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和之前一样,她先从窥视孔看看是谁在门口,然后才开门。这一次,我就不用再拿我的证件给她看了。我跟她说,TJ是我的助理。TJ随机应变,立刻改换腔调,任凭谁都会觉得他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的学生。当然,他的衣着看起来也很相配。

她把我们领进厨房,三个人围着松木桌子坐了下来。开始她想不通她父母的死因为什么是谋财害命。大家原本以为这是一宗擦枪走火的抢劫案,抢匪突然失控,于是抢劫变成了令人发指的杀戮。

但我是不是向她解释过,抢案可能只是烟雾,目的是用来掩饰蓄意谋杀?

“我其实一直在想,”我说,“凶手杀了你的父母,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杀了他们,又是谁能得到最多的钱?”

“当然是我。”她说,没有半点迟疑,“所有的财产几乎都留给我了。”

“这对你没有区别,”我说,“我把你从嫌疑犯名单里划掉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幢房子归你了,是吧?”我说,“我也知道这值不少钱。”我并没有跟她说她的表妹莉雅已经大致清算过她的财产。“你继承的遗产,主要就是这幢房子吧。”

“不,还有很多别的。房子里面的东西、家具、墙上挂着的画,还有我妈妈的珠宝。哦,你还问过我,我们家是否少了什么,要我重新检查一遍警方退还给我的东西,看看是否缺什么,但我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动手。”

“不急。”

“我经常跟自己说,该开始清点了,但过一会儿又忘了。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大堆,我根本不知道值多少钱。我只知道有几幅画大概能卖些钱。我想,除非要报税,我才可能找人把家里的财物彻底的评估一次……哦,我真糊涂。我这里有咖啡、冰箱里有姜汁汽水,说不定还有啤酒。”我们说,不用客气。她说,“那好,我给自己加点咖啡。”然后她自己倒了一杯。

“还有我父亲的股票,”她说,“虽然股票是他们两个人联合持有的,但是,买卖都由他一个人决定。还有他的退休账户。总的算一算,大概有一百五十万的样子。”

我写了下来,股票:一百五十万。“外带保险。”她说,“我父亲一百万的生命险,受益人是母亲,我是第二受益人,还是叫什么别的保险名称,不知道。保险公司还附加了一个什么险,少一些,我想,死亡给付大概有八十万吧。原本四分之三给我妈妈,四分之一给我,现在全都归我了。另外还有一个小型的附加险,十万,专门留给我的。主险是一百万的生命险,有双倍赔偿条款,所以比较值钱,两百万。”

我又写下来了,保险:三百万。“有债务吗?”

她摇摇头。“信用卡没有透支。他们不会欠的,总是立刻付清。”

“房子呢?”

“他们很多年前就付清了。房子完全属于我们。”我接着写,房产:三百五十万。

“还有一些东西,我父亲放在律师事务所了,”她说,“是一些现金资产之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她看着我的笔记,我倒过来给她看个清楚,省得她麻烦。她说,“这是多少?八百万?我不知道剩下的东西加起来值多少,艺术品、珠宝和事务所里面的东西,得找个人估一估才行。可能还有一些我也不知道的东西。有一把保险箱的钥匙,但我没去看。据说,要有公证人在场才能够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闭上眼睛,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然后睁开眼睛,“我想,我发财了。”

“比尔·盖茨和沃伦·巴菲特大概不觉得这算什么,但是,对一般人来说,可不得了。”

“我从来没仔细算我父母到底有多有钱。”她说,“我知道我父亲很有成就,日子过得很优渥,我们的生活很舒服,但称不上是多有钱。这幢房子嘛,就是个住的地方,我根本没有想到计算它的价值。”

“是啊。”

“股票其实是储蓄,他们想在退休之后可以安度晚年,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去看看。”她抿住嘴唇,努力把就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住。“保险是担心他万一有什么,还能留下一笔钱,让我妈妈不愁柴米油盐,能过着正常的日子。他们也不算很有钱。但是,在我这样的年龄,就得到这样一笔钱——我想我算是个小富婆了。有钱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我的手头很宽裕就是了。”

“所有的钱都归你了吗?”

“是吧,”她说,“绝大部分。”

“绝大部分?”

“我父亲的合伙人跟我确认过遗嘱。除了一些小额捐赠,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你还记得小额捐赠都捐给谁了吗?”

“得想想。我没怎么注意,手上也没有遗嘱的副本。这很重要吗?”

“也不一定。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吧。”

“大概有二三十笔慈善捐款,每笔大都在五千元上下。但我只记得他捐给纽约爱乐、卡内基音乐厅、大都会,我指的是大都会歌剧院,各两万五千元。大都会博物馆,好像是五千元。此外,就是现代美术馆、惠特尼美术馆,反正捐了不少美术馆。”

我得补充一句,有的团体为了抢捐款而不择手段,但好像还没有哪个团体为了抢捐款而开枪杀人的。

“还有一些慈善团体。”她接着说,“戈达德-河谷、无家可归者救助会和福利送餐团体。”

“有没有捐给个人的?”

“有几笔,不过都只有一两千块。那个每星期来我们家打扫两次的清洁工,还有照顾我祖母到临终的护士,都会得到一些,给亲戚的比较多。”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我没有听过,也懒得记。然后,她提到一个人,让我全身都紧张了起来。“两万块给我的表妹莉雅。”

我原本以为TJ的反应会更夸张,但是,在街头打滚的经历可不是假的。我只希望我能和他一样面无表情。“这笔数字不小了,是不是?你父母和这个表妹有这么亲近吗?”

“他们在遗嘱后面加了一些条款。”她说,“在过去几年里,莉雅的表现都很好,她拿到哥伦比亚的全额奖学金,我妈妈常常请她来我们家晚餐,莉雅的妈妈跟我妈妈是姐妹。弗兰奇姨妈的婚姻很糟糕,运气也一直很背。莉雅来纽约之前,她们两个差点失去联络。我妈觉得这是一个补偿的机会,再加上莉雅很乖巧,有她在场大家也很愉快。”

“所以你爸爸在遗嘱里,加了这个条款……”

“我想他的目的是让莉雅读完大学。奖学金够她付学费和住宿舍,但她的手头还是很紧。你说,如果衣服破了,是先买件新的,还是先吃午餐?这种小钱,她都要考虑半天。”

“所以,你妈妈经常接济她。”

“你知道的。‘莉雅,反正在打折,我觉得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实在是忍不住。’要不就是吃完晚餐之后,‘拿去,这么晚了,一定要坐出租车回家。’然后,硬塞给她二十块。坐出租车回宿舍要多少钱?最多八块就够了。”

“你多久没见到莉雅了?”

“事情发生之后,见过她两次。不,三次。第一个星期,我整天昏昏沉沉的,好像得了脑震荡,什么事都记不住。我想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吧,心理上的逃避,不让更多的事情涌进来。我想莉雅的状况跟我差不多,只是没有这么强烈罢了。我其实不敢正视她。我记得无意中瞥了她一眼,她没注意,我这才发现她在瞪着我看。后来,我也发现了,出了这种事情,很多人都会一直盯着你。”

“这我可以想象。”我说,“你觉得莉雅知道那个附加条款吗?”

她摇摇头。“这是我跟齐格勒先生打开遗嘱的时候才发现的。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我觉得我应该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这件事情。这说不上是什么运气,但至少在未来的两年里,她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这倒是真的。”我说,“但你为什么不等一下,让律师通知她呢?”

“你觉得这样更好?”

“是啊。”我说,“我想是这样。”

过一会儿,她说:“我刚才在想,想齐格勒先生跟我说的事情。”

“你刚才提过他。他是你的律师?”

“他是爸爸的合伙人,是不是我的律师?我想,应该算是吧。”她皱起眉头,在想他爸爸的合伙人究竟是不是她的律师,TJ却急着问她,齐格勒到底说了什么。

“哦,”她说,“他问我要不要立个遗嘱,我说行了吧,我要遗嘱干什么?他说,我现在是有家有业的人了,应该考虑立个遗嘱。”

“他的话也没错。”

“我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着急的。我知道世事难料,相信我,我知道。但是要我去考虑我的东西先给谁,后给谁,可是另外一回事情。如果我明天被公共汽车撞死了,我的财产就归国家了,是不是?”

“除非没有亲戚继承。”

“否则我的财产就给亲戚分了?”

“差不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分,说不定你经常来往的人分到的东西比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人还要少。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发生,一般来说还是立个遗嘱比较好。”

“我不太确定这种事情应该由我来决定。”她说,“我一直不觉得这是我的钱。”她的身子往前倾,看着我,“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是你的钱。”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真的觉得我现在就要立遗嘱吗?”

“不,”我说,“我觉得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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