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上,我说:“我希望我是对的。”

“让她不用立遗嘱?”

“是啊。她继承了多少遗产?九百万,还是一千万?我知道有人不相信,但是,过去的案例显示,有人会为了比这少得多的钱而动手杀人。”

“为两万块就有人肯杀人了。”

“我估计也是这个数。”

“但她不知道遗嘱里有她啊。我是说莉雅。”

“这是克里斯廷说的。谁知道她的苏珊姨妈有没有说漏嘴,她可是连防盗器的密码都告诉她了。”

“这真的是谁也说不准。”他同意,“还有别的隐情也说不定。但实在很难想象她是第三个人。”

“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听她说过,但不代表她没有。”我们边走边聊,在接近转角的时候,他说:“有一点说不通。就算她涉案,希望惨剧发生——然后警察糊里糊涂地就把案子给结了,这不就行了吗?她为什么还要另生枝节?”

“对啊,她为什么还要找我,还要假装怀疑克里斯廷?”

他点点头。“这点是说不通。”

“两万块又不是多大的数目。”我说,“杀得血流成河,换这么点钱,怎么算也不划算。也许她还想要更多的钱。”

“比如呢?”

“我也不知道。你说呢,十万?她见过霍兰德奢华的生活起居,在莉雅眼里,这家人可能比上帝还有钱。苏珊姨妈一时多嘴,跟她说自己留了一笔钱,让她完成大学学业,这笔钱在她脑里打转,越想越多,越来越难以抗拒。然后,她发现苏珊姨妈不过留给她两万块而已,实在是不怎么样。克里斯廷刚刚有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是说她不想靠父母双亡换钱吗?既然她不想,那么这笔钱就由亲戚来分好了。”

“她能得到多少钱?”

“她刚刚提到多少个亲戚的名字?八个,还是十个?有一些她可能没有提到,就算有二十个吧,由这些人平均分配的话,能分多少?能有五十万吧。”

“比两万块多。”

“多多了。”我说。脑子浮现了那个头发灰黄、皮肤好像透明、眼睛大得有点空洞的女孩。“但我实在不相信这个女孩涉案。怎么看也不像。”

“你在找什么?”

“电话亭。”我说,“你有没有看到能打电话的地方?”

“我有个免费的。”他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说,我可不相信他会背莉雅的电话号码,他转了转眼珠,“哪用得着背啊?”他说,“我已经把号码记在电话簿里面了。”他按了几个钮,然后把这新鲜玩意儿放在耳边,过了一会儿,“莉雅?我是TJ,请稍等。”

他用手遮住话筒。“你一定要弄个这玩意儿。”他说,然后把手机拿给我。

我们上了地铁,跟她约在沙洛尼卡,也就是上次见面的地方。她在这个小吃店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前面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冰茶。我说我也要一杯,TJ叫了杯可乐。女服务员懒得管我们三个都没有点吃的。现在不是高峰时间,要不是我们三个,店里就一个客人都没有了。

莉雅接到我们的电话,还紧张了一阵子。我把她安抚得很好,她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根据她无意间提的问题一路追查到这个程度。惨案发生之际,莉雅当然不免有些疑神疑鬼;但她并不想害克里斯廷惹上麻烦,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当她逐渐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了。稍后,她去看克里斯廷,可是克里斯廷好像被父母的死吓坏了,有些神情恍惚……

我再三保证,克里斯廷绝对不是嫌疑犯。但是,我说,在这个案子里,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开,有可能是一起以抢劫为幌子的谋杀案,而且凶手还有内应。

“防盗器。”她说。

“防盗器密码、前门钥匙以及霍兰德夫妇的行踪。我有点担心有人从你这里套出这些重要的消息。”

“从我这里?”

“你,或是你的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她说,“所以,我没有问题。没人知道我有姨妈和姨父,他们住哪里,是干什么的。我不觉得有人可以从我这里套出任何消息。”

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我可以感觉到,在她思维的边缘,有些闪烁。我试了几种不同的说法,旁敲侧击,然后问:“那把钥匙呢?有人跟你借过吗?”

“没有。当然没有。”

“那么你是有钥匙的了?”

“苏珊姨妈给我的。”

“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我说,“有一天,你跟你姨妈一起回家,她手上大包小包的,所以她把钥匙交给你,请你帮她开门。然后,她告诉你防盗器密码,请你帮她解除警报。”

我也不想吓她,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不吓一下也不行了。她看起来像是被探照灯照着的流浪汉。

我很客气地问道:“你不是这样说过吗?”

“是啊,当时是这样,但是你刚才问话的意思好像是说——”

“如果你有钥匙,为什么还要你姨妈拿钥匙给你?”

“我那时还没有钥匙,后来她才给我一把。万一,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就可以用这把钥匙,她是这么说的。她还把我已经知道的密码,又告诉了我一遍。她特别告诉我说,一进门就要赶紧解除设定。”

“你经常用这把钥匙吗?”

“我好像根本没有用过。”她说,“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来,我几乎忘了我有这把钥匙。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有这把钥匙,当然更不可能跟我借。”

“钥匙现在在你身上吗?”

她在皮包里找了半天,掏出一串钥匙,端详了一会儿,找到霍兰德家的那把。“如果你觉得有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钥匙拿走了,”她说,“这是没道理的,没有人知道我有这把钥匙,要怎么偷呢?就算是有人知道这回事儿,偷偷拿走了,这也说不通,因为钥匙明明还在我手上。”

“说不定他把钥匙还回来了。”

“真有这种事,你认为我会没有半点感觉吗?特别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人偷偷摸摸把我姨妈给我的钥匙放回来,我不可能跟没事人一样。”

TJ说,他就有办法把钥匙偷走,再还回来,保证她一点感觉也不会有。“这也不一定是强盗闯进去之后的事情。”我补充说,“不用把钥匙一直留在身边,只要有时间配一把就行了。配钥匙要不了多少时间。随便找一家钥匙店,五分钟就行了。”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说,她要去厕所。她走了两步,又回来拿皮包。

“她怕我们偷看她的皮包。”

“而且不想让我们感觉她不放心我们。不过,她终究是不敢把皮包放在这里。”

“有隐情。”

“我也是这么觉得。”

她回来之后,我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也不刻意去干扰她的回答,目的是让她觉得我们不是在找麻烦。然后我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有没有什么她先前忘了说的事情。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内心在挣扎,该不该说,煞费思量。

“没有。”她的声音拖得很长,“抱歉,没有什么可说的。”

回到百老汇,TJ说估计我不想再这么一路走回去。我是不想,于是我们朝地铁入口走去。

“你刚才为什么不逼紧一点?”他一边走一边跟我说,“干脆把她的心里话逼出来算了。”

“我也考虑过。”

“但你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给了她一张名片,‘如果你想到什么,不管多么不相干、多么琐碎,都请你打个电话给我。’”

“你在钓鱼的时候,”我说,“鱼上钩了,你要知道什么时候收线,什么时候放线。”

“我不知道你还喜欢钓鱼。”

“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说,“讲到钓鱼我就烦。”

“你把莉雅这条鱼先放一放?”

“这样的话,她比较容易改变主意。”我说,“她知道一些事情,或是觉得她知道一些事情,甚至害怕自己知道一些事情。现在放她回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会产生罪恶感。因为她觉得我对她那么诚恳,她却骗我,说不定等一会儿她就会打电话给我。”我沉吟半晌,然后加了几句,“这只是我的猜测。在没接到她的电话以前,没有办法证明我是对的。”

事情并不是这样。她是打了电话,但并不代表我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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