好不容易豁出去讲出来了,你倒好,什么反应都没有。”

“真不好意思,我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的。”

森冈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地从旁窥视着我,说:“如果我说,我现在还要再去杀一个人,你会惊讶吗?”

“要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我老实地说,“我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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