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时候不早了,我喝掉第二杯咖啡,看着电视节目表,心里在盘算今天该看什么,是ESPN的第三轮高尔夫锦标赛,还是福克斯转播的大都会队比赛。晚上已经决定了,只HBO有中轻量级的拳击赛,就是下午不好打发。

电话响了,是TJ。“是放下电话出门的时候了。”他说,“我在晨星,等你一块儿吃早餐。”

“我已经吃过早餐了。”我说。

“哦,那你坐在我桌边陪我吃也行。这样对你的心脏比较好。”

“什么意思?”

“埃莱娜总是说,看我吃东西对她的心脏有好处。你总说不出这对你心脏有什么坏处吧。”

“可能你是对的。”我把剩下的咖啡倒进洗碗槽。十分钟之后,我过了马路来到晨星,要了一杯咖啡,很难喝,比我刚才倒掉的那一杯差远了。虽然我跟他通过两次电话,不过一星期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很想他。

“节哀。我指你太太。”他说,“我的意思是前妻。”

“埃莱娜跟你说的?”

他点点头。“说你出去参加丧礼了。我没参加过几次。”

“你活得越久,参加得越多。”

“我真的很羡慕。”他说。他前面的盘子里面有蛋、香肠和薯条。他边说边吃,我不明白这对我的心脏会有什么好处,但我也的确想不出有什么坏处。

他放下叉子,喝了一大口橙汁,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有个女孩我想请你见一下。”他说,“人很好,又漂亮又聪明。”

“听起来很不错。”我说,“但是,埃莱娜会怎么说?”

他转了转眼睛。“对你来说,也许她是年轻了点。”他说,“还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呢。”

“你是在那里认识她的?”

“是啊。历史课上,不过,她的主修不是历史,是英文。”

“这样看来,她应该很会说话。”

“想当作家。”他说,“跟她姨妈一样。”

“她姨妈是谁啊?弗吉尼亚·伍尔夫?”

他摇摇头。“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别浪费时间说是简·奥斯丁。”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说:“苏珊·霍兰德。”

“差不多了。”

“苏珊·霍兰德是她的姨妈?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莉雅·帕克曼。她妈妈跟苏珊·霍兰德是姐妹。所以,苏珊·霍兰德是她的姨妈,克里斯廷是她表姐。”

“你希望我去见她?”

“这有好处。”

“怎么说?”

“她认为有人杀了她的姨妈和姨父。”

“她猜对了,可是好像不是什么新闻。”我说,“每个人都会同意她的看法。两个名叫比尔曼和伊凡诺夫的人渣,杀了霍兰德夫妇,还……”

“伊凡科·卡尔·尹凡科。”

“我刚刚说什么?”

“伊凡诺夫。”

“也差不多。”我说,“这些名字我们迟早会忘记的,越早越好。他死了,而且还赔上他的搭档,现在就算找约翰尼·柯克伦也无济于事了。当然,大家在心理上并没有十分满足,坏人在被抓到前就死了,有些遗憾。案子已经结了,我看大伙儿就省省吧。”咖啡杯空了,我四下看了看,找服务员。“如果你的朋友丽莎觉得这宗谋杀案不是这两个人渣干的……”

“莉雅。”

“什么莉雅?”

“她叫莉雅。”他说,“拼法像丽莎,但是,少了个S。”

“原来是这样。”

“其实也可能是L—E—A—H,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念成莱——雅。”

我还是找不到服务员,但总觉得这里的咖啡也不值得让我站起身来跑一趟。“证据很充分。”我说,“你朋友再聪明也没用,我得说,警察这次对了,比尔曼与伊凡诺夫真的是凶手。”

“听起来是这样。”

“伊凡科,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又说错了,但我指的是伊凡科。”

“我知道。”

“你明明听到我说错了,故意不纠正我。”

“小心点好。”他说,“调查在这里派不上用场,我决定耍点手腕。”

“你已经开始练习了。好主意,用手腕不会伤人。如果你的朋友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聪明,她就该知道凶手就是这两个人,比尔曼和他的朋友。”

“她知道。”

“也许说他是比尔曼的朋友夸张了一点,因为所有的账都算到了比尔曼头上。她是觉得还有别人涉案?”

“对。”

“先故布疑阵,把抢劫案和霍兰德夫妇命案栽在比尔曼和他的朋友身上;然后,再把这两个人骗出来,伪装成火并的模样,先杀人再自杀,案子就结了。”

“她倒没有想得这么具体。”他喝干了他的橙汁,擦了擦嘴角。他一转头,服务员还在忙账单的事情,TJ也就不理会他了,继续说:“莉雅说,她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的,至于凶手是谁,作案动机是什么,倒不难想明白。”

“那么,凶手是谁,作案动机是什么?”

“还是她亲自跟你说比较清楚。”

“这是该警察办的案子。”我说,“而且也已经结案了。我不明白现在还去搅和什么。”

“可能不是这么回事。”

“跟这个女孩聊聊,会有什么损失吗?你是不是要这样说?”

“你既然想到了,也就不要让我再费口舌了。”

“这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你到底有多喜欢这个女孩?”

“这不是艳遇,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这个案子最好不要接。就算可以办好,她能有多少钱?雇得起咱们吗?”

“你不要想,这个女孩靠学生贷款过日子。”

“听起来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说,“一个没钱的女孩,雇我们侦办一起已经结了的案子。她念哥伦比亚大学,住在上西城是不是?跟父母住在一起?”

“不是,她得东奔西走。她妈在亚利桑那,她爸在佛罗里达。”

“这个暑假她不会回家。”

“留在这里上暑期选修课。她选了‘法国大革命与拿破仑’。”

“你就是在这堂课上认识她的?”

“这堂课挺有意思的。那些纨绔子弟也不是没知识,只是不知道用罢了。莉雅选了这门课,还在一家所谓的爱尔兰酒吧打工。这家酒吧很不地道,竟然还供餐呢。”他深吸一口气,“她今天休假。莉雅住在宿舍里,有三个室友。我想我们还是到百老汇和一百二十二街交会口那边,找家咖啡馆再聊吧。”

“今天?”

他点点头。“我跟她约了一点钟。现在走还不算晚。”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一个人去。”他说,“跟她解释,你在全力侦办克雷特法官失踪案和林白之子撕票案,分不开身。”

“你觉得我一定会去?”

“我觉得你可能会去。”

“我想看电视,”我说,“有高尔夫球和大都会队的比赛。”

“该看哪个台,实在很难决定。”

“不管哪个台,都比到上百老汇的咖啡馆里浪费时间强。”

账单还在桌上,我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我来付吧。”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付。”他说,“我们已经在办案了,这笔支出可以报。”

TJ,是我几年前在四十二街那里捡回来的。如今,杜斯那一带已被改建成迪斯尼乐园了。他自命是我的助理,我也喜欢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从来没有想过要赶走他。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小伙子着实能干。他的模仿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从街头黑人小混混的黑话,到皇后区的说唱英文,学什么像什么。不管是布克兄弟的西装,还是松松垮垮的短裤配突击者队的帽子,到他身上,看起来都很顺眼。

有一阵子,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总觉得他的呼机号码就是他的永久地址。有一年圣诞节,我把从赛奥斯特区搬出来之后就一直栖身的旅馆房间借给他住。那时,我已经跟埃莱娜结婚,搬到凡登大厦去了。但我在对街保留了那个房间,名义上是办公室,实际有点像个避难所。更何况这个房间还受到租金管制的保护,除非被枪指着,否则在纽约谁会放弃受租金管制约束的房间?我把TJ安置在这个房间里,顺便帮我打理生意。我还附赠了一个圣诞节礼物——电脑,当然也是由他负责照料。他总有办法从国际网络上找到一大堆相关资料,就好像从空气中变出来的一样。埃莱娜也买了一部电脑,两个人隔着马路传电子邮件,而且乐在其中。就像一对拿着两个罐子,中间拉条线的小孩。埃莱娜一直跟我说,她可以在十五分钟内就把我教会。改天吧,我总是说。

我总能找到事情给TJ办,跑腿,处理文件之类的,希望他别在刀口上讨生活。这也不难——我的工作本来就不是极端危险的那种——但他还是挨过一次子弹,受伤之后的TJ,热情毫无减退。他有时帮埃莱娜看店,态度自信而骄傲,对客户却又不失尊敬亲切,让人误以为他在索斯比拍卖行受过训练。最近他把时间都耗在哥伦比亚大学,穿着条卡其裤,上面套件马球衫,觉得什么课有趣,就进去旁听。其实,没有登记、没缴旁听费,这么做是不行的;但是,有几个教授认识课堂上所有的学生?就算是有几个注意到了,也一定以为这个人真的对他们的课有兴趣,只是不想拿学分罢了。

埃莱娜知道他是这么打发日子之后,曾经表示她可以赞助学费。这个点子可把他吓坏了。一年两万五至三万的学费,把他放进教室里,听一样的内容?唯一的差别就是混张文凭,再和以前一样谋生?这有什么意义?

在去地铁的路上,我说:“伊凡科、伊凡诺夫,其实是同一个名字;只是一个是俄罗斯,一个是乌克兰拼法而已。听起来不错,但也就是英文里的约翰逊之类的名字。”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工作吗?”他说,“因为每天都可以学到新的东西。”

“是啊,是克里斯廷,对吧?”

“你说什么?”

“她觉得整个事件是有人设计的,幕后黑手就是霍兰德夫妇的女儿,她的表姐克里斯廷。她认定克里斯廷是凶手。”

“这个嘛,”他说,“反正不是简·奥斯丁杀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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