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德·弗希尔倒是登记了电话,住址在中央公园附近,跟纳德勒一样。我试着拨他的电话,响了四声,应答机接了起来。一个平平板板的男声报上电话的最后四个号码,请我在哔声之后留言。

“如果你一整年都待在国外,”我问TJ,“又把公寓转租给别人,你会把电话停掉吗?”

“应该会吧,否则回国之后,说不定会收到一张吓死人的账单。”

“也许弗希尔把电话停了,布莱特又把它接回来了。”

“冒充他是弗希尔。”

“也许。我现在开始怀疑弗希尔到底有没有把公寓转租给布莱特。也许他前脚出国,布莱特后脚就搬进来了。”

“布莱特最好在弗希尔从法国回来之前赶紧溜掉。”

“这样对弗希尔也好。”我又拨了一遍,还是应答机。“他不在家。”我说。

“那我们还等什么?”

门房没有理由不相信。我给他看一封哈罗德·弗希尔的授权信,请他不必怀疑我,也就是马修·斯卡德,进入他在中央公园西路二四二号住宅会干什么坏事。信头上附有两个地址,左边的那个是纽约的永久地址,右边的那个是他在巴黎和平路的住处。这当然是TJ的杰作,在电脑上搞的,信纸、授权信,全部出自他的手笔,虽然临时拼凑的,但绝对糊弄得过去。至于哈罗德.P.弗希尔的签名,则是我的杰作,运笔挥洒自如,足以让所有古生物学家甘拜下风。

以前想搞这么一封有信头的假授权信,还得跑一趟印刷厂。现在,只要知道窍门,任何一个人在家里五分钟就可以解决。桌上型伪造,这是TJ创造的名词。

门房盯着这封信看了半天。我还有三样东西可以增强他的自信心。第一是我的侦探赞助协会会员卡,第二是纽约州私家侦探执照,当然是过期的,我很技巧地用拇指遮住有效年限。如果这两样还不够的话,我还有真正的绝技,两张五十块的钞票不动声色地往他手里一塞,“老是麻烦你,”我嘟嚷着说,“弗希尔先生聊表敬意。”

“我会惹上麻烦的。”门房说。

“会有什么麻烦?我有授权信啊。”我跟他保证,“更何况谁会知道呢?”

“假如他突然回来,而你们还在房间里呢?”

“他在巴黎呢。”我说,“我就是代表他来处理一些私事的,更何况——”

“我不是说弗希尔先生,我是指新房客,布莱特先生。”

“尽管请他上来。”我说,“我很想见见他。”他翻了翻抽屉,找出一串可以进到弗希尔住处的钥匙。“如果有人问起,”他说,“你就说钥匙是你们自己弄来的,跟我没有关系。”

“我根本没见过你。”我说。

我们乘电梯来到十四楼。有个门铃,我按了半晌,再敲了好一阵子的门。没有回应。我把钥匙插进去,把门打开走了进去,TJ跟在我后面。我扯开喉咙叫道:“哈罗德?哈罗德·弗希尔?”房间屋顶很高,通过一扇落地窗可以俯视中央公园;屋里有一张躺椅,两把椅子,一张书桌,上面有个电脑。TJ朝电脑走去,我则四处打量这间公寓。卧室的窗帘拉上了,床整理得很整齐。浴室里的毛巾还是湿的。

TJ叫我。我到客厅,发现他已经在电脑前面坐下来了。他的眼睛盯着屏幕,“这里有点东西,你最好自己来看看。”

艾拉·温特沃思花了不少时间,上上下下把这篇刚刚打印出来、整整两页长的文章读个透彻。他摇摇头,把眼光移开,“再说一遍,这玩意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网上抓来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吧。几个小时之前,刚发生一起谋杀案,还没变成新闻呢。”

“我们也是刚刚知道的。”TJ说,“就在这个网站上。这个网站里面,都是有关霍兰德谋杀案的种种揣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论,牵强附会,自圆其说。”

“放屁。”温特沃思说,口气异常不屑,就像是一个人打量别人家的厨房,却看见一只蟑螂一样。他瞄到手上的文章,不禁又摇起头来。他说:“今天稍早的时候,就是这个家伙杀了阿姆斯特丹街和八十八街交会口的那个女孩。杀人的手法跟他的描述一模一样。这个案子是别的分局的,但是大家都在谈,因为这种谋杀案绝对不止这一起。凶手是疯子,还会再下手的。”

“这个凶手以前也杀过人。”

“对啊,这很明显的,不是吗?但是这个人跟霍兰德没有关系,跟莉雅也没有关系。目前为止,没有证据证明他涉及这两起案子。”

“他不是说,他是心理方面的专家?”

“他的确是心理方面的专家,没错。你说他的名字叫布莱特?”

“亚当·布莱特。”

“你怎么认定这两起命案都是他干的?你刚才说过了,不过,再告诉我一遍。”

我说:“他认识克里斯廷·霍兰德。她跟她的前男友曾经一块儿去找他做心理咨询。在她前男友的那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找他谈心理方面的问题。他是个心理咨询师,不过,现在还搞不清楚他是法院聘请的专家,还是以个人的名义去接近杰森·比尔曼的。”

“然后把科尼岛租房子的那个人杀了?”其实是米德伍德区,我想,反正也无关紧要。“他租了一套公寓,跟纳德勒医生在同一幢大楼里。”我说,“纳德勒请他来喝几杯酒,还把枪拿给他看。”

“后来这把枪被偷了,先是用于霍兰德夫妇血案,然后又到布鲁克林行凶。”

“没错。”

“看来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人了。”他说,“你知道我们现在还缺什么吗?万事俱备,只欠证据。”

TJ说,这是他贴的。他应该是用他的家用电脑上网,如果他没有清除记录的话……

“他删除了也没用,”温特沃思说,“我们这里有专家可以把先前的记录翻出来。但是我们并没有搜查令,别说是扣押电脑了,连他家我们都进不去。”

“那又不是他的公寓。”

“总是他转租来的吧,是不是?”

“这事大有蹊跷,我看在法律上,不见得站得住脚。他很有可能是在原屋主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搬进去的。”

“原来的屋主呢?”

“在法国,没有人能联络得上他。”我指着他手上的纸张,“这足够开一张搜查令吗?”

“这个?谁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TJ指了指纸张的左上角,上面有一个网址,字体跟其他部分的文字不一样,“网站的版主应该可以辨认出这家伙用的电脑在哪里。”

“时效性没有问题吧?”

“至少一段时间内没问题。”

“你还得强迫他们合作才行,网上的那些人难搞得很,要他们合作,可不简单。”

“这倒是事实。”

“这样吧,”温特沃思说,“我们就说,我们打过电话给这个家伙了,从电话里听出不少端倪。当然,有的法官不会单凭这种说词就开搜查令。”他笑了笑,“幸好有的法官不那么坚持。”

我们再到纽约州、纽约郡、纽约市,中央公园西路二四二号,准备搜索十四G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法院开出的搜查令了。我们的阵容也变强大了,其中包括了二十分局的丹·谢林,二十六分局的两位警官汉农和菲斯克,还有两位是北曼哈顿刑事组的警官,不过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当然还有检查员,除了相机之外,背包里还有一大堆装备。当班的还是上一次的那个门房,我们两个很小心,假装没见过对方。温特沃思拿搜查证给他看,他就领我们上楼。

“哈罗德·弗希尔的授权信算不了什么,”TJ压低声音跟我说,“我大可再印一份搜查令,帮你省一百块。”

“下次吧。”我说。

门房把房门打开后,就站在一边,让我们进去。温特沃思带头,我正想指电脑的位置给他看,他自己却看见了,向电脑走去,还掏出橡皮手套戴在手上,避免留下指纹。“纽约天际线,”他看到屏幕保护程序了,“是爱之入骨髓,还是弃之如敝屣?希望他爱得不忍心删掉。”

他伸了根手指,按了一下键盘。屏幕保护程序消失了,上面是布莱特写的文章。在我们发现这篇文字之后,原封未动。“天哪。”他说。温特沃思叫检查员过来,问他们能不能把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拍下来。我想可能有点难,但是,这家伙说加个滤镜就行了,他来想办法。

我让他忙电脑的事情,决定去看看别人在干什么。走之前,温特沃思站在电脑旁边,摇着头说,“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或许夸张了一点,但也很接近了。

我们印给温特沃思的那份文件上面有个网站,倒是个真的网站。在过去的一个星期中,TJ经常会上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布莱特如果找到安全的方法,也许会把他的观察贴在这个网站,或是什么别的地方。但他还没贴,我们也没有帮他贴。我们想过干脆帮他贴上算了,TJ说,他知道一个办法可以留下蛛丝马迹,辗转上网,警方能查到这里,但要花很多时间。所以,我们只好和温特沃思赌一次了。看看我们提供给他的证据到底有多少价值。TJ在布莱特的文件上找了个适当的位置,把网站的网址插进去,打印之后,再把他加上去的网址消掉,依旧是原先的模样。

桌上型伪造,第二部分。

一个接着一个,房里的警察戴上手套,有的还打了几个电话,结果越来越多的警察和检查员出现了。有的人刷粉取指纹;有的人到衣橱里拿出几件衣服;还有人专门在搜他的橱柜。一个人在卧室,做的事情真让我不敢恭维。他很仔细地查验排水管,不时取出一些毛发、一坨体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塑胶袋里,动作慢条斯理,仔细得很。

“他在这里说得很清楚。”温特沃思说,“沾满精液的卫生纸被丢到垃圾桶里面。也许他擦掉指纹,也许他把他的一百块拿回来了,但你觉得他会到垃圾桶里把那团黏糊糊的东西拿出来吗?”

“我很怀疑。”我说。

“根据他的说法,”他说,“他射得很多,里面应该有足够的DNA样本,起诉他六七次都行。”

“他说他很满足,”我说,“但是,在他心里却有些东西原封未动。”

“等这个社会准备对付他的时候,”他说,“我想他想靠这套胡说八道脱身,是办不到的。我要把打印出来的东西全部带走。你知道我们现在还缺什么吗?这个混蛋的照片。这家伙的自我跟蒙大拿一样大,为什么在他的房间里,连张照片都找不到?”

“也许他觉得大家都知道他的长相。”

“你知道吗?他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但是这幢大楼的管理人员应该知道。”

“这是重点。得找门房打听一下这家伙的特征,再找个画家来画一下。这样一来,报纸就会刊登他的画像,让他无处可逃。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我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他的名字。在此之前,我连有没有这个人都没把握。”

“意思就是你不知道?”

“我想到克里斯廷家去看看。”我说。

“我已经找人去了。”

“哦?公文走完了?”

他做了个鬼脸。“我打了个电话跟他们说,找两个穿制服的人坐在车里,盯着那个地方看。如果有人接近那幢房子,立刻上前盘问。等拿到了特征图,我马上就交给他们,叫他们看图认人。”

“这就好,”我说,“但要他们千万不能进门。里面有个人会把他们的头拧掉。”

“除了克里斯廷家之外呢?”他说,“还有吗?”

“他在格林尼治村那边有个地方。”我说,“百老汇大街上。但是,他搬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回去了,那边还欠了一大堆房租。我想,他还不至于笨得躲到那里去。”

“他有女朋友吗?”

“他有个做按摩的女朋友。”有人插嘴,“看看她落得怎样的下场?”

“那么他在布鲁克林的房子呢?”温特沃思说,“那里有没有可能?”

“科尼岛。”有人说。丹·谢林马上纠正说,“不,科尼岛大道,在平林区附近。”

“其实更靠近米德伍德区。”我说。“机会不大。”

温特沃思说,“我想他不至于躲在那里。”

“那地方是出租公寓。”我说,“跟上次发生凶杀案的时候一样。”

“现在是空的?”

“可能吧。”

“那么那个地方是可以躲一躲的。”他说。

“我跟一个叫艾弗森的警官去那里问过话。”我说,“七十分局的。”

“找个人打电话给他。

”温特沃思说。

“我去打,”有人接口,“第几分局?”

“七十。”温特沃思说,“对吧,马修。七十?”

“对。”我说。

“我知道那个地方,”一个刑事组的警察说,“在罗伦斯大道,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说,“我是在现场跟他碰头的。”

“七十分局,没错。”他说,“外观很难看。”“天啊。”谢林说,“这样一来,这家伙犯的案子,已经横跨五个分局的辖区了。”

温特沃思突然说:“男朋友。你刚刚是不是提到男朋友?”

一个人插嘴:“他还有男朋友?命运跟那个按摩的一样?”

“不是布莱特。”温特沃思说。

“光明个屁。”那个人说,“愚蠢透顶,昏天黑地,有什么光明?”

“我又不是说这个嫌疑犯的男朋友。”温特沃思说,“你找碴儿是不是?”

“我找你的碴儿了吗?”

“找了一天了。”温特沃思说。转过头来跟我说,“克里斯廷有个男朋友,是不是?”

“一年前分手了。”

“但你说,他们曾经一起去看过心理医生,是不是?”

“是啊。”

“所以,他也可能是他男朋友的心理医生?”我点点头。

“他可能去过他们家。”我说,“在布什维克站那里。”

有人表示质疑,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跑到那边去?不过马上就有人给他答案,布莱特实在不怎么正常。

我说:“可能你已经做了。不过,还是再提醒你一次吧,找个人到楼下,站在门房旁边,看看能不能当场逮到他。”

温特沃思点点头。“对,布莱特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其实就是这里。他出现的时候,当场被人认出来,就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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